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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禁衛(wèi)軍孔武有力,人高馬大,看著頗為眼熟,可不正是飛花大會那日被趕出場外的煜王黨?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早就等著這個時機,一把掐住李衍的脖子,新仇舊賬一起算:“別以為你他媽是尚書公子就能為所欲為,這種搜刮民脂的狗官,老子今日就是殺了你,也是為民除害!” 這句“狗官”挑動了李衍的神經(jīng),他瞳孔驟縮,咬緊牙關,“卡擦”一聲卸掉了這人的胳膊。 “草!” 男人的左手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他痛得眼睛通紅,目眥欲裂,猙獰道:“我他媽讓你血債血償!” 說罷,男人一把拔出長刀,刀刃卷著戾風向李衍劈來,它的速度太快,李衍暗聲道了句“不好”,舉起手中的短刀竭力應對。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人影閃過,刀子直直地捅進溫熱的rou體,發(fā)出驚悚的“噗呲”聲。 “——!” 李衍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粘稠的液體帶著一絲新鮮的鐵銹味,聞著令人作嘔。 最后關頭,李沖活生生地替他擋了這一刀。 “李沖!” 吊梢眼的小廝唇角吐出細碎的血沫子,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滿是不舍,口中發(fā)出破碎的語句:“少爺……少爺……” 李衍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他舉起手中的短刃,電光火石之間劃破了那個男人喉嚨。 那個男人難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刺痛的脖子,鮮血像涌泉一般噴出,他往后退了幾步,魁梧的身子“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很快便一動不動了。 李衍抱住李沖的身子,雙手摁在傷口處,溫熱的血液從指縫中漏出,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 “李沖……李沖,你看著我,看著我!” “我不想死……少爺……”李沖的臉上露出絕望與恐慌來:“少爺,救救我……我不想死……” 人是如此的沉重,他的雙手幾乎要被壓碎了,痛得不可思議。李衍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什么酸澀的液體洶涌而出,滴落在李沖的臉上,沖開了些許干涸的血液。 “你不會死的,李沖,你得給我活著,不準死!”李衍顫聲道。他同自己一起長大,才十六歲,這么小,人生才剛剛開始,怎么會死? 早上的時候,李沖送自己出門時,還神采奕奕地看著大理寺的官服,說真希望自己也能穿一次。說罷,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話有些大逆不道,立刻“嘿嘿”笑了幾聲,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么鮮活的人,那么鮮活的一條性命,怎么會……怎么會這么輕易就逝去了?明明不過一眨眼的時間,為何就奄奄一息了呢? 李沖似乎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擠出一絲微笑來。 他的小少爺發(fā)冠凌亂,眼角通紅,狼狽得得不了。 明明是那么驕傲的人,明明是那么意氣風發(fā)的人,此時此刻連睫毛上都布滿了灰星子,李沖抬手,似乎想幫他擦一擦,但還沒舉起來就渙散了眼神,氣息斷絕。 “……” 懷里的人沒了動靜,李衍緩緩低下頭,一滴一滴的眼淚砸在李沖的臉上。 兒時,自己沒有別的玩伴,只有這個吊梢眼的小廝陪著自己練字習畫。 原本李衍覺得他長相過于刻薄,但時間一久,渴了總有人遞來清茶,累了總有雙力度適中的手給自己捏揉肩膀,雖然有時他咄咄逼人,但卻本質不壞,乃至情至性一人。 但他卻因自己而死。 李衍痛得肩膀都直不起來,他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圈,內(nèi)臟全都攪在一起,混沌不堪。 昔日風光無限的小少爺,今日有人為他而死,有人因他而死。 他的手上多了兩條沉甸甸的血債,注定了在日后的每一個日日夜夜,他都要飽受折磨不得解脫。 但是至少——他像念佛般在心里不斷呢喃著——至少父親還活著,至少他還活著!現(xiàn)在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他還不是孤立無援。 許久,李衍緩緩放下懷里冰冷的尸首,再次抬起頭時,眸子亮的驚人,帶著一絲破釜沉舟般的濃郁的絕望。 他會活下去。 他要活著洗刷父親的冤屈,即使死了,他也要堂堂正正地、清清白白地去死。 …… 定安三十八年,夏。 連城大澇,白沙大壩在苦苦維系七日后決堤,滔滔洪水瞬間傾瀉而出,將這片肥沃的平原淹沒殆盡。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壩決堤之后,連城水位高達9尺,死傷無數(shù),水面數(shù)日皆是浮尸,惡臭難聞,連城淪落為一座了無生機的空城。 京城知曉此事后,龍顏震怒,下令徹查連城澇災一事,沒想到竟牽扯出工部尚書李鳴之貪污受賄一案。李鳴之在位期間,賣官鬻爵、貪得無厭,朝廷下?lián)艿挠糜谛蘅槹咨炒髩蔚膬扇f輛白銀,被他暗中克扣后,僅有5000余兩。在滔天的洪水面前,這個紙糊的大壩幾乎斷成兩截。 里面填充的不是條石木樁,竟是廉價輕盈的碎石木屑! 如此邊角料,能撐七日已是奇跡。 得知此事后,九五至尊下令將李鳴之打入死牢,擇日定罪。李府家產(chǎn)悉數(shù)充入國庫,家丁、婢子發(fā)配為奴,直系血脈牽連施以流放之刑。 此令既出,滿朝震驚。李家乃世家大族,沒想到竟然因為一座小小的連城,被人連根拔起。只是可惜了——可惜了李尚書那引以為傲的獨子,年僅十八歲成為大雍最年少新科狀元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