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陸翼目眥欲裂,連忙低下頭掩飾怒容,咬牙問:那主公是要封他們?yōu)楹盍耍?/br> 姜揚推辭不受,顧烈平淡道。 這讓陸翼冷靜了一些,卻還是忍不住追問:楚顧家臣、蜀信降將,我們都跟著主公打了這么久的天下,勞苦功高,狄其野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兒,主公在眾多功臣中單單封他為侯,如何服眾? 顧烈看看他,嘆氣道:若是打下半壁江山的軍功還不能服眾,本王看有的人,是想取我而代之??! 陸翼連忙重重磕頭:主公言重!末將萬萬不敢! 不敢?顧烈冷靜地說,最好是不敢。 陸翼登時驚出滿背冷汗。 此時,卻又聽顧烈緩和了語氣,對他解釋道:本王祖父就是以異姓稱王,落得個君臣猜忌,夷了九族的下場。若是大肆封侯封爵,必然為日后埋下動蕩之機,故而此舉絕不可為。大楚安定,蒸蒸日上,大家都有好日子過。你放心,本王不會虧待功臣,高官厚祿,該你的就是你的。 不該你的,你也拿不走。 陸翼只能無奈應(yīng)是。 顧烈解釋的這些,其實都是心里話,在陸翼聽來卻是滿口大話,不以為然。 顧烈深深看了陸翼一眼,眼神中有可惜,也有決然。 他說過:殺楚兵,殺楚將者,皆為楚敵。 路都是自己選的。 不能怨天尤人。 * 狄其野很少做夢。 一個不是在戰(zhàn)場上就是在模擬戰(zhàn)場上度過每一天的戰(zhàn)斗狂_人,擁有令人羨慕的深度睡眠。 他的人工智能曾用標志性的出廠平板語氣恭喜他,說他的睡眠質(zhì)量超過了全聯(lián)盟百分之九十的人口。 狄其野對這種垃圾數(shù)據(jù)沒有任何感想。 顧烈,他難得喊出人工智能的名字,閉嘴。 顧烈是狄其野從史書中看到的人物,或者應(yīng)該說,是狄其野唯一抱有不小好感的歷史人物,顧烈的經(jīng)典水戰(zhàn)是狄其野最愛打的模擬戰(zhàn)場之一。 可惜關(guān)于顧烈的記載太少,在不重視傳承歷史的大背景下,更不會有人去研究一個遠古時代的封建君王。 將顧烈的名字取給人工智能,也不是狄其野的本意,人工只能是由聯(lián)盟統(tǒng)一分配的,孤兒院的老嬤嬤帶著最后一臺人工智能去找躲在天臺的狄其野,神神秘秘地問他:小狄,你有沒有什么喜歡的人? 狄其野怕死了這個能一個人嘮叨半小時的老嬤嬤,搬出顧烈的名字堵她的嘴,結(jié)果他期盼已久的人工智能,就在啟動前被設(shè)定了顧烈這個名字,想改都改不掉。 這實在太過尷尬,狄其野幾乎不叫人工智能的名字,他無意與一臺機器培養(yǎng)什么感情,機器只需要精密地完成命令。 所以他的人工智能也沒有設(shè)定個性,就算模仿人性模仿得再智能,都讓狄其野覺得虛假。 而且,狄其野始終認為,所謂的人性,并不一定比機器優(yōu)越。 比如說孤兒院那些喊他原始人返祖怪胎狄野人的小孩,就很煩人。 他從來不將這些小孩的挑釁放在心上。 所以當童年場景出現(xiàn)在他的夢中,狄其野內(nèi)心不僅毫無波動,還有些想笑。 狄其野記得,那是他十一歲或是十二歲的一天,他被石頭砸破了頭,那些孩子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狄其野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他的血帶有香味。 薄荷香。 不是他們分化出的帶有明顯性_征意義的香味,反而能讓人的心境真正平靜下來,幾乎在聞到香味的瞬間產(chǎn)生鎮(zhèn)定效果。 那些分化為強者的孩子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擁有真正的平靜了。 孩子與成人的不同點在于,成人明白克制,懂得適可而止,而孩子對于感覺良好的東西,會不知收斂去索取。 他們割破了狄其野的脖子。 狄其野一直在掙扎,他不肯求饒,不停揮舞著拳頭,挨了不少揍,也揍了不少人,最后那些孩子并不是被他打跑的,而是被他渾身是血的樣子嚇跑的。 狄其野看著童年時的自己,只覺得驕傲。 第84章 星河野夢(下) 人工智能響起失血過多的警報, 老嬤嬤匆忙趕來, 被狄其野的樣子嚇得大驚失色, 連忙帶人將狄其野送去急救。 狄其野沒有任何驚慌,冷靜地看著夢中的自己被抬入救生艙。 忽然畫面一轉(zhuǎn),又是他在軍校時的某一日。 其實軍校生涯總體來說, 狄其野都比較滿意,不論是自己優(yōu)異的戰(zhàn)術(shù)理論成績,還是不輸給其他人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 都值得狄其野為自己驕傲。 唯一不好的一點在于, 他的同學(xué)們都進入了一個萌動的時期。 于是與眾不同的狄其野除了少年時那些返祖野人的稱號,又多了個冷_感的名聲。 狄其野并不介意背著這個名聲, 只要它能幫他擋掉那些莫名其妙的邀約。問題是,不是每個人都知難而退, 更不是每個人都能坦然接受拒絕。 尤其是那些權(quán)_貴家族出身,特別自以為是的人。 狄其野看著自己被軍_用電休克槍暗算, 看著自己被注射了三支10毫升的迪薩德注射液。 然后看著自己在站不穩(wěn)的情況下臨陣反殺,將這些不懂得尊重他人的東西關(guān)進了儲存營養(yǎng)劑的冷鮮室。 據(jù)說他們的關(guān)節(jié)都凍出了毛病,無法繼續(xù)訓(xùn)練, 只得退學(xué)。狄其野當時沒有詳細打聽, 后來也懶得去問。 迪薩德注射液是軍_用拷問劑,沒有人能撐過兩支,而狄其野撐過了三支,還在這種情況下成功完成反殺。 狄其野回想當時奪槍揍人的手感,還是覺得好爽。 這次事件的監(jiān)控視頻, 最終被擺到了先鋒營上將的案頭。 最終,狄其野的檔案上多出了一項通過抵抗測試的加分,以優(yōu)異的成績提前畢業(yè),成為先鋒營的一員,開啟了他的征途。 本將軍真是天生將才。狄其野看著夢境中力竭倒地的自己,滿意地想。 然而下一個畫面,卻讓狄其野再也笑不出來了。 狄其野心里清楚這是一個夢,因為事實上,他并沒有親身經(jīng)歷這個場景。 他只不過是將從戰(zhàn)場找回的機甲內(nèi)錄影像,看了無數(shù)遍。 他的士兵們,他一手培養(yǎng)的大校們,他們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不甘心,他們的眼神憤怒而絕望。 因為將他們圍殲在這里的,是人類聯(lián)盟軍,是自己人。 狄其野緊緊握著拳頭,他鎮(zhèn)定地站在火力兇猛的戰(zhàn)場上,眼睜睜看著這些年輕的生命做最后的抗爭,聽他們對彼此喊出顯而易見謊言:堅持住!將軍會來救我們的! 當這句話真切地響在耳邊,而不是影像中被炮火聲掩蓋的模糊語句,狄其野恨不得把自己的牙咬出血來。 他辜負了他們的期待。是他親手送了他們?nèi)ニ?,他甚至沒有及時察覺,沒有及時來救他們。 狄其野不允許自己調(diào)轉(zhuǎn)視線,目送他們一個接一個在根本無法匹敵的強勢圍攻下死去,他必須銘記自己的罪過。 強攻擊武器的轟炸狂響驟然歸于平靜。 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焦土,皆是死人。 狄其野對著他們敬了一個軍禮,隨后,并不是單膝跪地,而是像罪人認罪一般跪下雙膝。 他低下向來高傲的頭顱,為他的士兵們送葬。 愿星光照耀你們的來世征途。 一轉(zhuǎn)眼,眼前又是星空碎裂,像是聽到一聲并不存在的炸響,漆黑而永無窮盡的宇宙從四面八方向他擠壓而來,然后幾乎在瞬間連帶著他碎為齏粉的軀體像是煙花盛放般擴散而去,散落銀河。 結(jié)束了。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帶著狄其野垂直下落,狄其野理智分析,認為自己即將從夢中醒來。 然而不是。 狄其野掉入了一條濃稠的暗赤血河。 狄其野再也保持不了冷靜,他盯著自己白衣上的濃血,幾乎要氣瘋了。 什么玩意? 臟不臟! 狄其野環(huán)顧四周,想要從血河中出去。 他發(fā)現(xiàn)身后是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上空, 濃稠的暗赤血河從那方天空落下,像是銀河沾滿了血污傾地而來。 而在離狄其野很遠的地方,有個抱著什么東西往前走的人。 狄其野憑著直覺,朝那人的方向走去。 他邁動腳步,才發(fā)覺這血河看著平緩無波,底下卻是暗流洶涌,而且深度過膝,每走一步都要費不少勁,更遑論趕上前方的人。 前方那人一步都不曾停歇,狄其野咬牙追著,也不曾停下腳步。 狄其野終究趕到了那人身后。 然后被眼前的一幕震愣在原地。 他看到血河中那些飄蕩翻滾的尸體,每一具都拴著一條像是活物似的的血線,血線的一端系在這些尸體的身上,另一端,竟是連著前方那人的背。 這些血線密密麻麻,多到在那人肩背上組成了一幅圖案。 一只在火海中翩然起舞的鳳凰。 狄其野瞪大了雙眼,用盡力氣向前疾走,死死拽住前方那個不肯停下腳步的人。 真的是顧烈。 確切來說,是一副穿著顧烈衣物的白骨,而這副白骨的懷里,抱著一個渾身鮮血,胸口插了匕首,像是剛剛死去的他自己。 白骨依舊在狄其野的手中掙扎,還想要繼續(xù)向前走。 狄其野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他怎么舍得讓顧烈變成這樣? 何其殘忍。 顧烈,狄其野喑啞著嗓子喚他,即使明白這是一個荒謬的夢,即使覺得這么做毫無道理,可還是喚著顧烈的名字,想讓他明白是自己。 白骨沒有任何表示,依舊執(zhí)著著要向前走。 狄其野用力閉上眼睛,隨后再睜開,伸手去碰白骨懷里的自己,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但他一碰到那個自己,那個自己就消失了。 那副白骨垂下顱骨,看向手骨。 然后看向狄其野。 顧烈,狄其野輕聲喊他。 白骨一動不動,像是呆住了。 狄其野擋在白骨身前,握住肩胛骨,慢慢喊著顧烈的名字,因為除了這個,他完全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顧烈。 顧烈。 狄其野漸漸看不清白骨的樣子。 指節(jié)分明的手骨撫上他的臉,似乎是想把那些無聲掉落的眼淚擦掉。隨后,森白的肱骨前伸,曲起前臂骨,將狄其野抱在了懷里。 就在狄其野眼前,白骨生rou,血脈相附,肌發(fā)重生,深青王袍,長發(fā)高束,眨眼間又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模樣。 顧烈微微笑著,看著他。 顧烈?狄其野遲疑地喊。 顧烈疑惑地問:怎么了? 狄其野搖頭,果斷拽住顧烈的手,像是從來沒有崩潰過,冷靜地說:我們離開這里。 顧烈卻搖了搖頭。 我走不了。 狄其野一愣,向后走了兩步。 血河中那些飄蕩翻滾的尸體還在,活物似的血線還在,而背上那只火鳳,也還在。 狄其野怔怔地看向顧烈。 顧烈卻對他笑笑,慢慢放開了他的手:你想離開?那就走吧。 那你呢? 顧烈像是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問,愣了一下,才又笑著說:我就是在這里的。我不能走。 如果我走了,你怎么辦? 顧烈又愣了愣,像是看傻子一般憐愛地看著他,笑道:繼續(xù)向前。 狄其野看著這個把一句戳心戳肺的話說得這么理所當然的人。 他看了很久,才走到顧烈身邊,握住那只剛才放開自己的手。 他早就說過,真是個叫人心疼的老實孩子,還有點笨。 狄其野低頭親了親顧烈的手:那我也走不了了。 顧烈猛然死死將他扣進懷里,力氣大得像是要將他的肋骨都抱斷一樣。 狄其野沒有掙扎,就這么被顧烈抱著。 直到安然地從夢中醒來。 * 楚王登基大典前,祭奠犧牲將士,并封賞各大功臣。其中封賞最重的,自然是為大楚打下半壁江山的狄其野。 但即使眾人在顧烈多次鋪墊下有了準備,卻還是被大楚兵神受到的厚賞嚇得心驚。 狄其野封定國侯,封地云夢澤,享云夢澤田地稅賦駐軍,領(lǐng)一等俸祿,加封太子太傅,官居一品,賜住東宮。 此等厚賞,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而狄其野竟是沒有半點要辭讓的意思。 狄其野望著高高坐在龍椅上的顧烈,撩袍單膝一跪,將青龍刀置于手邊,行禮道:臣,領(lǐng)旨謝恩。 君臣二人,遙遙相望。 旁人都猜測這平靜表面下定是暗流洶涌,楚王之隱忍謀算,定國侯之驕狂孤高,一個高高捧起,一個竟也不知退讓。 但誰都猜不到,這對視的兩個人,其實在想同一件事。 原來動心之后,眉梢眼角,俱是情衷。 第85章 登基稱帝 其實狄其野的封賞之所以驚人, 純粹是因為太過豐厚, 而不是顧烈虧待了其他功臣。 當日顧烈怒斥陸翼, 說他不配封侯,但其實也只是不配封侯而已,要知道王公侯這前三等爵位都是超品, 比正一品還要高一等。而且是實封,實封的意思就是必須賜予封地。 顧烈剛打下來天下,有那么多分封失敗功臣謀逆的先例在前, 大楚是絕對不可能再推行分封, 將國土分裂賞給功臣的。 所以,除了狄其野之外, 不論是楚顧家臣還是外來武將,都給予了絕對豐厚的年俸, 最低一檔都比大楚正一品官員的年俸都要高。 并且,顧烈按照功勞大小, 為他們虛封了開國郡侯開國縣侯開國鄉(xiāng)侯三等爵位。這三等爵位雖然遠遠比不上狄其野的侯位,可畢竟也是勛爵貴族了。 而這些封賞都是不算在實職內(nèi)的,入朝任實職的功臣, 另有一封年俸。 比如推辭了候位封賞的姜揚, 他如今是大楚丞相,官居一品,那么除了他論功行賞的功臣年俸,他還可以領(lǐng)一份正一品的年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