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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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最早可恢復的內(nèi)容開始,他看到父親給了謝清呈高額聘價,請他來給自己看病,可謝清呈最初并不那么愿意,并且說3號病例已經(jīng)死亡了,臨死前有嚴重的暴力攻擊傾向,雖然他很同情賀予的遭遇,但是他實在不想把時間在耗費在和精神埃博拉病人長期的糾葛上。 “照顧這種病人沒有結(jié)果,也沒有太多的意義。我想用這個時間去做一些更值得做的課題。” 賀繼威給他發(fā)消息:“賀予是不一樣的。他年紀還太小了,他和三號病例一定不會走同一條路。我知道精神埃博拉癥對你而言不會沒有任何的吸引力,謝醫(yī)生,麻煩你看在我之前和你的交情上,你至少來我們家里談一次。見一見我兒子。” “賀總,我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完成,而且我不太贊成其他醫(yī)生和您說的那種陪伴式療法,長期和一個醫(yī)生保持關(guān)系,會讓病人產(chǎn)生依賴心理,到時候強制結(jié)束治療,就像戒毒一樣,反而更容易影響病人的情緒反彈。” 賀繼威:“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只能這樣試一試?!?/br> “……” “謝醫(yī)生,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至少見他一面,好不好?” 來的時候這般艱難,千央萬求。 走的那一天呢? 離職那一日—— 賀繼威:“謝醫(yī)生,你還是決定要結(jié)束這份工作。” “是的。” “合同之外,畢竟還有人情。你一直對賀予很好,有時候甚至會為了他和我爭吵……” “換成任何一個人,我都是一樣的態(tài)度。因為這是我拿了錢就該做的事情。” “但是賀予已經(jīng)對你有依賴心理了,這一點你應該知道?!?/br> “我從一開始就和賀總說過,長期的陪伴式治療會對病人造成這種影響。這其實都是我們意料之中的事?!?/br> 賀繼威:“謝醫(yī)生,你對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謝清呈:“可他對我而言,和所有的病人都是一樣的?!?/br> “沒有任何區(qū)別?!?/br> 談話還沒結(jié)束。 賀繼威說:“謝清呈,你如果執(zhí)意要走,我也無法強留,但合同就算提前解約,我們原本約定的是十年。有些報酬,我答應你的,就不能全部兌現(xiàn)了?!?/br> 謝清呈:“沒事,我不在乎?!?/br> 都說到了這份上,賀繼威也算是明白了再和謝清呈講什么都沒用了。 他的留言在沉默了很久之后,變成了:“……那你想想怎么和他說吧,你走的太突然,總得想辦法讓他盡快接受?!?/br> 謝清呈回的倒是干脆:“如果賀總您沒有異議,我打算和他說合同原本的期限就是七年,這樣他心里會舒服點。但也需要你們的配合?!?/br> “……” “謝清呈,這件事真的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嗎?秦慈巖的事給你的打擊就這么大,你就一定要做的這么絕嗎?” “賀總,沒有什么絕不絕的,這就是一份工作?!?/br> “我不可能,也從來沒有帶上過更多的感情?!?/br> “我必須離職?!?/br> “不能等合同期滿?” “不能?!?/br> “……謝清呈,你這個人的心,真是比我想象得還要冷。” “那是對他最善意的謊言。” 窗外的城市燈輝閃閃爍爍,巨幅廣告牌不斷變幻,映照在賀予客廳的光芒流淌著,像粼粼水波,沖刷過投射在墻上的數(shù)萬條信息。 流水帶走了鉛華,賀予好像今天才看清謝清呈的臉。 他對他的耐心,平等,接納,都是假的。 是照本宣科,是虛與委蛇,是紙上談兵,哄他騙他的。 就連離別時說的合同期限,都并非真實。 那時候他還真的信了。 信了謝清呈是時間到了,所以決意離開。 原來真相竟是這樣么…… 十年。 原本謝清呈該陪著他,一直到他高中畢業(yè)。 但是出了秦慈巖的事情之后,謝清呈寧愿削減報酬,都要毅然決然地離開自己。 他是有多怕? 他伙同了賀繼威一起欺騙自己,卻還能這樣淡定自若,言之鑿鑿地講著大道理,告訴自己這是一段關(guān)系正常的別離。 道理全是謝清呈的,而他就像一個不懂事的,無理取鬧的丑角。 太傻了…… 都是假的。 假的??! 謝清呈那些曾經(jīng)支持著他,在他病發(fā)的痛苦中,給予他力量,讓他掙扎著守護住內(nèi)心的話,確實只是一個心理醫(yī)生對病人說的場面話。 就好像一個外科醫(yī)生對癌癥晚期的病人說:“你要堅持下去就會有希望?!?/br> 其實醫(yī)生心里早知道沒有希望了。 又好像警察在勸想要輕生的年輕人:“你不難看啊!你怎么會這樣想?每個人都是獨特的,總會有喜歡你的人,快下來吧,把手給我!” 可是那警察是真的看不到輕生男孩丑陋的面目,肥癡的身軀嗎? 那也只是最虛無的安慰而已。 謝清呈的醫(yī)療理念,那種引導著他走向社會的理念,曾經(jīng)給與了他十年的內(nèi)心支持,哪怕謝清呈最后選擇了離開,賀予也沒有對他心懷怨恨。 他盡力去理解了謝清呈所說的大道理,理解謝清呈所謂的,正常人和正常人之間,關(guān)系的終結(jié)。 他最后和謝清呈的選擇和解了,也和自己和解。 但沒想到,這些全都不是謝清呈的真心話。 只是一個醫(yī)生的治療手段,一些漂亮言語。 甚至連他告訴自己的合同期限都捏造的。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謝清呈和自己在食堂吃飯時,遇到了一對同性戀人,那時候他們倆都很不自在,起身換位。 他有些意外,問謝清呈,你不是醫(yī)生嗎,你怎么也看不下去? 但謝清呈那時候和他說,醫(yī)療理念,和個人想法,是兩樣割裂的東西。 作為醫(yī)生他確實認為同性戀沒有任何心理問題,可是作為謝清呈個人,他從自身情感上是無法接受這種同性關(guān)系的。 所以現(xiàn)在賀予也看得很清楚。 作為醫(yī)生,謝清呈愿意引著他走向社會,把他視為正常人。 可作為謝清呈,他沒有和他建立任何的感情,他不但自己遠離他——賀予不禁想起來,謝清呈還曾經(jīng)讓謝雪離他遠一點。 謝清呈怕了,他逃了,他寧愿不要更多的報酬,也要讓他和他的親人,都與自己拉開距離…… 賀予靠在扶手沙發(fā)里,支著臉龐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他慢慢地笑了起來,嘴唇很薄,側(cè)面看過去,勾上的弧度很有些詭譎。 “你們醫(yī)生,就這么虛偽嗎?” 他輕聲低語,對著眼前空無一人的白墻呢喃。 肩上的傷還纏著繃帶,血色滲出,隱約有些鈍沉的痛感,蛇毒似的順著疤痕蔓延到指尖,心里。 “你身上好一張人皮啊……謝清呈?!?/br> 賀予在這一刻覺得自己之前那些事情,做的都和笑話一樣,什么克制著自己的內(nèi)心,什么擺脫疾病的控制。 這些年,他到底在努力什么,執(zhí)著什么,又在相信什么呢? 他慢慢閉上眼睛,除了肩膀上的槍傷,手腕上的傷疤似乎也在隱隱作痛著。 他想,謝清呈怎么可以虛偽到這個地步。一雙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讓他懵懂無知地跟隨了那么久。 他和他說,有病不可怕。 他告訴他,痛了可以喊疼,可以要糖吃,沒人會笑話他。 他一字一句地叩開他堅硬的心城,他曾以為謝清呈向他伸來的是一雙溫暖的手,可原來,那只是一把冰冷的刀而已。 賀予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可謝清呈的刀往他的內(nèi)心深處去戮。 太可悲了。 賀予活了十九年,戴著一張嚴絲合縫的假面,從來不和人說什么真話,也沒有得到過別人太真心的言語。 這十九年的病痛中,竟只有謝清呈問過他一句—— “你不疼嗎?” 你不疼嗎…… 賀予慢慢地從扶手沙發(fā)間站起來,抬起手,摁在了心口的位置。 他看著面前鋪天蓋地的冰冷信息,像迎面吹來一場刺骨斫心的風雪,他低下頭,弓下身,慢慢地笑了…… 真有意思,他竟然好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痛的可怕。 這就是疼嗎? 關(guān)聯(lián)著欺騙,關(guān)聯(lián)著徒勞無用的努力,關(guān)聯(lián)著他的愚蠢和孤獨。 如果是這樣,他寧愿一直一直麻木下去,當草木有什么不好?為什么要去被謊言誅心? 他一頁頁,一張張,一條條地去看,逐字逐句地去看,每一個字都好像割在他心上的刀。他原以為他的心有很厚的繭,然而這一刻卻痛得好像連血rou皮囊都不屬于自己……不屬于自己…… 賀予抬起手,觸上額頭,指尖冰涼,四肢麻木,他知道的已經(jīng)夠多了,他忽然起身,近乎暴虐地掃掉面前茶幾上所有的東西。 碎片嘩啦砸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