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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238節(jié)

    她看到金秀荷沾滿血的嘴唇喃喃地動了又動,無聲地重復(fù)著幾個字。

    她一開始以為她是在求饒或者喊疼,然而幾遍之后,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完全是聚焦在門后面的自己身上的。

    金秀荷在說: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

    那是她的老師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還未等蔣麗萍有反應(yīng),那個魁梧的男人又一次舉起了刀,朝著金秀荷的后背處就扎了下去??!

    靜極了。

    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似雷鳴轟響。

    幾秒鐘后,金秀荷滿臉是血,一聲未吭地倒在了地上……

    轟然。

    倒地。

    ……

    蔣麗萍后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一切的發(fā)生,對于一個孩子而言,都太過于荒誕了。她根本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會有想法、有能耐戕害金秀荷。

    噩夢中唯一清晰的,是她最后看到的,為首的那個男人的臉——

    那是金秀荷的丈夫。

    黃志龍。

    黃志龍殺人了……黃志龍殺了人!他殺了自己的妻子!他殺了她的老師!他殺了他們的老師?。?!蔣麗萍那時候太天真了,她從失魂落魄中掙扎出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清驪縣的警局報案。她瘋了般地去嘶吼,去狀告,去無語倫次地描述:

    “殺人了……都是血……是黃志龍殺的……他殺妻……他殺了我的老師……是他!就是黃志龍!是黃志龍??!你們快去查!肯定有證據(jù)的!在那個房間里!肯定有血??!有血!可以驗dna!你們快去查?。。?!”

    可是當?shù)睾诰W(wǎng)重重,她此舉便如蛾子落入蛛網(wǎng),警方最后給她的回復(fù)居然是:“金校長忽然身體不適,回滬州去治療了,哪里來的什么兇殺案?”

    她在得到這個反饋之后,迅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知道,自己是被盯住了。

    蔣麗萍反應(yīng)快,她和金秀荷不一樣。金秀荷一生幾乎都被她父母保護得很好,因此她不容易把人往最壞的地方去想,哪怕看到了黃志龍這樣的資料,她也沒有第一時間去報警,而是決定先問問自己的丈夫。

    蔣麗萍則從來對人性沒有那么強的信心,她知道這種冤案都能被壓下,自己作為狀告人,是絕對不能再留在這個小縣城了。于是她迅速逃離了清驪縣,東躲西藏,幾次匿名上訪,發(fā)出去的舉報函卻都如石沉大海,不見回音,反倒是她自己,好幾次從黑道組織的追殺中勉強逃出,拾回一條性命。

    她沒有再去讀書,那副萬紫千紅迎春圖一直被她揣在懷里,提醒著她,要給金秀荷報仇……

    這一路下來,她受了多少苦難,歷經(jīng)多少險阻,早已不必多說。

    她明明可以選擇過好日子的,可是她忘不掉金老師倒在血泊里的樣子,忘不掉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把手伸給倒在泥塵中的自己,她笑得那么美,說:“小姑娘,我拉你起來?!?/br>
    這個小姑娘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孤苦伶仃,備受嘲笑,是金秀荷改變了她原本晦暗的人生,給了她一條從山村里走出去的路。她怎么能忘記掉那一次兇殺?她怎么能讓金秀荷得不到瞑目?

    于是——

    那么多年,飽受萬苦千辛,磨滅姓與名,蔣麗萍在一次次地逃難,一次次地游走與黑白兩道,一次次地了解背后深水之后,她變了。

    漸漸地,從懵懂無知,到心懷城府。

    從惶然無措,到兇狠悍猛。

    從…

    …一個普普通通的肄業(yè)學(xué)生,潛藏到社會的黑暗面。

    孫蘋死了。

    蔣麗萍從蛹內(nèi)蛻出,她懷著一腔恨意,滿腹算計,無數(shù)經(jīng)驗,而后改容換貌,最后竟進了黃志龍的公司,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她成了組織內(nèi)的人。

    她知道了更多不堪入目的臟事丑聞。

    在她成為黃志龍的肱骨之后,她終于徹徹底底地了解到了當年黃志龍是怎么樣利用澳洲的神秘科研組織勢力,怎么樣鋪設(shè)關(guān)系,掩蓋掉那一晚觸目驚心的血跡。

    這個男人在殺了妻子之后,就把仁恒中學(xué)完全籠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過了不久,黃志龍辭去了學(xué)校教授的工作,引薦了王劍慷接替位置,自己轉(zhuǎn)而去開設(shè)了娛樂公司,借著向國外輸送練習(xí)生的由頭,更方便掩人耳目。

    他裝的很好。

    他裝得太好了。

    在眾人面前,他總是深情款款的黃總。

    辦公室的桌角,永遠放著一張金秀荷的照片。

    “我是在教書時,認識我太太的。她那時候是我隔壁班的學(xué)生,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為了要參加校演而忘了穿校服而急得團團轉(zhuǎn),我就走過去,借了我的工作服給她——我那時候就是在逗她玩,她果然就破涕為笑了,說,教工制服又用不了,黃老師,這衣服還是穿在你身上最合身?!?/br>
    蔣麗萍歷經(jīng)種種困難,披著她的畫皮,終于成為了黃志龍身邊最親近的人。當她第一次來到黃志龍辦公室時,黃志龍見她盯著金秀荷的照片看,就這樣笑著解釋道。

    他沒有看到蔣麗萍那一瞬間捏緊泛白的指節(jié)。

    “小蔣,你穿紅色也很漂亮,就和她一樣?!?/br>
    蔣麗萍以為自己的視線會一直膠著在那張老相片上的,但是她最后還是把目光移開了,她甚至朝著那個男人微微笑了一下。

    “黃總喜歡就好?!?/br>
    她就這樣,在志隆集團潛伏了下來。

    一顆心,滿是鮮血傷痕。

    卻還潛伏著。

    她每天看著殺害金秀荷的那個男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晃動,她多少次眼睜睜瞧著他們草菅人命卻不能阻止。

    她不得不竭力地扼殺掉自己心里的柔軟——她不能露出任何的脆弱,哪怕是在睡著的時候,也不能說出半句令黃志龍懷疑的話來。

    可哪怕是這樣,黃志龍防備她也防得很嚴,蔣麗萍始終沒有拿到最有力的證據(jù)。

    她對這些人了解越深,知道越多幕后真相,就覺得自己越不能輕易地暴露。那些黑網(wǎng)中的人,在蔣麗萍看來,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她必須要讓他們?nèi)几冻鲅拇鷥r,然后再——親手殺了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

    她以為自己的恨意不會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流露出半分的。

    直到成康精神病院案爆發(fā),她接觸到了這一條之前組織從未放她接近過的線,她得知那個精神病院藏著一個改名換姓的人。

    “那個死者江蘭佩,對黃志龍而言很重要?!?/br>
    組織通過內(nèi)部傳訊,把任務(wù)檔案發(fā)給她。

    “梁家老宅存有她的原始資料,給你幾周時間,你得去處理干凈?!?/br>
    她干過太多次“清潔”的活兒了,因此一開始也沒注意,隨手就接了任務(wù)檔案。原本邊走邊看,只是隨意一瞥,可那一瞬,天崩地裂,差點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什么?!!

    她找到她!

    她以為她早已死了,卻沒想到她還活著!只是她找到她時,她終于徹徹底底化作劫灰……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蔣麗萍渾身發(fā)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

    組織傳來的那份機密任務(wù)檔案上,清清楚楚寫著幾行字。

    死者江蘭佩。

    原名:金,秀,荷?。?!

    第146章 歸案

    蔣麗萍在接到這個任務(wù)后的好幾天內(nèi),都是渾渾噩噩的。

    她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內(nèi)部任務(wù)檔案上的那短短幾句話,被她翻來覆去地看,幾乎都要看得穿了孔。

    江蘭佩……江蘭佩……

    江蘭佩是金秀荷?

    她腦袋里仿佛只剩下了這個聲音。

    她機械地做著動手前的準備,準備去殺掉梁季成的妻子和兒子,并把保存在梁家保險箱內(nèi),屬于江蘭佩的原始檔案拿出來帶走。

    回家搶資料的,先是梁季成的妻子。

    蔣麗萍殺了她,然后從她打開的檔案柜里,顫抖地取出了一疊早已泛黃的紙張。

    于是,她看到了江蘭佩的完完整整的真實檔案,還有一張……沒有被整容前的照片。

    紅衣女人捧著那疊資料,一頁一頁翻看,盡管早已知道了真相,眼淚依然在無人知曉處縱橫淌落。

    是她啊……

    真的就是她??!

    蔣麗萍不知自己花了多大的控制力,才在梁季成兒子回來之前,收拾好了自己其實已經(jīng)完全崩潰了的情緒。

    她把那份檔案,那張有著金秀荷老照片的紙,顫抖著放回了檔案袋里,緊貼在自己胸口。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樓梯底下,陰暗處,等著梁季成兒子回家,完成組織上交代她的第二次殺人。

    只有在這短暫的等待時間中,她才能是“孫蘋”,而不是“蔣麗萍”。

    她才能捧著那一沓檔案,任由淚水無聲無息,卻縱橫恣意地從自己臉上淌落。

    痛啊……真的好痛……太痛了……

    為什么……為什么直到近二十年后她才知道她原來沒有死?

    為什么那么好的人,要受到那么多的磨難?

    蔣麗萍無聲地慟哭,直到她聽到梁季成兒子慌張的開門聲,那個孽畜的兒子跑進來,跑到她的視野里,開始迅速搜尋檔案袋……然后他注意到他母親的尸體,他開始慘叫……

    她只恨他叫的不夠!死的痛快??!

    她從陰暗處出去,把那一沓檔案從他背后遞過去,滿懷怨恨的,極其森冷地唱起了那首屬于她記憶里的金秀荷的歌,像是在以金秀荷的身份向這些罪人索命:“丟呀,丟呀,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訴他……”

    “你是在找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