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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爐香 第29節(jié)

    司博此時發(fā)動了車子,唐起讓他跟著前面的攬勝,那是王總的車,專門給老總實地踏勘配置的,因為出去看地不知道會在什么荒郊野地,經(jīng)常需要跋山涉水,遇到些坑坑洼洼的路況。

    集團(tuán)給唐起配的是輛大g,司博第一次跟領(lǐng)導(dǎo)出來勘地,大早上圍著這輛五大三粗的越野轉(zhuǎn)了好幾圈,稀罕得不行,實在太硬派了,坐在駕駛室,把座位調(diào)高,視線又大又開闊,上陡坡輕而易舉,壓個馬路伢子也穩(wěn)得一批。

    唐起坐在后座,不想打字了,直接給秦禾撥了個電話,接通便問:“你去密云干什么?”

    “龔倩月的老家就住在這邊,她母親昨夜上吊自殺了,在梁上掛了一晚上,剛剛才被鄰居發(fā)現(xiàn)?!?/br>
    秦禾一語驚人,唐起握著手機(jī):“怎么會……”

    話到一半,如鯁在喉。

    “龔倩月尸首被找回去后,她母親看見被剝了層皮的女兒,哭著拿頭搶地,在停尸房磕得頭破血流,大鬧一場后,非要把龔倩月的尸體帶回去,發(fā)生這種事,說什么都不可能把女兒繼續(xù)放在殯儀館了。但是這樁遺體失竊剝皮的案子還得查,法醫(yī)還要對其進(jìn)行尸檢跟解剖,但是遭到其母的強(qiáng)烈反對。”要拼命似的,殯儀館好幾個工作人員被她撓出血道子,連來安撫的民警都有臉上掛彩的,秦禾說,“其實可以理解,誰也不愿意看見自己的兒女被抽筋扒皮,還要開膛破肚……”

    何況一個看不開的老婦人。

    秦禾最后這番話重重敲在唐起心坎上,讓他想起奶奶保險柜里那堆尸檢解剖的照片,唐起幾乎壓不住翻涌的心緒,驀地出聲:“秦禾?!?/br>
    他聲線及低,打斷了秦禾接下來的話。

    她應(yīng)了聲:“嗯?”

    唐起垂著眼睫,在陰暗的車廂內(nèi),低聲問:“你在哪兒?”

    “高速上,怎么了?”

    “我有點事,想跟你說?!?/br>
    “嗯?!鼻睾搪犞?,“你說?!?/br>
    “當(dāng)面說?!?/br>
    秦禾立時覺察到什么,猶疑道:“我這邊還……”

    唐起沒打算耽誤她事兒,況且自己下午也要忙:“回去的時候我去接你?!?/br>
    “行,但是沒個點兒,如果太晚的話,你等我嗎?”

    唐起說:“等。”

    說完又問:“葉忠青找到了嗎?”

    “通緝著呢,警方連他落腳的地方都沒找到,初步懷疑可能一直藏匿在爛尾樓里,那條街又是個監(jiān)控盲區(qū),挺棘手的?!?/br>
    秦禾有時候會幫方法醫(yī)搭把手,遞個刀鉗或者做個縫合收尾,偶爾能從對方口中探聽到一些案情的進(jìn)展。

    因為這通電話,唐起整個下午都心神不寧,他對龔倩月雖說沒有好感,可到底還是校友,龔倩月最后落得這個結(jié)局,唯一的家人也隨她而去,晾成如此悲劇,總教人于心不忍。

    唐起感到煩憂,因為事發(fā)之后,他想的都是怎么把自己摘出去,跟龔倩月撇清關(guān)系,生怕將自己攪和進(jìn)去,惹一身腥,所以對關(guān)于龔倩月的案子或家人都避而遠(yuǎn)之。

    唐起倒不是要往自己身上攬責(zé)任,只是稍微有點過意不去,畢竟人心都是rou長的,他還做不到冷心冷情,對生死漠然。

    政府機(jī)關(guān)安排的重點地塊沒看完,還剩最后一塊就突然變天,下起了暴雨,大風(fēng)刮得雨幕傾斜,撐傘根本擋不住,兜頭澆了大伙兒滿身,眾人紛紛往車?yán)镢@。

    本以為這場暴雨下不長,結(jié)果等了半天,越下越急,眼見天色已晚,政府機(jī)關(guān)人員只好取消踏勘,之后再重新擬定個時間通知大家,便讓各自返程。

    唐起要去接秦禾,給對方打了電話,就往那邊趕。

    碩大的雨珠砸在車身上,噼里啪啦響,仿佛老天爺舀了無數(shù)盆水潑在擋風(fēng)玻璃上,看外面就像隔了個湖面,微波蕩漾的。

    司博開得慢了,雨刮器不停地刷,走了一段瀝青路,前面盡是泥地,而且窄,堪堪能錯兩輛車,還得司機(jī)技術(shù)到家,否者稍不注意就會有剮蹭。

    泥地已經(jīng)被大雨泡爛了,車輪子一輾上去,帶起稀泥,壓出兩道深深的車轍印。

    得虧開的越野,底盤高而且堅韌,途中壓過一個積水坑,看著是個淺洼,結(jié)果陷進(jìn)去大半個輪子,換輛轎車怕是很難爬起來,得人下去推。

    司博一轟油門,車子發(fā)出渾厚的轟鳴聲,隨即感覺到一股很強(qiáng)烈的推背感,非常有力,輪子一鼓作氣輾過水坑。

    村子偏遠(yuǎn),公路也難走,不下雨還好,下雨真的夠嗆。

    好比現(xiàn)在,路本身就窄,前頭還靠邊停著一輛拖拉機(jī),沒看見司機(jī),估計半道躲雨去了,司博開著壯碩的大盒子小心翼翼駛過去,生怕一不小心刮了蹭了,那不得比剮蹭了自己的血rou之軀還讓他心疼。

    直屬領(lǐng)導(dǎo)在后座,一直默默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落雨的噼啪聲,車廂里格外寂靜。

    司博起初還納悶兒,小唐總的朋友怎么在這么偏遠(yuǎn)的地方,后來想想,估計是來這邊看項目。

    小李之前說過,出去看地,不光在城鎮(zhèn)周邊,就算去到深山老林都是常態(tài),平地占完了,那就推平一座山,或者直接建在山坡上,比如山頂別墅,城市就是這么一點點發(fā)展壯大的。

    遠(yuǎn)遠(yuǎn)看見村子,熙熙攘攘坐落著幾戶人家,在山窩窩中,用石頭砌出來的老瓦房,左右都沒大道了,車子根本開不進(jìn)去,得走小路步行,不過也有可能是他繞錯了道,司博有些為難:“小唐總,是這個村子吧?前面沒有大路了?!?/br>
    唐起瞥了眼山窩里的村子,大雨不息,他沒打通秦禾手機(jī),猶豫幾秒鐘,抽了把黑傘,讓司博在車上等著,便自顧拉開車門下去了。

    風(fēng)雨劈頭蓋臉打過來,差點將唐起手里的傘刮跑,他緊緊握住傘柄,皮鞋踏著小徑非常打滑,唐起走得格外謹(jǐn)慎。

    斜風(fēng)大雨撩到身上,把西裝浸濕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下車,冒著風(fēng)雨,一路打聽到龔倩月的家,總歸相識一場,做不到冷眼旁觀。這位母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終究沒能捱過喪女之痛,在家中懸梁,他既然知曉了,并且到了跟前兒,沒理由還窩在車?yán)铩?/br>
    龔倩月的家建在半山坡上,是座相對低矮的瓦房,外面用鵝卵石壘了圈不到一米的院墻。

    唐起站在院墻外,打眼看見秦禾跟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坐在屋檐下的長條凳上。

    老人面向唐起,明明跟他隔著院墻和雨幕對視,雙目卻是渾濁無神的。

    倒是秦禾看見了他,站起身,招手示意他進(jìn)去。

    “我手機(jī)沒電了,”秦禾說,“還擔(dān)心聯(lián)系不上?!?/br>
    唐起收了傘,立在墻根下,皮鞋和褲腳上面都是泥,他問秦禾:“這位是?”

    “龔倩月的奶奶,看不見也聽不見?!?/br>
    唐起一愣,他沒料到這里居然還有個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老人,如今下一輩都撒手而去了,留下個孤寡老人怎么辦?

    秦禾說:“也是老人家晌午經(jīng)過堂屋時,肩膀撞到了懸梁的兒媳婦,摸到已經(jīng)冰涼的手足,才喊了人。”

    到這一刻,唐起的心才終于難受起來,他向來是個有責(zé)任感的人,除非生死有命,無可逆轉(zhuǎn),否則如何也拋不下塵世的羈絆,讓生者傷心,或無依無靠。

    唐起問:“還有其他親人嗎?”

    “老人家還有個兒子,也就是龔倩月的二叔,在市里幫人送水,中午接到噩耗匆匆趕回來,又去開死亡證明了,可能突然下暴雨,耽擱在路上了吧。”

    “民警沒來嗎?”

    “現(xiàn)場勘查結(jié)束確認(rèn)是自殺,收隊了,我們等到死亡證明,就可以把逝者拉走?!?/br>
    唐起往堂屋里看,梁上還掛著一條粗麻繩,非常顯眼,卻不見里面停放著逝者。

    秦禾見他張望,便道:“已經(jīng)抬上靈車了?!?/br>
    由于突降暴雨,靈車駕駛室的窗戶沒關(guān)上,周毅又跑去關(guān)窗,到現(xiàn)在沒回來,可能就干脆在車內(nèi)避雨了。

    秦禾說:“我在龔倩月的屋里發(fā)現(xiàn)了點東西。”

    唐起看向她:“什么東西?”

    “這個。”秦禾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照片,遞給他,上頭是大學(xué)時期的唐起,坐在階梯教室的倒數(shù)第二排,穿著阿瑪尼當(dāng)季新款,駝色羊絨大衣,內(nèi)搭白色針織高領(lǐng),再配那張俊俏的側(cè)臉,簡直貴不可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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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二  貞觀輿圖 】

    第30章

    秦禾一見這張照片,就覺得有點故事,她上次問錯了,不該問你跟死者有無恩怨,而是該問:“你跟龔倩月什么關(guān)系?”

    這個問題,自龔倩月墜樓身亡后,他不知道被問過多少次,唐起還是雷打不動的那句:“大學(xué)校友?!辈⑶冶仨氉芳右痪?,“沒交往過,也沒發(fā)生過男女之間的任何關(guān)系。”

    “你不用急著撇清……”

    “不是撇清,”唐起打斷她,糾正她,“是事實。”

    對,他說的都是事實,而且,他也有照片要給秦禾看。

    唐起摸出錢夾,打開舉到秦禾面前,指給她看:“這是我爸,但不知道是當(dāng)年的哪個項目,他們從中挖出了一副棺材,而棺里的尸體臉上扣著張儺戲面具?!?/br>
    他沒辦法不將這一切都聯(lián)系起來,又理不出任何清楚的關(guān)聯(lián)和頭緒,只能憑直覺懷疑。

    就像奶奶一直懷疑的那樣,唐起父親的死,可能并不是個單純的意外。

    錢夾被雨水浸濕了,照片上暈了水漬,但絲毫不影響秦禾看清楚照片里的臉。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說:“照片上的位置,就在密云區(qū)。”

    唐起疑惑:“你怎么知道?從哪里看出來的?”

    秦禾點出那個蹲在唐起父親旁邊戴著施工安全帽的人:“這個,是我?guī)煾??!?/br>
    唐起猛地愣住:“什么?!”

    秦禾重復(fù)一遍:“她是我?guī)煾浮!?/br>
    她的師父怎么會和唐起的父親出現(xiàn)在照片里?

    這得是什么淵源?

    唐起掩不住詫異:“他們認(rèn)識?”

    答案顯而易見。

    秦禾注意到師父的左手纏著紗布,被一圈圈黑色的細(xì)線綁縛著,這個傷她記得很清楚,當(dāng)時師父正在割壽材,因為楔子松動,卡在刨子里的刨刀滑出來,結(jié)果師父沒注意,推動的時候拉了手,傷口很深,半天止不住血。

    秦禾反復(fù)給她包了好幾層紗布,并就地取材卸了墨斗,用彈墨線在紗布外綁了好幾圈。

    剛包扎好,師父就接了電話要出門,秦禾不讓她走,但是犟不過,所以問了她去處,師父只說到密云,沒說詳細(xì)地址,秦禾心想也不遠(yuǎn),就隨便她去了。

    秦禾提議:“你可以查查你爸當(dāng)年在這邊開發(fā)過什么項目,就能知道他們當(dāng)年挖到棺材的地方具體在哪了。”

    唐起點點頭,掏手機(jī)出來,邊翻之前的文件統(tǒng)計表邊問:“你還記得是哪年嗎?”

    秦禾思忖道:“十七年前?或者十八年前?”秦禾搖搖頭,“這年頭太久了,我記不清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