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殺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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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有些人的生活是一條直線,一輩子沒經(jīng)歷過什么奇事,平平庸庸就到了晚年,那皇帝的人生必然是一條大起大落的折線。 皇帝是被熱浪和喊叫聲驚醒的,他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困在一片火海里,別提多么驚訝了。他只記得不久前和汝王宴飲,他飲酒后有些困,便早早散宴休息。明明睡前還一切如常,為何一睜眼,他就掉入了煉獄? 更可怕的是這藥酒后勁綿長,皇帝酒勁未解,身上根本使不出力氣。他費力地坐起來,但舉目四望,門窗房梁處處舔著火舌,沒有一個太監(jiān)、宮女、侍衛(wèi)前來救駕,根本求生無門。 皇帝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睛,他一邊掩著唇咳嗽,一邊費力地喊:“救駕,快來人救駕……” 火勢越來越旺,門窗被完全封死?;实鄞谥藷岬氖覂?nèi)不斷咳嗽,再這樣下去,就算他不被燒死,也遲早要被嗆死。 就在皇帝覺得此命休矣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岌岌可危的木門被外力踹開,轟然倒地,砸落一地碎火星。皇帝費力睜開眼睛,看到火星后出現(xiàn)一道緋紅色的身影。火龍繚繞,濃煙滾滾,屋子里所有東西都被映得通紅,皇帝一時也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線喚回了皇帝的神志:“皇上,您在里面嗎?” 皇帝愣了愣,大喜過望。這不是幻覺,真的有人來救他了!皇帝忙高聲道:“陸珩,朕在這里!” 陸珩長出一口氣,幸好他沒有猜錯,皇帝果真在這一帶。屋里的火勢已經(jīng)非常猖獗了,炙浪一陣陣撲在人臉上,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會被吞沒。這種時候越猶豫越危險,陸珩一腳踹開掉落的木屑,頂著濕棉被快步?jīng)_到室內(nèi)。他進門時留意到門口躺著一個小太監(jiān),看樣子是想出去叫人,但慌忙間被門檻絆了一跤,摔到桌角上,徹底撞暈了。 難怪沒人知道皇帝在哪里,一個喝醉了,一個撞暈了,任憑外面急死他們也沒反應。陸珩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皇帝身前,都來不及說客套話,兜頭就用濕棉被將皇帝裹?。骸盎噬希际ФY了。” 皇帝如今哪還講究這些,他都嗆得說不出話了。陸珩將皇帝背在身上,毫不停留往外跑。 燒斷的木頭不斷墜落,來時還算安全的路,頃刻就被火蛇包圍。這種時候陸珩無比感謝他天生謹慎,出發(fā)前把行宮地圖看了好幾遍。陸珩不斷調(diào)整路線,前面路不能走了就立刻更換方向,左拐右拐,終于沖出火場包圍。 外面太監(jiān)正忙著救火,有人看到陸珩背著一個人出來,連忙圍過來。他們七手八腳接過陸珩身上的人,掀開被子一看,正是只剩一口氣的皇帝。 太監(jiān)們又是驚又是喜,忙嚷嚷著去叫太醫(yī)。武定侯和傅霆州聽到另一邊不正常的喧鬧,對視一眼,立即心照不宣往那邊走。 他們還沒走近,就從周圍人群的吵鬧聲中得知,陸珩把皇帝從火場中救出來了。傅霆州腳步微頓,要不是陸珩今日才從外地回來,不久之前還在和他對峙,傅霆州都要懷疑是陸珩搞得鬼。這么多人都束手無策,陸珩是怎么知道皇帝的位置的? 武定侯也聽到了,他臉色陰沉,但還是大步往前方走。雖然他們錯過了救駕的時機,但皇帝剛剛脫險,他們要是不去圣前杵著,等皇帝緩過勁來,看怎么收拾他們。 皇帝身邊已經(jīng)圍了許多人,傅霆州和武定侯趕到時,連第二層都擠不進去。身后有人高聲喊著“快讓開”,傅霆州和武定侯回頭,見是錦衣衛(wèi)提著一個太醫(yī),飛速朝這邊趕來。 仔細看,太醫(yī)兩腳都夠不著地,不知道是怎么飛過來的。 人群連忙分開一條路,傅霆州也被推到一邊。太醫(yī)氣都快背過去了,但他不敢整理儀容,雙腳一著地就趕緊去看皇帝的狀況。他給皇帝把了脈,又看了皇帝的臉色,說:“圣躬無憂,只不過嗆了灰塵,需要靜養(yǎng)?!?/br> 圍觀人群長長松了口氣,連傅霆州也如釋重負,終于敢松開手心。張佐抬來擔架,小心護送著皇帝去安全的地方休息。人群又呼啦圍著皇帝轉(zhuǎn)移,這時候郭韜注意到陸珩手上的傷口,說:“太醫(yī),指揮使也受傷了?!?/br> 余下眾人一齊看向陸珩,陸珩按著自己另一只手臂,說:“無礙,小傷而已。” 太醫(yī)知道這位可是救駕的功臣,等皇帝恢復清醒,必然要大肆封賞陸珩。哪怕陸珩說沒關(guān)系,眾人依然熱絡地圍在陸珩身邊,堅持要讓陸珩處理傷口。 太醫(yī)親自上前把脈,說:“陸指揮使手臂被火焰灼傷,如果不處理,恐會發(fā)炎。指揮使不可大意,趕快找個地方包扎傷口罷?!?/br> 陸珩的手以后還要握刀殺人,用處大著呢。他也沒有推辭,意思性客氣一下后就去包扎了。陸珩被人群簇擁著離開,走前發(fā)現(xiàn)傅霆州和武定侯站在不遠處,陳寅正朝這個方向趕來。陸珩靜靜掃過這些人,微微一笑示意,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陸珩的傷口上了藥,纏了繃帶,他的衣服在火場中燒壞了,才剛包扎好,太監(jiān)便給陸珩送來了新的衣服。陸珩從容地換了新衣,往御殿走去。此刻皇帝寢宮外圍滿了人,隨行的文臣武將都來了,張皇后神色難掩狼狽,帶著眾嬪守在另一間屋子里。 眾人聽到陸珩來了,本就安靜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隨即人群無聲讓開,文武官員表情都有些耐人尋味。陸珩站定沒多久,張佐從里面出來,徑直走向陸珩,客氣地拱手道:“陸指揮使,圣上得知你受了傷,特敕你回去歇息,不必在此守著了?!?/br> 陸珩哪怕剛立了功,臉上依然沒有任何驕縱得意之色,肅容問:“圣上可有大礙?” “圣上已經(jīng)醒來了,沒什么妨礙,只不過受了驚嚇,需要靜養(yǎng)。” 陸珩聽到皇帝沒事,臉上如釋重負,懇切道:“那就好。圣上逢兇化吉,可見必有天神庇佑,實乃大明之福?!?/br> 張佐笑道:“指揮使的心意雜家會轉(zhuǎn)達給圣上的。夜深了,指揮使還有傷在身,快回去養(yǎng)著吧?!?/br> 陸珩和張佐推拉幾回,覺得面子做到了,才半推半就應下。陸珩回身,看到面色沉沉的張敬恭,笑著頷首:“首輔保重,晚輩先告退了?!?/br> 一群年紀五六十的閣老功臣,乃至張皇后都在皇帝屋外守著,陸珩這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卻大搖大擺離開。陸珩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剛推門,王言卿就已經(jīng)從屋里跑了出來:“二哥,你怎么樣了?” 第70章 包扎 王言卿從林子出來后,果然看到了守在外面的靈犀。靈犀屈膝行禮,默契地對剛才發(fā)生的事情避而不談,王言卿也不去追究陸珩是怎么及時出現(xiàn)在樹林里的。她跟隨靈犀回屋,換下染血的衣服,捧著驅(qū)寒的熱湯慢慢啜飲。她一盞湯還沒喝完,突然聽到外面響起呼救聲。 王言卿和靈犀都吃了一驚,靈犀立刻出去打探情況,回來后一臉嚴肅地和王言卿說:“姑娘,行宮里失火了?!?/br> 幸而他們居住在主殿上風向,再加上防范及時,陸家的行院并沒有被火勢波及。外面人仰馬翻,狼哭鬼嚎,這種時候待在屋里才是最安全的。王言卿坐在房間里,心驚膽戰(zhàn)聽著外面的消息。 守門的錦衣衛(wèi)說,今日火災中心正好在皇宮,許多妃嬪、宮女被圍困,陸珩已經(jīng)去前面處理火情了。王言卿聽著嘆息,今日這一劫,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喪命,損失的金銀珠寶更是不可計數(shù)。 夜空被火光映紅了一半,濃煙滾滾升起,仿佛連月亮都染上了血色。王言卿開著窗戶,不斷往門口張望。她心里生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她一方面盼著陸珩趕快回來,一方面又怕門被敲響,帶回什么不好的消息。 王言卿坐立不安,靈犀幾次勸她去里面休息,都被王言卿拒絕了。這點風對王言卿影響有限,她更想坐在能第一時間看到陸珩的地方。 靈犀勸不動,只能默默拿來保暖的東西,陪著王言卿在窗邊等。一直等到半夜,門外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夜半的行宮依然嘈雜,到處都喊著救火,腳步聲紛雜混亂,然而王言卿隔著一道墻,奇異般聽出了陸珩的腳步聲。 王言卿立馬站起來,不等開門就往外走。陸珩推開院門時,王言卿已經(jīng)跑出屋子:“二哥,你怎么樣了?” 陸珩早就知道自己后院沒事,但沒親眼看到,總覺得不放心。此刻他看到王言卿毫發(fā)無損地跑出來,暗暗提著的半顆心才終于放回原位。他伸手扶住王言卿,說:“我沒事?!?/br> 王言卿注意到陸珩身上的衣服換了,右手接她時,眉毛細微地擰了擰。王言卿臉色頓變,忙問:“二哥,你受傷了?” 陸珩微微嘆氣,有時候身邊人太過敏銳,也不完全是件好事。陸珩怕嚇到她,輕描淡寫道:“小傷。” 王言卿可不信,能讓陸珩下意識露出疼痛的表情,怎么能是小傷?王言卿立刻松開陸珩的手,退后幾步,自責道:“都怪我冒失。二哥,剛才是不是撞疼你了?” 她躲避的動作十分明顯,陸珩很不喜歡,再一次不容拒絕地握緊她的手,說:“真的是小傷,已經(jīng)處理好了。你沒被嚇到吧?” 王言卿搖頭,陸珩辦事非常小心,皇帝寢宮都被燒著了,陸珩的房子卻一點事都沒有。王言卿不敢碰陸珩,盡量不著痕跡地避開。但她每次有動作,陸珩就用力握住她的手,重新把她拉回來。如此兩次后,陸珩淡淡瞥她一眼,問:“躲什么?” 王言卿又是急又是無奈,提醒道:“二哥,你小心傷口?!?/br> 陸珩救皇帝出來時遇到木頭墜落,他用右臂擋了一下,小臂被火星灼傷。傷口看著恐怖,其實并不嚴重,養(yǎng)十來天就好了,遠不如傅霆州傷得厲害。 但王言卿卻像遇到什么大事,小臉沉沉板著,恨不得離陸珩三丈遠,無論怎么說都不肯靠近。陸珩沒想到受傷后未曾享受噓寒問暖,反而引得她躲他。陸珩坐在燈下,頗為無奈:“真的沒事,你不用躲這么遠?!?/br> 王言卿哪里肯聽,她連忙吩咐靈犀去取藥箱。靈犀飛快覷了陸珩一眼,無聲退下。指揮使以往并不肯讓別人靠近他的傷口,不過現(xiàn)在看來,應當可以破例了。 靈犀取來藥箱,然后就乖覺離開了。王言卿小心解開陸珩的衣袖,果真看到一截滲血的紗布。傷口是在現(xiàn)場包扎好的,當時外面還在著火,再加上皇帝昏迷不醒,陸珩不能耽誤太多時間,所以處理的并不細致。王言卿看著歪歪扭扭的紗布,心疼道:“怎么傷得這么嚴重?” 外人只知道行宮著火,并不知道皇帝不見了,還差點被困死在火場。如今皇帝已經(jīng)脫離危險,陸珩也不忌于和王言卿吐露實情:“今夜火起得倉促,伺候皇帝的太監(jiān)看到火嚇傻了,自己撞暈在屋子里,差點鬧出大事?!?/br> 王言卿這才明白今夜的火災竟然如此嚴重,難怪外面嚷嚷了那么久。王言卿問:“這傷是救駕時留下的?” 陸珩是一個十分周密精明的人,無論嘴上說得再好聽,遇到危險他也不會往上沖,除非那個人不得不救。如今蔣太后亡故,皇后妃嬪沒有那么重的份量,值得陸珩舍命相救的,唯有皇帝了。 而陸珩能平心靜氣地坐在這里和她說話,可見皇帝已無大礙。綜合起來,不難猜出這傷是陸珩營救皇帝時留下的。 陸珩滿意點頭,卿卿果真冰雪聰明,和她說話就是省心。陸珩說:“我找到皇上時,皇上已經(jīng)被煙熏得神志不清了。我趕緊背他出來,撤離時被火星砸了一下。” 陸珩說得輕描淡寫,然而這其中不知有多少驚險。王言卿看著染血的紗布,心情十分沉重,不由輕聲抱怨:“你是為救皇上才受傷的,太醫(yī)都不好好替你包扎嗎?” 陸珩說:“皇上還暈著,便是太醫(yī)肯給我包扎,我也不敢用。太醫(yī)能抽空幫我診脈開藥,已經(jīng)算給我面子了。這種皮rou傷錦衣衛(wèi)見多了,剩下的無需太醫(yī),讓郭韜他們處理就足夠了。” 一群大老爺們哪能指望他們仔細處理傷口,灑了藥止了血就算完事。王言卿看著心疼,她拿起剪刀、鑷子,小心把紗布掀開:“燒傷一定要仔細處理,不然以后會留疤的。二哥你忍著點,我重新替你包扎?!?/br> 陸珩其實并不在意留疤,但是王言卿這么認真,陸珩當然不會攔著。他看著她仔細湊在他的傷口前,一點一點掀開舊紗布,哪怕傷口上沾了幾根毛屑也要剔出來,動作十分耐心細致。 她的呼吸輕輕撲打在陸珩的傷口上,不知道藥物發(fā)揮作用還是燒傷作祟,那些地方酥酥麻麻地癢起來。陸珩手指動了動,王言卿察覺到,忙問:“我弄疼你了嗎?” 陸珩忍住手臂上的酥癢,說:“沒事。這么晚了,還讓你看這些血腥,我擔心你晚上睡不好?!?/br> 王言卿搖搖頭,道:“這有什么。不把你的傷口處理好,我才睡不著呢。” 王言卿并非被針扎破指尖都要大驚小怪的閨閣小姐,她對處理傷口十分熟稔,想來失憶前也做慣了。王言卿用十足的耐心將舊紗布清理干凈,她取來酒,將一個棉花團打濕,小心地沿著傷口邊緣擦拭:“二哥,燙傷必須清洗干凈,可能會有些疼,你忍一忍?!?/br> 她說這些話時低著頭,睫毛下斂,在燈光中投下細密的剪影。她的臉離陸珩手臂很近,呼吸若有若無拂在皮膚上,像是一根羽毛在細細搔動。 她的頭發(fā)從耳邊掉下來,耷拉在眼前,王言卿沒空搭理,由著它們?nèi)チ恕?/br> 陸珩看著這一幕,都感覺不到烈酒接觸血rou的刺痛。之前包扎傷口時錦衣衛(wèi)也用酒處理過,不過他們是直接拿著酒壇往他傷口上倒,陸珩以前也是如此,早習以為常。他第一次見到這么斯文的包扎方式,酒觸碰在他的傷口上,涼涼麻麻的,清新的宛如在調(diào)情。 陸珩常年握刀,身上的肌rou都是自然鍛煉出來的,不及那些壯漢孔武虬結(jié),但修長結(jié)實,耐力和爆發(fā)力更好。他穿著飛魚服時顯高顯瘦,但解開衣服并不蒼白,此刻他的手臂自然搭在桌幾上,哪怕沒有用力,小臂上也現(xiàn)出流暢而明顯的肌rou線條。 王言卿蔥白一樣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臂上,對比十分懸殊。陸珩看了一會,漸漸有些心猿意馬,頗想知道這雙手按在其他地方是什么感覺。 陸珩看了一會,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將她鬢邊的碎發(fā)挽到耳后。王言卿怕碰疼了陸珩,忍著沒躲。陸珩將她的頭發(fā)整理好,突然問:“卿卿,你今年十八了吧?” 王言卿眼睛飛快朝上瞥了一眼,依然專注于手里的動作,聲音里難掩冷淡:“你問這個做什么?” 哪怕王言卿不似普通閨閣女子一般嬌怯扭捏,也不代表她喜歡聽人談論她的年紀。天底下所有女人,無論身份老幼,沒有人愿意聽到她又長了一歲。 陸珩淺笑,燈光將他眼瞳映亮,仿如落日余暉,浮光躍金,看不出里面的真實情緒:“卿卿,怪陸家對不起你,連累你陪我守孝。我倒沒什么要緊,但你是女兒家,青春耽誤不得。等我父親三年孝期守完,你都二十歲了,萬一耽誤了你說親,我可過意不去?!?/br> 王言卿低著臉,哪怕看不清表情,也顯而易見情緒不高。陸珩感覺到傷口有一點點痛了,他暗暗挑眉,繼續(xù)說道:“我當然并不是催你。我是說如果,如果孝期結(jié)束后沒有好人家提親,你就索性住在陸家吧,怎么樣?” “住”有很多種理解,王言卿換了個新棉團,用酒打濕,垂著眼睛道:“二哥以后總是要娶嫂嫂的,婆媳難處,姑嫂更難處。等未來嫂嫂進門,見屋檐下住著和陸家毫無關(guān)系的我,豈不是麻煩?” 陸珩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道:“卿卿擔憂的有道理。既然難以兩全,那只好不給你娶嫂嫂了?!?/br> 王言卿聽到他說難以兩全時,心重重一冷,差點把手里的酒灑出來。沒想到他卻說不娶嫂嫂,王言卿盡量裝作平淡地夾起棉花團,說:“二哥青云直上,位高權(quán)重,今日之后,恐怕又要升官。將來陸府迎來送往少不了女主人,二哥哪能不娶妻呢?” “對啊。”陸珩掃過桌面灑出來的酒滴,淡淡接道,“我一步步往高走,不就是為了讓自己活得舒心嗎?卿卿遠勝天下其他女子,有卿卿陪我,我還要別人做什么?” 第71章 卑劣 陸珩說完后,一瞬不瞬盯著王言卿的表情。 陸珩最開始抓王言卿是為了和傅霆州談條件,后面發(fā)現(xiàn)她失憶,他出于某些惡劣的心思,順勢裝起她的二哥。 王言卿是一個辨別謊言的天才,想要騙過她,就先要騙過陸珩自己。陸珩假想自己家里有一個從小養(yǎng)大的meimei,不斷在想象中填充兩人相處的細節(jié),慢慢的,陸珩完全浸入自己的謊言,仿佛他真是王言卿的哥哥。 但是,假的終究是假的,編的越細,后期揭穿就越難堪。曾經(jīng)陸珩沒想過收尾的事情,他抓王言卿只是為了報復傅霆州,王言卿得知真相后的反應并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然而上巳節(jié)時王言卿偷藏傅霆州,淇縣時傅霆州將王言卿擄走,不久前和傅霆州的對峙……陸珩心中愈來愈強烈的嫉恨和不悅告訴他,他可能把自己算進去了。 他對王言卿的感情已經(jīng)超越了做戲和利用,哪怕他屢次提醒自己,但王言卿還是一步步侵入他的生活。破例一次后,后續(xù)妥協(xié)越來越多,漸漸地,他習慣了無論什么時候回家都有人在等他,習慣了下雨時有人為他送傘,習慣了她笑著看他,軟軟地叫他二哥。 ——如果不叫二哥,換成其他稱呼,會更好。 他不想看到王言卿和傅霆州靠近,拒絕想象王言卿回到傅霆州身邊,看著王言卿時,會產(chǎn)生更進一步的念頭。陸珩是一個身體健康、血氣方剛的男人,他很輕松地就意識到,他對王言卿生出了感情,男人對女人最原始的那種愛與欲。 大明傳承至今已近兩百年,龍椅上換了好幾代皇帝,但洪武皇帝的鐵血強硬融在朱家人的血脈里,一直流傳下來。包括洪武皇帝一手創(chuàng)立的文武官制度,獨屬于明朝的錦衣衛(wèi),也延續(xù)著誰強誰才能活著的作風。 大明朝壓抑而兇悍,鐵血而強權(quán),陸珩在最靠近君權(quán)黑暗的錦衣衛(wèi)世家長大,很早就明白,做決定要仔細,但出手要快,不主動出擊的人永遠只配當羊。陸珩天性多疑謹慎,然一旦明白自己的想法,他很快就開始行動。 他未婚,王言卿未嫁,正好結(jié)成一對,至于傅霆州,誰管他怎么想。趁現(xiàn)在王言卿還失憶,趕緊將事情定下來,希望他不要倒霉到在洞房前一天王言卿恢復記憶。 陸家的事完全由陸珩做主,只要他看中了,寫信通知母親就行,連婚宴都不必母親cao心。這里面他唯獨算不準王言卿,畢竟,王言卿以前對傅霆州情根深種,之前陸珩半開玩笑試探她時,她對留在陸家十分抗拒。 陸珩實在不懂,傅霆州到底哪里值得她死心塌地,哪怕失憶,她的潛意識里也忠于傅霆州。陸珩仔細觀察著王言卿的反應,王言卿垂眸,看不清眼睛里的神色,她停了一會,道:“二哥,這是終身大事,不能開玩笑?!?/br> 陸珩緊緊盯著她,道:“你看我像是開玩笑嗎?” 他進攻性極強,王言卿低著頭都感覺到他的目光鎖在她身上,侵略意味十足。王言卿有一剎那的茫然,還沒想好便下意識問了出來:“可是,鎮(zhèn)遠侯要迎娶永平侯府的小姐,張首輔、武定侯等各自攀兒女親家,朝中關(guān)系這么復雜,二哥身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娶妻哪是一件簡單的事情?!?/br> 文官和武將隔閡很深,彼此都看不上,但他們集團內(nèi)部卻相互聯(lián)姻,不斷用兒女親事鞏固聯(lián)盟。傅霆州娶了武定侯的外甥女,張首輔的孫女嫁給尚書家的兒孫,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