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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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予!” 男生終于動了一下,那雙漂亮的杏眼在濃密纖長的睫毛下轉(zhuǎn)動,慢慢地移到了落地?zé)艄鈺灷铮莻€還披著浴袍的謝清呈身上。 “是你?!?/br> 然后沒等謝清呈回應(yīng),他就把頭靠在床頭柜上,輕輕地:“嘖,我的天……你進(jìn)來干什么啊?!?/br> “……” “我就是工作太累了,喝了點(diǎn)酒,沒什么事,你走吧?!?/br> 酒精讓他控制住了嗜血的暴力因子,卻讓他頭腦昏沉,一向聰明的青年在這會兒編不出任何像樣的謊話,事實(shí)上,他也太累了,他也不想再編。 “走吧,不要多管閑事?!?/br> 回應(yīng)他的是手腕上的疼痛,還有屬于男性的牽扯力量,他沒回過神就被整個人拽了起來,丟到沙發(fā)椅上,渾渾噩噩視野模糊間,賀予只看到了謝清呈那張熟悉的嚴(yán)峻的臉—— 一雙桃花眼。 賀予像被刺了一下,驀地把臉轉(zhuǎn)開去,目光直直地側(cè)過去盯著墻角一個毫不相干無辜入局的裝飾畫。酒店俗套的梵高星空,扭曲的夜,混亂的星。 他鼻音沉重,聲音竭力沉穩(wěn),但已經(jīng)響了起來:“謝清呈,我說了我沒事,你還在這里干什么。醉酒你也管?” 謝清呈說:“你以為我愿意管你,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樣像什么話?!?/br> “……” 賀予懶得理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瞼。 也就是這個時候,謝清呈借著昏暗的落地?zé)艄饪辞宄怂氖滞蟆?/br> 描摹涂繪上去的文身已經(jīng)洗去,化妝師用以遮蓋的粉底也不復(fù)存在,裸露在青年手腕上的,是一道深刻的,落下不久的刀疤。 謝清呈的心一下子沉了。 “你他媽又割腕!” “管得著嗎你!又不是割你的腕!” 謝清呈真想不管他了。 但想到精神埃博拉癥,想到賀繼威從前和他說的話,謝清呈還是咬牙道:“好。我不和你吵。我不和你吵行了嗎?” 說著他就走到了賀予的書桌前,那上面有個盒子,是藥盒。 “趕緊給我把這些吃了?!?/br> 從書桌旁邊回來,謝清呈端了一大杯熱水,拿了兩枚他重新選過的,帶鎮(zhèn)定作用的藥片。他遞給還是坐在地上雙手抱膝的賀予。 賀予把臉偏了偏。 “你要自己吃還是我給你硬灌進(jìn)去?” “……” “吃了。吃完我他媽就不管你了?!?/br> 實(shí)在不想再在他面前狼狽,何況賀予喝多了酒,多少有些頭腦昏沉。他最后還是懨懨地抬起眼,從謝清呈手里接過了藥片,捧著水杯送服下去。 “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嗎?” 謝清呈不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君子,他抓過賀予的手腕:“坐下?!?/br> 賀予冷著臉要把手抽回來。 謝清呈:“給我坐好了。” “不是說我吃完藥你就不管我了?”賀予把頭往墻上后仰著一靠,喉結(jié)上下攢動。 謝清呈沒回他。 賀予閉上眼睛:“……你讓我就這樣自己安靜著,行不行?” 青年的長睫毛簌簌顫動著,喉結(jié)上下滾動。 “別煩我了。” 他似乎真的是頹喪了,瀕死的魚在還有求生欲時會翻騰蹦跶,而他現(xiàn)在像是聽天由命,就等著最后一口氧氣從胸腔里漏走。 謝清呈攥著他的手腕,垂著桃花眼看著他,很嚴(yán)厲:“你遇到了什么事?” “……” 謝清呈:“你是個精神病人,這沒有什么好羞恥的,錯的是病不是你。七年了賀予,我以為你不會再諱病忌醫(yī)。你就這樣輕賤你自己。” “……”賀予的手腕還被抓著,就這樣仰著頭皺著眉,他覺得自己的心在酒精和藥物的催化下越跳越局促,快得幾乎令他心慌。 謝清呈的手扣著他,就像在號他的脈。 要和從前無數(shù)次一樣,把他竭力隱藏的心思和病灶都看透都刺穿。 賀予隱約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不行,他本能地開始掙扎,手腕要從賀予的掌心中抽出來,兩人拉扯得厲害了,賀予的醉意愈深,他最后往身后墻上一靠,仰起頭,喘了口氣,胸膛一起一伏著。 “謝清呈,你不放手是吧?” 男孩把頭一偏,再轉(zhuǎn)過來時眼眶都是血紅的,一半因?yàn)樽?,一半因?yàn)楹?,他冷笑:“是,我是不開心,我是不高興,我是控制不了自己,一切都像你說的那樣,你全預(yù)測對了,滿意了?要來看笑話,看著了?” 謝清呈沉著臉:“你以為你笑話有多好看,我替你爸看著你,是怕你出事。” “你怕我出事?”賀予幾乎是諷刺的,紅著眼眸,“我們的醫(yī)患關(guān)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替他看什么?他付你錢了嗎你替他看!我爸他白嫖你你也干!” 賀予說完這句話,狠狠將自己的手一抽,這次終于從微出神的謝清呈掌心中把手腕抽了出來。 謝清呈不知道現(xiàn)在年輕人嘴里白嫖的意思,一時有被惹到,嚴(yán)厲地訓(xùn)斥:“說什么東西!什么嫖?他是你爸!像不像話你!” “你這么聽我爸的話,干什么都沖著他的面子,那你找他去,讓他給你工資再說,我反正是雇不起你?!辟R予醉得有點(diǎn)厲害,精神又很壓抑,冷笑著,盯著謝清呈,“你真一定要管,我也只能白嫖你,白嫖就是不付錢的意思,謝醫(yī)生,你愿不愿意?” “……” 謝清呈看著賀予的眼睛。 濕潤的,空洞的,自嘲的,嘲他的……哪怕那樣濃深的睫毛遮著,哪怕周遭的光線昏暗如是,那雙眼睛還是能傳遞出蕪雜的情緒。賀予仰著脖頸,側(cè)著面頰,眼尾似乎停泊著淚,又似乎什么也沒有。 他就這樣斜靠著,睨著他,問他。 “這樣沒意思吧,啊,謝清呈?不愿意吧?” “多管閑事又有什么意思呢……?” “割個手腕又不會死,你讓我心安理得地發(fā)泄發(fā)泄行不行?我已經(jīng)盡力了,我沒殺人沒放火我他媽自殘還不行嗎?我抑郁我礙著你們什么事兒了?是不是都他媽想逼死我??!夠了嗎!” 賀予的腦子是越來越混沌了,意識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流逝著,他平時對謝清呈話不算太多,醉意上來了才會變得暴躁多言。 謝清呈就這樣低頭看著他,聽他說了好一會兒,然后—— 他忽然抬手,蓋住了賀予的眼睛。 目光被遮擋,賀予怔了怔,一把握住謝清呈的手腕——他用的力道并不輕,但他的聲音很輕,輕的近乎耳語。 “謝清呈?!彼凰芍郏终葡侣冻鰜淼淖齑揭粏⒁缓?,“你想干什么?” 第25章 我吻了他 “謝清呈……你想干什么?” 按照正常邏輯,作為一個醫(yī)生,一個長輩,這時候都應(yīng)該給予對方適當(dāng)?shù)陌参俊?/br> 但是謝清呈沒有。 他低下頭,蒙著賀予的眼睛,由著賀予的大手緊緊箍著他的手臂。 謝清呈說:“我告訴你賀予。我對你沒有太多耐心。你這樣亂服藥物,自殘自傷,我和你好好說話已經(jīng)耗盡了我所有的忍耐度,你不要不識好歹,還用這種討人厭的目光看著我。閉上眼晴冷靜一會兒,別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 謝清呈的力道很大,壓制著他,他說的話并不安慰人,可是卻好像有一種強(qiáng)大的力量通過他的手,抵入賀予的心。 賀予慢慢地不動了,他的頭腦還是很暈眩,他就這樣坐著,維持著這個被蒙眼的姿勢。 過了一會兒,他眨了下眼。睫毛在謝清呈手掌心里動了一下。 謝清呈感到他略微平靜了些,正要放松一點(diǎn),忽然注意到賀予除了手腕有傷,臉頰側(cè)竟也有細(xì)小的淤血。 謝清呈簡直無語:“臉上怎么回事?……你拍戲還自殘到臉上去?” “……我走戲的時候在亂石坡上磕的?!?/br> “你覺得我還會信你?” 賀予:“……不信算了。你出去?!?nbsp;賀予催他,因?yàn)闊┰?,意識又開始變得越來越混沌。 青年露在謝清呈手掌之下的薄唇啟合,幾乎是費(fèi)力地維持著清醒:“出去啊。” 謝清呈是真的看他這樣光火:“我最后和你說一遍,賀予?!?/br> “哪怕你認(rèn)為我可能是不了解你,不能與你感同身受。但是我告訴你,有病就要治,這不丟人。你覺得哪里不舒服可以要人幫你鎮(zhèn)痛,你心里透不過氣就要按時吃藥,覺得藥苦你可以吱聲,可以吃糖,討一點(diǎn)甜的沒人會怪你。你沒有必要強(qiáng)撐。更不應(yīng)該自我傷害?!?/br> “……” “你オ十九歲,賀予。說難聽點(diǎn)你連法定結(jié)婚年齡都沒到,也就是個孩子。你可以喊疼,可以討要糖果,沒有一個醫(yī)護(hù)會笑話病人怕苦怕疼?!俺煽稻癫≡耗敲创蟮奈kU都過去了,死里逃生你應(yīng)該高興才是,有什么事兒值得你那么不開心?” 賀予沒說話,靠在墻上,胸膛沉地起伏。 謝清呈就這樣看著他,看著他的呼吸慢慢緩下來,看著他的鼻息由重轉(zhuǎn)淺。賀予的眼睛被他遮住了,他看不見那雙杏眸此刻的神情,但是他覺得賀予似乎比剛才掙扎的少了。 謝清呈遲疑片刻,抬起另一只手,掠梳起青年散落在額前的,汗?jié)竦乃榘l(fā)。賀予往后輕輕縮了一下。掌心傳來清晰的觸感。 謝清呈怔住了——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濕潤了。 他不能確定,也不敢確定,因?yàn)樗麕缀鯖]見過賀予真的掉淚,最多也就紅一圈眼眶,一時間他的手竟然不敢松開,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感知錯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的是,他的這一席話,讓本就越醉越深的賀予跌入了夢醒難分的汪洋里。賀予想起了謝雪。類似的話,謝雪也對他說過。 在他小時候,她歪著頭問對自己看似客客氣氣實(shí)則愛答不理的那個男孩子。 “弟弟,你不開心嗎?” “……” “聽說我哥哥和你爸爸認(rèn)識,他是來給你家?guī)湍惆职止ぷ鞯?,我們倆以后也會常常見面呢?!毙∨⒄f著,拉住他的手:“我告訴你哦,如果你不高興,可以問我哥哥討巧克力吃,除非你有蛀牙不能多吃甜點(diǎn),不然他不會笑話你的,也不會拒絕你。我就經(jīng)常這樣問他要巧克力吃,你看!我今天早上還討了一顆呢!” 說著從小花裙子的衣兜里掏啊掏,果然掏出一顆牛奶巧克力,她笑得裂開嘴,把甜軟的巧克力塞到他冰涼的掌心里。 “送給你吧,雖然你有大房子,但是你沒有我哥哥給的巧克力呀?!?/br> “……” “我叫謝雪,你叫賀予對不對?你吃了我的巧克力,就是我的朋友啦?!?/br> “……” “以后要高高興興的哦,不開心的話,就來找我玩,我最會逗人開心了。我可以陪你整天……”孩子真是最容易滿足的,對于他們而言,整整一天就已足夠,是非常久遠(yuǎn)的時間,幾乎等同于成年人口中的一輩子。所以,孩子們會把整整一天說得鄭重其事,而成年人,則會把一生一世說得淡寫輕描。醉醺醺之間,賀予恍惚以為今天還是十年前的那一個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