分卷(93)
狄其野戰(zhàn)場上用兵如神, 到了棋盤上,卻常常輸給顧烈。狄其野不承認是自己技不如人,他認為顧烈平時干什么都習慣走一步算二十步, 這種人和別人下棋,根本就是作弊。 顧烈笑而不語,把耐心給狄其野揉腰的手抬起來, 又吃了他一個車, 然后接著揉。 不出三步,顧烈就能贏下第七局。 吃吃吃, 就會吃,狄其野新仇舊恨涌上心頭, 把自己那個將拿起來,違反規(guī)則長驅直入, 直接往顧烈的帥上一壓,告訴顧烈:這要是戰(zhàn)場上,我早就贏了。 誰要慢慢地馬走日、象走田, 他狄將軍最擅長出奇制勝, 一招制敵。 他家將軍明晃晃地悔棋,顧烈也不惱,知道狄其野這是沒耐心下了,伸手整理棋盤,嘴里還給他家將軍幫腔:你說得對。 聞言, 狄其野不服輸?shù)男木w稍寬,無聊地靠在顧烈懷中,視線落到案幾上,看到在他給顧烈?guī)Щ氐囊欢扬L土玩物中,富貴得特別突出的那個玉杯,才想起對顧烈道:蘭延之的祖父,送了我一個玉杯。 顧烈循聲看去,一雙桃花眼望著那玉杯,聽狄其野繼續(xù)道:當時我進門,他招呼侍女給我泡茶,特地囑咐用的這個玉杯,也許是一開始就有意要送。我本不欲收,但老人家在蘭延之父母墳前哭得厲害,我盛情難卻收下,心里卻是后悔。我總覺得這玉杯價格不菲。 聽到狄其野對蘭家老爺子心軟,顧烈下意識將懷里人抱得更緊,險些把狄其野勒得炸毛,才語氣平靜地點撥道:蘭家在前朝,是富可敵國的巨賈。蘭家有幾件傳家寶,其中一件玉杯,杯身晶瑩剔透如雪,臨近杯口處泛起艷紅,杯蓋與杯口的艷紅一色,最難得是供人捏起的杯蓋頂,是嵌上去的無暇寶珠,也與杯蓋紅得渾然一體。 整個玉杯看上去,就如同白雪上鋪了紅梅,所以這杯名叫凈雪紅梅,曾有高僧得幸一見,給這玉杯起過一個流傳頗廣的別名,叫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就是夸這玉杯如雪的杯體,剔透得跟佛家傳說中無垢無塵的琉璃世界一般。 所以這個玉杯,缺了個頂。 聽到一半,狄其野就從顧烈懷中脫出身來,去翻找那顆紅寶珠,找出來往杯蓋上一按,落入凹槽中嚴絲合縫,也恰好顧烈說到最后。 恢復完整的玉杯,確實如同傳說中那樣,好似白雪上鋪了梅花。 狄其野挑眉道:真是巧。既然完璧了,那就歸趙吧。蘭家的傳家寶,放我這,也不應該。 顧烈卻問:你當真不留? 狄其野奇怪:留下干什么? 俗話說,長者賜不可辭。這玉杯,畢竟是你這個身份的家人,給你的唯一一樣東西,顧烈慢慢道,蘭老爺子給你,自然就是這個意思。 狄其野搖頭道:若是缺了頂?shù)挠癖?,也就留著了。如今玉杯完好,你也說價值連城,不如交還蘭家繼續(xù)傳下去,能傳幾代傳幾代,對蘭家來說是有意義的。給我,既是斷了傳承,對我來說意義也不大。 顧烈當然不會多勸,重新把人抱回來揉腰捏肩,安然道:那就隨你的意思。 既然定了意思,狄其野就把這事放到一邊,他本來就累了,被顧烈揉揉按按舒服得昏昏欲睡,整個人放松下來,像是和顧烈抱怨似的,疑惑道:容燧每回見了我,都像是在忍笑,他從軍三年,怎么還越發(fā)奇怪了。 顧烈心里清楚得很,容燧忍笑,估計是想起了顧昭私下里喊娘的事。 但這事,顧烈是不會主動揭穿的。 他樂意等狄其野自己發(fā)現(xiàn),如果狄其野一直沒發(fā)現(xiàn),那也沒什么壞處。 于是顧烈果斷地污蔑容燧:那小子本就性子奇怪。 聽顧烈這么說,本來狄其野就不怎么在意顧烈之外的人,于是隨意岔過了話茬,兩人慢慢又說起近日朝政和明日上朝的事來。 * 次日上朝,滿朝文武都驚喜地給回京的定國侯打招呼,連丞相姜揚都對狄其野不住道回來就好,看來越發(fā)威嚴的顧烈這三個月把群臣鎮(zhèn)壓得夠嗆。 或者說,顧烈有意促成寬松開明的風氣,還真把這幫大臣慣得有些松懈了。 狄其野隨意拱手回禮,心底思忖著,顧烈怕是要動手給有些人緊一緊皮了。 這次早朝,主要議的是南蠻小國,就是先前擾邊,被混進南疆都護府軍的狄其野一頓胖揍的那個。他們的國主想派使者前來大楚,說是愿意對大楚俯首稱臣,年年向大楚奉獻歲貢,換取大楚對他們的支持和保護。 大楚步入盛世,這不是第一個投誠的小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此事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所以群臣議起來都很熟練,夸夸大楚盛世、夸夸顧烈、最后點題表達贊同。 于是正事議過,正要散朝,沒想到吏部右侍郎左成嵐站出來請罪。 吏部職位最高的三個人:吏部尚書陳棎八面玲瓏,右侍郎左成嵐溫文爾雅,唯獨左侍郎敖一松,因為被陛下點了負責官員的績效考核,成了吏部唯一招人恨的對象,風評也因此不佳,明里被人擠兌,背地里也沒少被人罵。 但不論其他官員如何贊美陳棎和左成嵐,在吃了許多暗虧的敖一松眼里,尚書陳棎是個八面玲瓏的滑頭,而右侍郎左成嵐,則是個溫文爾雅的敗類。 要說陳棎只是誰都不得罪,跟泥鰍似的滑不丟手,左成嵐卻是個十足的敗類。 左成嵐明明是左家人,楚顧家臣這樣好出身,偶爾露出原型來,卻比最粗鄙的二流子都叫人厭惡三分。此人毫無底線,比如對狄其野,左成嵐心底是非常鄙薄的,但并不因為狄其野疑似是顧烈男_寵,而是他覺得狄其野不該當了xx還想立牌坊,尤其狄其野近些年出巡獲得的清名,在左成嵐眼里,就是惡心得不得了的假清高。 所謂,久在鮑魚肆,反惡芝蘭香。 只是前些年顧烈治下嚴厲,左成嵐沒有輕舉妄動,人也確實聰明能干,偶爾弄些小手腳,表面和里子都滴水不漏,敖一松被他暗里陰得再狠,也根本找不到證據(jù),敖一松還以為這人就是熱愛陰陽怪氣但并不瀆職,根本參不了他。 這一回,左成嵐要擠兌的不是敖一松了,是狄其野。 只見左成嵐出了列,依然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滿心歉意地往地上一跪,對顧烈請罪道:陛下,昨日小女隨她母親的朋友出門踏青,因為心急回家,與定國侯回京的馬車狹路相逢。微臣萬萬沒想到,小女竟膽敢擋了定國侯回京的路,得罪了定國侯,都是微臣管教無方,不敢奢求定國侯恕罪,請陛下降罪微臣。 他一個字都不提他女兒昨日仗著嚴家馬車和家中背景耍威風,就光認錯。 既然是兩車狹路相逢,那明明誰都沒錯,何必賠罪? 他的話讓群臣聽起來,還以為是定國侯權勢滔天,嚇得左成嵐這個堂堂吏部右侍郎不得不把錯攬在自家女兒身上。 鍋從天降,狄其野都覺得有些好笑。 但狄其野還沒開口,顧烈就警告道:身為吏部右侍郎,說事總該知道說全。 左成嵐施施然道:陛下恕罪,微臣是一時情急,這就說全。小女不知馬車中貴人是定國侯,質問憑何讓路,出言不遜,故而微臣需向定國侯賠罪。 群臣聽到這里才恍然大悟,但都覺得小女孩兒無心之失,不是什么大事,朝堂上氣氛又輕松起來。 而左成嵐從頭到尾不慌不忙,顯然是早有準備,一旦試探不成,就立刻用情急的借口圓上說辭,不留把柄。 左成嵐這樣胸有成竹,倒令顧烈十分疑惑。 這人平時辦事也算得用,并不愚蠢,怎么就敢在他面前耍這種花招?而且還是針對狄其野耍這種花招?左成嵐究竟有什么勢力,想干什么? 再說了,顧烈本就打算查左成嵐,結果怎么著,自己還沒動手,左成嵐針對狄其野來了個先下手為強? 顧烈越想越疑惑,越疑惑越覺得必須得往深里嚴查。 不能怪顧烈疑惑,這其實得怪敖一松什么都自己扛著,沒對將軍訴過苦,不然顧烈早能知道左成嵐這人有兩副面孔。 而左成嵐為什么敢當朝擠兌狄其野,試探顧烈的態(tài)度?因為他女兒昨日回家哭訴,說定國侯看不起她是吏部右侍郎的女兒,言行頗為不屑無禮。嚴家主區(qū)區(qū)一介商販,還為此教訓她。 左成嵐行事謹慎,從來沒和狄其野對上過,女兒這么凄慘的一哭,把他心底對狄其野長久以來的厭惡都激出來了。 事實上,昨日嚴六瑩什么都沒說,狄其野也根本不知道車上的是他女兒。 左成嵐這個藏得極深的陰險敗類,是栽在了撒謊成性的女兒手里。 散朝后,顧烈把顧昭和莊醉往身邊一招:給寡人查! * 顧昭領了命,立刻帶著莊醉換了尋常百姓衣裳,去城西。 像是早就計劃好了似的。 莊醉摸不著頭腦,陛下讓他們查吏部右侍郎,太子領著他到城西菜場做什么? 但走入菜巷中,莊醉就想起來了,吏部尚書陳棎有愛妻如命的名聲,尤其愛發(fā)妻那一手廚藝,把身材吃得溜圓,走兩步都得喘半天氣。 陳棎的發(fā)妻,還和當年陳棎只是清貧書生時一樣,還是習慣親自到城西菜場買菜,然后回家為陳棎洗手作羹湯,這么多年都不曾改過規(guī)矩。 這么一對夫妻,似乎不會與貪腐有什么關系。 顧昭熟練地和菜販們套近乎,但菜販們豈是好相與的?直到顧昭打聽出了似乎有用的消息,他和莊醉手里都提了一堆菜。 他們都說,陳家娘子,往日里最好聲好氣的一個人,成了官家娘子也沒有看不起他們,但數(shù)月來不知怎么總是滿面愁容,在菜場跟人起了好幾回口角。 顧昭細細思忖著,準備下一步行動。 莊醉提醒道:少爺,這些菜? 顧昭回過神來,笑了笑:我們送去贍幼院吧。 贍幼院門口有馬車停下,一個高挑的侍女下了車,回身去扶車內(nèi)人:小姐,您慢些。 車內(nèi)的小姐扶著侍女下了車。 那是誰? 屬下不識容貌,但看馬車標記,應是祝北河大人家的千金,祝雁湖。 她常來? 屬下不知。不過,聽說祝小姐體弱,曾被顏大人算過命,說是該多多行善積德,因此經(jīng)年累月的一直做些善事。 作者有話要說: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借用了紅樓的章回名。 第132章 意中人 按照顧昭回去跟容燧的形容, 祝家小姐簡直是天仙化人, 那容貌氣度, 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 容燧認為,這大概是一見鐘情,情人眼里出西施。 但是, 能讓多年對著陛下和定國侯這等容貌的太子爺一見鐘情,祝家小姐想必也確實是品貌不俗。 尤其是莊醉暗地里搜羅了一圈消息,祝家小姐不僅長得好, 心腸也好, 聽說才學亦是非常之好,總之, 沒哪里不好。 只有一點,那就是祝家小姐自小體弱, 雖沒到多病的地步,也確實不如尋常女子康健。 因此祝家夫妻對這個小女兒很是疼寵, 祝雁湖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從小跟著祖母長大,與分家后的祝北河夫妻并不親近, 攜妻在地方上任職, 二哥祝寒江在工部任職,頗得陛下青眼,對小妹也十分疼愛。 容燧鼓勵顧昭:主子,看準了趕緊讓陛下提親吧。 然而,顧昭卻深深陷入了自我拷問。 顧昭很嚴肅地問容燧:你說, 我驚鴻一瞥就對祝家小姐生了好感,是不是對祝家小姐不大尊重?這算不算見色起意? 容燧傻了。 怎么顧家男人一碰感情就cao心得跟當?shù)频模?/br> 容燧浮夸地清了清嗓子,小聲提醒:主子,你爹當年一見你娘,就給人分了個桃。 沒事,你爹當年也這樣。 顧昭安心了。 * 顧昭將吏部右侍郎、吏部尚書,以及嚴家和左家的往來牽扯查了個通透,進宮向顧烈稟報。 吏部右侍郎左成嵐的手腳,從狄其野南巡時袁斐一案就露了陷,只是他認為左家正得用,族親左朗還為國戍邊去了,勞苦功高,心懷僥幸,被近些年顧烈的寬仁表象迷了眼,以為這點小動作顧烈不會深究。 而吏部尚書陳棎,他八面玲瓏,誰都不愿意得罪,對左成嵐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長年累月就被左成嵐拉下了水,就算后悔,也沒他后悔的余地了,官場上這種事也不稀奇。 嚴家和左家,說到底就是權錢那碼子事,走得近歸走得近,其實也沒太多把柄。 顧烈細細聽著,時而指點一二,對顧昭查出來的東西,并不驚訝。 這讓顧昭心底更是對父王佩服得五體投地,就好像朝中絲絲縷縷的線,全都攥在他父王手里,該緊該松,他父王心底清楚得不得了,就連冒尖出錯的線頭,都在他父王的計劃之中。 依你看,顧烈有心考校,接下去,該如何做? 顧昭帶著莊醉查出來的這些疑點和證據(jù),畢竟沒有過明路,不是正經(jīng)流程。 顧烈讓他們倆先查,一是讓顧昭和兩三年內(nèi)必定要接任錦衣近衛(wèi)指揮使的莊醉熟悉熟悉,二是對顧昭的考驗。 顧昭一禮,認真答:查出的這些疑點,應由莊副指揮使交與御史臺,由御史臺參吏部尚書、吏部右侍郎徇私枉法,事涉六部九卿之一,該由御史臺、大理寺、刑部三司會審,要案重辦,以儆效尤。 嗯。 這就是較為滿意的意思了。 顧昭心頭一松,又聽父王問:那依你的想法,最后,你會如何處置? 顧昭又是一禮,答道:陳棎貶去地方;左成嵐奪官免職;安撫左朗,敲打左家;對嚴家,按兵不動。 顧烈微微頷首,并不吝嗇夸獎:甚好。 謝父王。 顧昭欣喜。 然后又聽顧烈笑問:寡人聽說,幺兒終于鐵樹開花了? 這可把努力在父王面前表現(xiàn)沉穩(wěn)的顧昭鬧了個大紅臉。 顧烈還逗他:祝家姑娘如何? 父王問意中人,顧昭鎮(zhèn)定了心緒,簡單地答:空谷生蘭,月射寒江。 這短短八個字,既是夸祝雁湖有冰清玉潔之貌,又是夸祝雁湖有風雅高曠之德。 這讓顧烈都有些驚訝:昭兒如此盛贊,此女定然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