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利爾也很快領(lǐng)會了沙利亞的意圖，順勢問道。

    “那你對這枚按鈕，有什么感覺？”

    安斯艾爾轉(zhuǎn)身，正面望著那個按鈕，他眼中倒映著三金杯。

    “風浪。”他忽然輕聲說道，“按下這個按鈕，天界將會產(chǎn)生風浪，會發(fā)生奇異的事情?！?/br>
    “不過我不會去按這個按鈕，因為這是你們天界該做的決定?！?/br>
    聞言，沙利亞幾乎是立刻就下定了決心。天界已經(jīng)靜止太久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找出蟄伏多年的怪物，根本就遙遙無期，他們不能這么無望地尋找下去，也許，一場風浪是打破僵局的好辦法。

    出現(xiàn)在至上之天宮殿中的按鈕，歷代執(zhí)政官都沒有察覺的按鈕，日漸靜止頹喪的天界……

    藍眸雪翼的執(zhí)政官忽然展翅而起，他主動飛向浮雕壁畫，靠近三金杯。接著，他一咬牙，緩緩按下這個按鈕。

    ——然而，什么都沒發(fā)生。

    飛在半空之中執(zhí)政官輕微喘息著，他本已做好迎接一切突變的準備，現(xiàn)在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空落落的。

    無效的……嗎？

    行星書閣。

    坐在椅子上的雷米勒緩緩蘇醒，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昏迷的上一秒，昔日的天使即將離去。一時之間，他心中頓時又重新被倉皇填滿，正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行星書閣內(nèi)供的毯子。

    他之前明明是摔倒在冰冷地面上的，難道是……那位天使嗎？

    將他從地上扶起，放上座位，最后再體貼地蓋上毛毯？

    雷米勒深呼吸幾次，他捂著依舊隱隱作痛的頭，倉皇的心情其實已經(jīng)得以舒緩。他想起了剛才見面時，對方身上華美的執(zhí)政官禮服，太好了，白發(fā)夕陽瞳的天使已經(jīng)成為了執(zhí)政官，他又負責重要研究領(lǐng)域，今后他們碰面的機會還是很多的。

    到時候，再一起追憶當年的事吧。

    頭痛還未緩解，助手已經(jīng)來找雷米勒匯報研究情況，順便請他回去繼續(xù)研究。雷米勒點了點頭，此刻他腦中還全是剛才的天使，助手微笑著轉(zhuǎn)身在前面引路，雷米勒不經(jīng)意間抬眸，卻愣住了。

    在他身前幾步路走著的天使，那自然收攏在身后的雪白羽翼上，忽然出現(xiàn)大片黑斑，黑斑很快蔓延到整對羽翼，將羽翼染成了象征墮落的黑色。

    察覺到雷米勒沒有跟上來，助手頓時疑惑回頭。可是現(xiàn)在再看到助手掛在臉上的淡笑，雷米勒只覺得渾身寒毛直豎。

    同一時間，主位天使自覺抓到了天大的把柄，原本焦躁的心情得以平復。他離開密室，準備去吃些東西舒緩心神，他的幾名部下正好迎面而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崇拜與憧憬，令主位天使十分受用。

    只是他的心神只松了幾秒鐘，又開始加速繃緊。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幾名已經(jīng)被徹底洗腦的天使部下，背后雪白的羽翼開始變色，變得如黑夜一般漆黑。

    主位天使大驚失色，他立刻扭頭看看自己的翅膀，發(fā)現(xiàn)是一如往常的潔白。這并沒有令他完全放心，在部下困惑地注視下，他又高聲把尼斯叫了過來，等頂著尼斯身體的怪物太子一頭霧水地走近，他頓時粗暴地扯住對方，翻來覆去地查看對方的翅膀。

    ——也還是潔白的。

    主位天使這才緩緩松了一口氣，這時，有賴曾經(jīng)在人界的見聞，主位天使好像模模糊糊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是【墮天】。

    ——大規(guī)模的【墮天】。

    * * *

    三天租期雖然不長，安斯艾爾依舊積壓了一些工作，一返回魔界就開始馬不停蹄地加班。天界現(xiàn)在不用再管，他們應當會自己處理問題，而且要忙很多事，近期內(nèi)都抽不出身來，看來三界聚首簽訂同盟契約的時間，要稍稍押后了。

    他一宣布可以親自接見大臣，墮天使雙子頓時前來匯報工作。

    他們兩個現(xiàn)在時常在外，等閑不能回來，正在火湖之畔監(jiān)修地熱發(fā)電廠。他們匯報了發(fā)電廠的喜人成績，又向安斯艾爾表示。

    “陛下，現(xiàn)在我們能一口氣開好多條街道的燈啦！”

    貝莉說道。

    “沒錯沒錯，足以讓您麾下三分之二的道路在夜間發(fā)亮！”

    阿爾說道。

    這對雙子接著興奮地合掌，恭賀道。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我們東域的夜晚，不會再一片漆黑了！”

    莫拉格近期一心主持路燈的安裝，吃住都在工地上，加上工廠不停生產(chǎn)，東域的路燈覆蓋率大幅提高。安斯艾爾仔細看過雙子與莫拉格聯(lián)合書寫的針對此事的報告書，上面還有許多其他權(quán)威煉金術(shù)師的簽名，都說東域大范圍亮燈可行。

    結(jié)合東域路燈覆蓋圖、傳令官的諫言和專家意見，魔王手中的鋼筆略微停頓一會兒，就利落地在亮燈許可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收尾還落了一枚魔王的印章。

    雙子雙手接過文件，對視之時，看到了各自臉上興奮的笑。

    遵魔王令！

    今夜東域，將如天上星河！

    是夜。

    漆黑而荒蕪的魔界大地上，那條蜿蜒光帶依舊準時亮起。魔界四方的惡魔們都已經(jīng)習慣了這條光帶，光帶的消息還上過各大媒體的報紙，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只是那樣一條閃光的街道，用魔法燈是完全可以實現(xiàn)的，所以也只不過是個新鮮談資而已。甚至會有惡魔背地嘲笑魔王安斯艾爾打腫臉充胖子，用珍貴的資源，打造一條每夜都在燒錢的街道。

    至于隱約的新能源的消息？

    絕大多數(shù)惡魔并不相信。

    可這一切偏見，都將于今夜顛覆！

    惡魔領(lǐng)主加波忽然從噩夢中驚醒，他點亮一盞魔法燈，靜靜坐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正要繼續(xù)睡下，就見侍從驚慌失措地前來匯報。

    加波狠狠皺眉，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

    “怎么？魔王安斯艾爾打來了嗎？！”

    這是加波最擔心的事情，然而侍從卻搖頭，因為太過震驚，甚至有些口齒不清起來。

    “不、不是的！是燈！燈！”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加波憤怒地推開他，自己登上城墻查看。他遠望四周，瞳孔驟然收縮——

    燈！四面八方都是燈！燈火將他的領(lǐng)地包圍了！

    盛大的燈火的汪洋之中，惡魔領(lǐng)主費了好大力氣才抑制住自己內(nèi)心的震撼與恐懼，他心中卻不期然浮出一個古老的東方故事。

    傳說有位強大的王即將落敗，仍在死守，另一位王便派人在他的營地四周唱起強王家鄉(xiāng)的歌。王果真恐懼震怒，猜測對方已將自己的故鄉(xiāng)攻下，才會有如此多故鄉(xiāng)之人，唱起故鄉(xiāng)之歌。

    與現(xiàn)在，何其相似！

    這些燈火叫人不禁猜測，若這些燈全是魔法燈，魔王安斯艾爾又從哪里得到了這么大一筆錢，想必軍費已經(jīng)不成問題；若這些燈不是魔法燈，那么前段時間隱隱有風聲的新能源……

    夜幕下燈火點點，但是全部繞過惡魔領(lǐng)主們的領(lǐng)地，只在魔王統(tǒng)治之處閃亮。由惡魔領(lǐng)主結(jié)盟組成的【不耀之地】，成為了貨真價實的【不耀之地】！加波幾乎不能想象，若是日后東域夜晚全部明亮，只有他麾下黑暗，會給民心帶來多大的沖擊。

    加波心中的恐懼已經(jīng)攀升到頂峰。

    就在加波情緒紛亂不堪時，他聽到通傳，說漢帕來了。加波還未擺脫剛才的慌亂恐懼，語氣不佳地問道。

    “……你怎么會來？”

    漢帕沒有生氣，鴿子腦袋的領(lǐng)主轉(zhuǎn)動自己的頭顱，與加波一起，于城墻上望著大片燈火。

    “咕咕，我看到了燈，很擔心你。”

    他靜靜說道。

    “我們一直是親密無間的朋友不是嗎，漢帕？我當然會關(guān)心你?！?/br>
    兩名惡魔領(lǐng)主于是一同站在黑暗的城墻上，在他們身后，人聲喧嚷，是手下們正遵從領(lǐng)主的命令，竭力點起盡可能多的魔法燈，想要與遠處的燈火相抗衡。

    可是螢螢之光，怎么比得上一整片光之海？

    兩名領(lǐng)主在一片嘈雜中看了一會兒，加波依舊感到恐懼，他下意識地向好友尋求安慰。

    “漢帕。”他渴望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這是魔王安斯艾爾為了動搖我們，點起的魔法燈吧？”

    “只會亮今晚，明晚就……”

    鴿子腦袋的領(lǐng)主卻沒有那么樂觀。

    “也許，這些燈明晚也亮，后晚也亮，之后一直亮下去?！?/br>
    加波頓時不再做聲，置于城墻上的手，慢慢攥緊成拳。

    魔王宮的露臺上，安斯艾爾負手而立，也望著燈火，心中思緒良多。

    從天界走了一遭，自然不是白走，安斯艾爾加深了對天界的認識，這樣一來，其實三界他都漫游過了。

    如果說天界是蜂巢，被群體意志所裹挾，被多年的靜止所拖累，魔界自然也有自身缺陷，那就是戰(zhàn)爭。

    魔界的內(nèi)耗一向嚴重，魔王之間相互討伐，一場大戰(zhàn)動輒損失慘重。不止魔王之間打，魔王與領(lǐng)主之間、領(lǐng)主與領(lǐng)主之間，爭斗從來不會少。

    如果可以，在討伐領(lǐng)主的戰(zhàn)爭中，安斯艾爾想盡可能減少死傷。

    臣民趨光，他就用光，把民心引來。

    * * *

    在安斯艾爾直接控制的區(qū)域，居民本來還有些害怕，只敢從窗簾縫隙中望著外面的亮光。忽然之間，無數(shù)翅翼輕薄飛行迅速的信使向四面八方飛去，嘴里傳達著魔王的諭令。

    “陛下有令，燈光是安全的！”

    “陛下有令，自今夜起，東域的夜晚將不再黑暗！”

    “陛下有令，有燈之后，不必早早休息了，可以游玩，可以工作！”

    “陛下有令，宵禁大幅延后……”

    一條條魔王諭令，長了翅膀一樣飛遍東域各處，讓子民們不必驚慌。當然，信使們只會去有光亮的地方宣講諭令，領(lǐng)主們統(tǒng)治的區(qū)域依舊黑漆漆，里面的居民只能羨慕地向外看。

    蘇伯比安城作為與魔王最近的王城，城中居民對魔王的庇佑深信不疑，堅信無論什么危機發(fā)生，陛下都會第一時間來救他們。于是這些惡魔已經(jīng)開始試探著跑出去，站在路燈底下，討論著這些燈光。

    小孩子們玩鬧起來，有惡魔搬來了椅子和桌子，鄰居之間聚在同一盞燈下說話玩笑。有的惡魔更是聰明，想的不是玩樂，而是白天沒做完的事，以及第二天要去做的事，立刻打開房門或窗戶，借著燈光做起事情來。

    某間住宅的二樓，垂垂老矣的惡魔老祖母無法下樓，可是體貼的家人們臨出門前，已經(jīng)把她喚醒挪到窗口。搖椅“吱呀呀”搖晃著，展現(xiàn)在老祖母面前的，是一個光明綺麗的世界。

    她癡癡地望著窗外那個從未見過的世界，家養(yǎng)影貓從地上跳到她的腿上，老祖母用針織的三角圍巾把貓和自己都裹起來。她垂下頭，用渾濁的眼睛看了一眼貓，貓也抬頭，看了一眼她。

    接著，一魔一貓繼續(xù)抬頭望著窗外燈火。

    燈光之中，老祖母感到疲倦了。她面對燈光，絲毫沒有被光所打擾，閉上眼睛，便繼續(xù)做起今晚的甜夢。

    老祖母夢見了尊貴無上的陛下。

    她夢見對方本是光明璀璨的天使，見魔界黑暗，心生惻隱，于是采擷翼上之光……

    投向黑暗的魔界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