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爐香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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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家里在辦喪事嗎?唐起不敢貿(mào)然出聲,怕唐突了人。 靈車駛出去,唐起快速跟上,那雙緊握方向盤的手卻在微微發(fā)抖。 拐過好幾條大街,終于停在某個偏僻的路口,副駕駛車門拉開,一雙黑皮馬丁靴踩在地上,裹著兩條秸稈一樣修長的腿,牛仔褲,上身卻套一件寬松素白的袍子,系盤扣,類似復古唐裝風,混搭得不倫不類。 砰一聲,車門拍上,她笑著跟司機擺手:“走了?!?/br> 是很熟絡(luò)的口吻,繞過車頭走。 “誒等等?!蹦撬緳C探出頭,叫住她,“錢一會兒微信轉(zhuǎn)你,我下班過來找你吃飯?!?/br> “行?!?/br> 待靈車開遠,唐起走下來,手把住車門,還沒來得及關(guān)上,對著那人的背影剛要開口,身后卻突兀的插進另一個粗糲的嗓音,越過他喊:“秦禾。” 然后,秦禾轉(zhuǎn)過身,離著幾尺遠的距離,跟唐起面對面。 唐起嗓子倏地一緊,怔怔望著她,心如擂鼓地歷經(jīng)起一場久別重逢。 然而,秦禾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像看一個毫不相干的路人,目光輕描淡寫,從他身上錯過去,同時越過他,走向聲源:“錢叔?!?/br> “你不在家,又不接電話,快遞就把包裹擱我這兒了,自己過來取?!卞X叔說著,隨口又問,“干嘛去了,一大清早就不見人?!?/br> “有個逝者落葬,家屬請我去走一趟流程?!鼻睾淘谧罾镱^那張桌上拿快遞,小小的一個包裹,掂在手里,順便讓錢叔撿倆個豬rou白菜包,掃碼付款。 錢叔開早餐店的,白天也賣面條跟米線,再額外附送她顆茶葉蛋,分別裝進兩個塑料袋:“賣隨葬品啦?” 秦禾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咬:“就在墓xue四角放四只元寶,取個四角壓財?shù)脑⒁??!?/br> “也算開個張了?!?/br> 秦禾笑了笑:“回去了錢叔,謝謝啊?!?/br> 唐起還怔在那里,眼睜睜盯著秦禾咬著包子打跟前兒慢悠悠的晃過去,甚至連正眼都沒給他一個。 秦禾沒走幾步,停在十字路口的尖角,有家打著殯葬用品招牌的鋪面前。她把包裹隔在地上,從牛仔褲兜里摸出一把鑰匙,打開殯葬用品鋪面的大門,進去了。 從墓園跟到這里,毋庸置疑,唐起的心境跌宕起伏,又說不上來那種感受,挺神奇的,她居然在經(jīng)營一間殯葬店?但是她好像一點兒都不記得自己了,唐起不確定前后哪個更令他心情復雜。 他坐回車里,緩了一陣,掰開扶手箱,摸出一包煙,彈一根咬在嘴里。他很久沒抽了,也沒有煙癮,只在應(yīng)酬的時候才會陪著一幫老煙槍燒兩根。 但是他現(xiàn)在特別想抽,深吸一口,壓一壓心緒。 駕駛車里煙霧繚繞,唐起靠著座椅,瞇起眼,透過擋風玻璃瞧著那人進進出出,擺了一排紙扎花圈在門口展覽。 唐起看著看著,突然覺得好笑,叼著煙的嘴角彎起來,心里咂摸:“原來你叫秦禾呀?!?/br> 總算給他逮著了。 唐起把兩邊的玻璃往下降,讓煙霧散出去,瞜一眼村道兩排的店面,都是參差不齊的平房,非常老舊,墻壁斑駁,門市污臟,是那種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污跡,除了重建翻新,永遠都打掃不干凈。中間依稀豎著幾戶自己違建的二三層小樓,緊夾著一條狹窄街道,坑坑洼洼的,更加透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殘破像。 一根煙燃盡,唐起再次下車,油光锃亮的皮鞋踏著塵土飛揚的街面,往殯葬用品店里走。 秦禾已經(jīng)換了件黑t恤,寬寬大大的罩在身上,薄得像紙片兒一樣,敢情那件復古唐裝是她出門裝腔作勢的工作服。 見有人進店,她把最后一口茶葉蛋咽下去,啜了口袋裝牛奶,只在尖角咬了個洞,連吸管都沒插,然后順手把牛奶倚在架子上一尊骨灰盒旁邊,問唐起:“請問有什么需要?” 唐起掃了眼那袋骨灰盒旁的牛奶,捺下心里那陣不舒服,盯著她,面對面之后,再一次確認了對方并不認得自己這件事:“今天是我爸忌日?!?/br> 秦禾把他從頭到腳捋一遍,開始安排豪華套餐,什么聚寶盆、萬貫金錢、金元寶、美鈔、金磚金條湊了整整一大箱,再推薦一些當下時興的蘋果手機、蘋果電腦、中華、玉溪等等,全是紙扎的款,能給逝者燒過去解悶兒。 唐起盯著她這些花樣兒,一件一件問價錢,秦禾也一件一件的報價,最后算了個總賬,兩百四十九塊錢,差一塊就湊成二百五,滿滿當當兩大箱。 唐起掏錢包,抽三張大鈔:“現(xiàn)金?!?/br> 秦禾拉開抽屜給他找零,突然柜臺上的手機響,唐起接過零錢的手猛地一抖,把他嚇一跳,差點沒捏穩(wěn)。 秦禾投去安撫的神情:“別緊張別緊張,是我電話鈴?!?/br> 唐起瞪著眼,簡直了,誰會把哀樂設(shè)成來電鈴聲,里頭還參著一串撕心裂肺的哭喊,隨著哀樂節(jié)奏,哭得抑揚頓挫,喊得千轉(zhuǎn)百回,但凡來個電話就開始哭喪,你干這行干得這么盡職盡責嗎?! 唐起瘆得慌,被她那部山寨機炸裂的音質(zhì),震得汗毛倒豎。 這是業(yè)務(wù)電話,秦禾要接的,趕緊送客。 唐起一手拎一個紙箱,往店外走,他走得慢,豎著耳朵聽了幾句,秦禾正跟電話里的人說:“火化呀,我還是建議高等爐的,就是選項里的豪華火化爐,遺體放在尸床上,火化完后人體骨架的形體完整,出灰也干凈……這得看家屬的需求嘛,價格難免比普通爐要高一些……這個您大可放心,我在殯儀館里有熟人的,肯定會好好送老人家一程……骨灰可以讓禮兵代撿,但很多家屬還是會選擇親自去撿……兒女要盡孝道嘛……” 說實在話,唐起聽著她那些火化爐、尸床的詞匯,是有點兒難以適應(yīng)的,還在殯儀館里有熟人,這關(guān)系攀得,他聽著怎么這么不得勁兒? 正常情況下,不都是我跟這個市長,那個省長關(guān)系熟嗎?盡往長臉了說,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吹,我在殯儀館里有熟人,就剛剛那個開靈車的司機? 唐起越想越膈應(yīng),把兩大箱花里胡哨的紙錢塞進后備箱,坐回車里時的心情更復雜了。 結(jié)合剛才秦禾講的那通電話,唐起不由想起當年,秦禾逼近的冷眼,和一雙血手,捏著他的臉頰,用力的像一把鐵鉗,警告他:“小朋友,你沒見過我,也不認識我,聽見沒有!” 唐起記得很清楚,秦禾是怎么嚇唬他的,抹他一臉血,在漆黑陰冷的深山中,陰溝里,語氣森冷得像個夜叉:“不然,我就把你活埋了,跟尸體埋在一起?!?/br> 賊拉兇! 他當時真的不經(jīng)嚇,被秦禾弄哭了,回頭想想,可真夠丟人的。 再說,他根本不是什么小朋友,已經(jīng)在念高中了,十幾來歲的年紀。 所以不認識嗎?還要裝作沒見過嗎?否則會不會被她殯儀館的熟人推進火化爐,跟尸體埋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陵園介紹部分來自官方介紹,不知道怎么在文中加注,就先這樣…… 感謝在2021-05-11 11:04:06~2021-05-12 08:29: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叁 34瓶;_seooooo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章 當晚唐起就做噩夢了,夢見某個月黑風高的深山老林里,他的面前有一條寬廣的長河,長河環(huán)繞著一座懸崖峭壁,黑漆漆的輪廓高聳入云,只有依稀的星光點綴在水中,卻什么都看不真切,他繞著河道走,不小心腳底打滑,濕了鞋。 唐起垂頭瞧,白球鞋上沾滿淤泥,這是當下兩個大牌的聯(lián)名限量款,幾波炒作營銷后,價格漲幅高得離譜,是他哥托了關(guān)系好不容易訂來的。 唐起伸著腿在河邊的草叢里蹭鞋上的稀泥,夜晚的深山溫度驟降,冷風又陰又潮,唐起只穿了件t恤套單衣,后背撩起一層雞皮疙瘩。 不知道走了多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誒!有船!” 這人是跟唐起一塊兒出來旅游的同班同學,一驚一乍喊了兩聲:“有船!” 唐起抬頭,看見一艘掛著燈籠的小船,從漆黑的崖壁后面隱現(xiàn)出來,泛著光亮,順著風向,緩慢的在河面中央飄蕩。 “終于看見個人了?!蓖瑢W說,“咱坐船吧,問問路也行,先走出這鬼地方,居然連個信號都沒有?!?/br> 然后同學兩手揮舞,朝著遠處的小船喊了幾聲,山里靜悄悄的,傳來陣陣回音。 同學又點開手機里的手電筒,朝著河心照去,以此來定位自己的位置,他喊船家,卻無人應(yīng)答。 唐起說:“好像沒有人?!?/br> 但船只順著風向擺渡過來,慢慢越靠越近。 兩個人眼巴巴盯著,盼著,隨即同時瞪大眼,因為那艘小船上掛著兩只白燈籠,燈籠上蘸著黑墨描了個“殮”字。 唐起剛看清這個字,就聽身旁的同學顫聲道:“唐,唐起,怎么船上掛著白幡???” 白幡在夜風中飄擺,唐起一聽同學這話,頓覺頭皮發(fā)麻,直愣愣盯著那艘越靠越近的小船,中間蓋了張白布,被風輕輕一撩,白布掀開一角,露出一只穿著繡鞋的腳。 “死……死……死人啊。”同學嚇得哆哆嗦嗦,猛地抓了把唐起的衣擺,拔腿就撤:“跑啊……” 唐起被他大力一扯,整個人重心不穩(wěn),朝河里栽倒下去,那同學渾然未覺,長這么大從未見過死人,更何況在這個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看見一艘載著尸體掛著白幡的小船,這得多詭異啊。 同學驚恐不已,兩條腿風馳電掣的逃竄,一邊吶喊:“快跑,快跑……” 嘴里催著唐起,卻顧不上唐起,他甚至連頭都不敢回,就這么一往無前的越跑越遠,把同伴撇在了原地,去獨自面對那艘詭異的靈船。 得虧唐起水性好,以前沒少被他哥掀進泳池里,煉出來的反應(yīng),并沒嗆到水。 待他踩住淺灘的河床站穩(wěn)時,那艘靈船已經(jīng)離他不足兩米遠,船底的水波層層疊疊蕩到他跟前,接著唐起整個頭皮都炸了,眼睜睜盯著水波中伸出一只慘白的手,白骨一樣,從河底探出水面,攀住船舷,被紙糊的白燈籠照亮,泛著陰森可怖的水光。 緊接著冒出一顆頭顱,黑長的直發(fā)濕噠噠貼在臉上,唐起腿肚子猛地打抖,直接一屁股摔進水里,同時慘叫一聲,那顆貼著滿臉濕發(fā)的頭顱扭過來。 唐起幾乎嚇出心梗,瞬間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然后記起夢中那只白骨一樣的手,攀在船懸上,腕頸赫然纏著一圈梵文刺青。 這不是夢,唐起卻差點混淆了虛實,如果不是再次看見那圈刺青,碰見那只“水鬼”,他可能就要懷疑自己這些年真的有些精神失常了。 擱在床頭的手機一直響,來電顯示“孫忘”,唐起捏了捏鼻梁,覺得挺巧,因為他才剛剛夢見這小子。 唐起接電話,對方一聲高喊:“唐起起,大寶貝兒。” “大半夜的,”亂七八糟的音響炸進聽筒,唐起剛嚇醒,被吵得耳鳴,“你能不惡心我嗎?” 孫忘,他的初高中同學兼好友,由于當年沒考上本市名校,砸錢出國留了個洋,鍍完金回歸不足倆月,燃著他愛家愛國的熱情,滿大街瘋。 孫忘嘻嘻哈哈笑著,應(yīng)該是躲進了衛(wèi)生間,扣上鎖,頓時一片清凈:“快來金悅大廈?!?/br> 金悅的頂層是家俱樂部,入會的都是一群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兒,領(lǐng)著一堆鶯鶯燕燕進出,偶爾開些生日聚會或露天趴體。唐起來過一次,也就是孫忘回國當晚,他被灌得酩酊大醉,在會所內(nèi)設(shè)的套房醉到第二天下午,因為前一夜他手機不知道被哪個龜孫子扔到酒杯里了,在一大扎洋啤里泡了整宿,報廢得明明白白,硬是錯過了第二天的出差談判。 唐起不想再跟孫忘日夜顛倒的鬼混,剛要回絕,這玩物喪志的東西卻補了句:“黃老爺子的小孫孫也在。”這么多年交情,孫忘知道他想問什么,不打馬虎眼兒,直接道:“黃瑾言,皇長孫。” 黃老爺子剛從一把手的位置退下來,又把親生兒子扶上去,下面全是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集團的項目想要穩(wěn)固發(fā)展,不可避免要供幾尊活菩薩,卻苦于找不到地方上香,這不機遇就來了,他翻身起床,到衣帽間取西裝:“黃瑾言什么時候回國的?” “前兩天?!睂O忘說,“一直在家里侍奉長輩,今兒才得空出來,我也是半道被朋友叫過來,才知道這是為黃瑾言攢的局,你們計劃的那個棚戶區(qū)的項目不是要找門路嗎?來不來?可別說哥們兒沒有想著你!” “等著?!碧破鹌^,拿肩膀夾住電話,換下睡衣,擰上襯衣袖口:“半個小時到?!?/br> “這破會所連杯牛奶都沒有,你順道給我?guī)б黄?。?/br> “你還沒斷奶吶?!?/br> “別貧,趕緊的,我胃疼。” 唐起結(jié)束通話,在陳列柜隨便拎了個芬迪手提袋,扭身到客廳,開冰箱拿出兩瓶牛奶,塞進包里。 穿鞋拿上車鑰匙,他準備系領(lǐng)帶,轉(zhuǎn)念又想起那種花天酒地的場合,沒有商務(wù)談判,不適合這么人模狗樣的打扮。 正好孫忘發(fā)來一條微信:“別穿的跟個精英似的,不合群!” 后面再追加一句:“你以為是來上班呢。” 唐起勾起嘴角,把西裝外套扒了,襯衫解開兩顆扣,敞著凹凸有致的鎖骨。站鏡前抓兩把頭發(fā),在額前隨意垂散幾縷,那股慵懶的味道就有了。 再換塊當下年輕人都熱衷的計時碼表,駝色針織衫外套,開一輛寶石紅的panamera,在深夜的大街招搖過市。 到金悅大廈時將近凌晨兩點,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藥房,開在十字路口,唐起下車買胃藥時,看見一個穿黑棉襖的人背對著蹲在路邊,正慢吞吞地捯飭著一堆東西,他沒在意,進了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