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風頭無兩
零九年下半年是沉念這些年來過得最為平淡的一段時光。張春平被社里安排了其它任務,暫時停下對遠揚的調查去了南邊,雖然異地但兩人感情穩(wěn)定,基本每天都會打上一通電話。 九月份與廖和平、白進說開后兩人果真沒再來找過她,當然,也可能是下半年大家都比較忙,誰都不愿把時間浪費在和她的感情糾葛上。 因為和張春平確定關系正值宋章澤喪事期間,白潤澤一直在平城,所以沉念便將與他攤牌的事擱置了下來。對白潤澤她是有幾分尊重和感情在的,也認為應該當面給他一個交代。但最終兩人并沒有再見面,因為好像不必她說對方就已經了解了所有,兩人在一種心照不宣中結束了關系。白潤澤終究不愿沉念為難,也不想在分開時失掉風度。到了他這樣的年紀,聚散得失已沒什么不可接受,無論是官場上還是感情中。 最初沉念以為廖和平是最不會輕易放手的那個,但實際上遲遲不愿松口的卻是趙秋生。他不能接受沉念在那么短的時間里愛上張春平,這個在他眼中一無是處的男人。但不甘心歸不甘心,正處在人生最高光時刻的趙秋生并無精力去針對張春平,甚至他連當面質問沉念的時間都騰挪不出。大舉進軍海外礦業(yè)市場一事得到國家大力支持,獲得無數(shù)贊譽的同時趙秋生在政界的地位又上了一層。沉念隔叁差五就可以在報紙、電視以及網絡上看到關于他的新聞。 要知道趙秋生進入國內礦業(yè)市場其實并沒有幾年。上世紀八十年代,甘洛政府發(fā)現(xiàn)當?shù)厣缴嫌械V,甘洛當時的縣長楚富強立刻嗅到了給這個貧窮的農業(yè)城市增加財政收入的機會。甘洛縣境內蘊藏著豐富的鉛鋅礦藏,鉛鋅資源占全國的十分之一,在縣里沒錢央企不支持的情況下,縣領導班子頒布文件,“除了縣長、縣委書記沒資格,其他不管任何身份的人,都可以引進資金、技術、人才來開礦。外地來開礦的,優(yōu)惠礦產品40%——挖出100噸,60%統(tǒng)一收到縣的礦業(yè)公司,剩下的40%歸開礦者。為了鼓勵開礦,還要求叁天辦證——開采證、稅務登記、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必須在叁天內幫開礦者辦下來,超過叁天就要局長免職?!?/br> 在地方政府的大力推動下,全國各地的冒險者們紛紛前來掘金,楚富強再次發(fā)揮其才智,調度資源在甘洛迅速建起16個冶煉廠、18個洗選廠、4個電解廠,產品價格由原礦的每噸一千多元,增加到精加工品的每噸七八千元,鉛鋅開采也由此成為甘洛縣的支柱產業(yè),礦業(yè)收入占到全縣總收入的70%以上。 采礦使一些人短時間積累起巨額財富,巨大利益滋生出更大的欲望,曾經采礦需要省地礦局發(fā)的開采證,但到兩千年以后,給縣里地礦局交錢就能獲得開礦的資格,礦區(qū)井洞由200多個迅速增加到300多個。 長期大規(guī)模地掠奪式開采不僅浪費了自然資源,更是對當?shù)丨h(huán)境造成巨大破壞。從97年《礦產資源法》正式頒布生效至2002年8月川省開展礦業(yè)秩序整頓,甘洛縣政府和縣級有關部門違法越權審批采礦許可證111個;違法越權批準采礦許可證的延續(xù)、變更登記149個;所有井硐全部無開發(fā)利用方案、無資質條件證明、無安全和環(huán)境影響評價等法定資料;大部分礦山企業(yè)沒有辦理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所有礦山企業(yè)均未辦理稅務登記。*轉包后全甘洛實際有大小礦主1100多個,1100多個礦井全部集中在5大礦區(qū)10平方公里的地方。 沒有任何規(guī)則去限制貪婪的人性,甚至大小官員也都加入進這場撈金混戰(zhàn)。1997年至2002年,甘洛鉛鋅礦山有記載的生產安全事故共發(fā)生232起,死亡200人,傷108人,平均每年死亡人數(shù)近30人。 03年8月,華新社的一篇報道把甘洛推向了風口浪尖。此事驚動中央,之后川省省委提出要對當?shù)氐V業(yè)進行大規(guī)模整頓,成立“甘洛礦業(yè)秩序整治工作督導組”,省委副書記兼省紀委書記崔崇真擔任督導組組長。 趙秋生就是在此時正式進入礦產市場。 據(jù)官方記載,政府收回礦產資源,將已有的井洞設備、機器、水管等等,按器物40%的折價還給老板,之后重新進行拍賣。至2003年6月,甘洛成功舉行了叁次拍賣會,所有10宗礦權拍賣總收入達5.351億元,相當于2003年縣地方財政收入的12倍;單宗最高價1.61億元,而起拍價只是1000萬元。*法拍最大的受益人便是趙秋生與其本家兄弟趙旺祖合開的聯(lián)盛集團,以過億的單宗拍賣價拿下埃岱礦區(qū)。 這次礦改在當時引發(fā)了很多質疑的聲音,有礦主曾向記者表示,“按照行政處罰法的規(guī)定,一次性沒收2000元以上或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如沒有履行告知義務,沒有舉行聽證,其處罰沒收是違法的、無效的。但甘洛礦改整頓一次性沒收4億多元的資產,吊銷300多個營業(yè)執(zhí)照,既沒有舉行聽證,還不準業(yè)主申辯。”這位礦主還提到投資八百萬的兩個礦洞最后只返還了他叁十萬元。 …… 在一次吃飯時沉念與張春平聊起趙秋生的事,沉念詢問張春平是否知道趙秋生如何把礦產生意做得如此大。 “采礦這行投入最大的是前期,和賭石一樣,礦主買下采礦權后并不一定探到礦,如果一直探不到,那就要一只投入但不見產出?!?/br> “但甘洛拍賣的幾個礦區(qū)都是已經挖到礦的…” “沒錯,所以這是一個壓根不會虧本的買賣。”張春平扒了口米飯繼續(xù)道,“更何況趙秋生他們拍下礦權后并沒有付款,而是開始進行開采后才陸續(xù)付錢,直到聯(lián)盛將礦再次轉手,錢都沒有結清?!?/br> 沉念托腮,“果然是在03年礦改吃到了甜頭。” 張春平笑了笑,“只能說一路走來太順了,只要是暴利行業(yè)他都想要摻一腳,對規(guī)則確實少了些敬畏。” —— 本來不想詳細寫甘洛礦改事件的,但發(fā)現(xiàn)想在中文檢索界面搜到相關內容非常難,索性就把前因后果全部寫清楚。礦難礦改內容依照史實,但因劇情需要將時間提前了一些。崔崇真后期還要用到,算是趙秋生那條線比較關鍵的人物 參考資料: *“四川治理礦亂徹底粉碎非法利益格局”,世紀經濟報道,2005年04月27日,記者 何忠平 “四川甘洛近百農民工疑似塵肺病死亡”,記者 火興才,小英文翻譯摘要:四川甘洛近百農民工疑似塵肺病/(這是一個轉載的,找不到原出處,附個鏈接,有興趣可以自己看) 王江松,《致敬底層:當代中國的勞工運動 (下)》,“草根英雄劉建偉的塵肺病維權之路”,p346;“與何兵談沐川模式——塵肺病農民工的集體維權”,p263(看完心情會不好,但還是推薦一下,叁言兩語道不盡這些人的苦,真實世界永遠比小說復雜,真實的苦難遠比想象中的苦難更苦更難。) 紀偉仁,《中國式清算》(只看了部分相關內容,因為用到了書里一些信息所以就放上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