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擊即中 第8節(jié)
周至的手機響了起來,很突兀的鈴聲,音調(diào)居然是歡快的。許一把帽檐拉的更低,靠在座位上,余光看放在座位中間的手機屏幕上顯示來電是:教練。 周至的教練?周玉姑姑嗎? 周至松開一只手落到手機上,他沒有看來電顯示,直接掛斷按著手機關機。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歸于平靜。他把手機撂了回去,哐當一聲。 許一看著灰光下周至的指尖,透著涼寒。 連教練的電話都敢拒接。 許一是絕對不敢忤逆教練,他們隊伍教練是有絕對話語權(quán),說一不二的存在。 車廂重新恢復寂靜,周至依舊沉默,他繃著下頜專注的開車,仿佛這個世界與他無關,比剛才更冷了。 “你是跑的挺快。”車到了仙山鎮(zhèn)盤山公路入口,周至放慢了車速,“很能跑?!?/br> “我最好的成績是十一秒五零?!痹S一坐直說道,“我可以突破十一秒?!?/br> “那些成績都是都是過去式?!敝苤灵_口,話說的隨意,“一切歸零,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許一的大腦轟的一聲,無數(shù)的煙花在大腦里綻放,她一瞬間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她攥緊安全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誰說我歸零了?” 車子拐上一道急彎,喇叭聲響徹山間。周至的手指還搭在喇叭上,目視前方,“你的腿上不了跑道。” 許一猛地把頭扭到一邊,盯著山脊邊緣。天光漸亮,層層疊疊的山脈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來,延伸到遠處,她呼吸了兩次才開口,“誰說我上不了?你是醫(yī)生嗎?你憑什么給我判死刑?我的腿只是暫時的,并不是永久。腿好之后我還是我,一定會繼續(xù)?!彼龘P起下巴,用最后的倔強說道,“賽場依舊是我的,我的跑道永遠屬于我。我不認輸,我就沒有輸?!?/br> 車子開在盤山公路,一個彎道接著一個彎道。 車廂內(nèi)寂靜,只有引擎的聲音。許一始終看著窗外沒有回頭,她不想在周至面前輸,她也不想看周至。 周至把車開到山頂,停在邊緣。天邊的青色更甚,許一盯著遙遠處的天。山脊線與天的交匯處,一半是灰一半是黑暗。 風突然就灌進了車廂,寒冷凜冽。許一回頭看到周至已經(jīng)下車,他拿了煙盒邁開長腿往邊緣走。 許一在車里坐了一會兒,抬手狠狠擦了把臉,解開安全帶從另一邊下車。 周至站在山頂懸崖邊緣的欄桿內(nèi)點燃了一支煙,風吹的他單薄的衛(wèi)衣后背鼓起,前面貼到了身上,露出他偏瘦的身型。 白色煙霧見風就散了,煙頭被風吹的猩紅,他把打火機裝進褲兜。抬起長腿跨過欄桿,風很大,這個動作讓他露出一截腰,精瘦的腹肌一閃而逝。他一步跨出去,站到了欄桿外,一塊石頭從他腳下滾落,跌入萬丈懸崖。 許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步走了過去。 “你不認輸就是沒有輸?誰告訴你的?”周至拿下煙回頭,笑著睨視許一,“這么幼稚的話你也信?” “輸了就是輸了,淘汰了就是淘汰了。這就是體育競技,就是——殘酷的修羅場?!敝苤琳镜墓P直,肩膀輪廓在衣服下清晰,他的聲音落在風里,“人可以有夢想,但不能妄想,也不能太沉溺妄想。小孩,看在你以前叫我哥哥的份上,送你一句實用的?!彼p手插兜,斜著站在風里,也可能是被風吹斜了高瘦的身形,他垂下眼皮,睫毛覆在眼下像是濃重的陰影,他的嗓音輕緩,“該轉(zhuǎn)行就轉(zhuǎn)行,不要再存幻想,這一行差一分都不行?!?/br> 許一身體里的血液瞬間沖到了大腦,她攥緊了手,盯著周至。 周至往前又走了半步,直到踩上懸崖的邊緣,腳尖懸空,他垂下眼看落石,“我下個月退役,新聞上說的都是真的?!?/br> 懸崖巨石陡峭,幾棵荊棘艱難的長在半空中。石頭滾下去便再也沒有了蹤影,腳底下是茂密的林木。秋天里,黃了一片。 周至踢了下腳底下的石塊,又一塊石頭滾落。他瞇了眼,看遠處云海。 今天應該沒有日出,最后一顆星被烏云吞沒,青灰色的天邊是層層疊疊的烏云,翻滾涌動著。 周至垂下稠密漆黑的睫毛,抽完最后一截煙,他把煙頭捏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落到了手心,煙頭湮滅。他轉(zhuǎn)頭看許一,揚了下唇角,“要學會接受現(xiàn)實,妥協(xié)命運,人不能跟天斗。我不是嘲笑你,我只是告訴你這個事實。得不到的東西,拼了命把自己搭進去,該得不到還是得不到?!彼虝旱耐nD,輕道,“沒用?!?/br> 他們隔著幾米的距離。 許一穿著寬大的灰色外套,風把她的帽子吹歪了,她很瘦,臉也很小,一半都隱在帽子里。她的皮膚很白,唇色也白,只有一雙眼又黑又亮,直直看著周至。 風聲在耳邊呼嘯,云層涌動。 天越來越亮,他們清晰的落在天光下。 “及時做出正確的選擇?!敝苤赁D(zhuǎn)身繼續(xù)看暗沉的云海,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小鎮(zhèn)。一道河把小鎮(zhèn)一分為二,白色的河面泛著灰光,燈光零星升起。房屋在辰光下,漸漸顯出輪廓。 “你不用過多的排斥我,我中午會走,以后——如果你不想見,我們不會見面。今天說的這些話,也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敝苤镣坝肿吡税氩剑痤^,“你不想認識我,就繼續(xù)不認識我?!?/br> 決定退役,他什么都沒有想,他開了七個小時的車。從黑夜開始走,太陽升到正當空時回到了這個地方。 他過去的人生每天都活在規(guī)劃里,訓練射箭拿獎沖冠軍,母親說他是為冠軍而生,他不應該把有限的生命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上。 這是他第一次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七年前你說要教我射箭,要帶我進射箭隊。既然你記得我,那這話你認不認?你說話還算話嗎?” 女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周至回頭看許一。 “我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痹S一單薄的脊背挺的筆直,目光堅定,“我不會離開賽場,腿斷了我還有手,若是哪天手斷了我就去參加殘奧會。那個領獎臺,我一定能站到上面。” 第10章 趁虛而入? 周至始終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變得很暗很沉。 許一一顆心墜入深處,仿佛沉入了萬米海底,她往后退了一步。嗓子里含著冷風,她身體發(fā)冷,攥緊了拳頭。 “你現(xiàn)在想練射箭?”周至身后的天徹底亮了,他往許一這邊走來,他的目光凌厲起來,注視著許一,“想進射箭隊?” 許一梗著脖子,不躲不避的盯著周至的眼,以“是,不行嗎?” 周至的長腿跨過欄桿走回來把煙頭扔進了垃圾桶,徑直往這邊走來。 他身高腿長,許一頓時感受到壓力。她把雙手墜入外套衣兜,手指跟手心搓在一起,警惕的盯著周至。 “行不行不是用嘴說的?!敝苤猎竭^許一,拉開駕駛座車門傾身進去取了一包濕紙巾。 許一退后兩步,心臟放了回去,跟他保持著距離。風吹的她的衣帽全兜在臉上,遮住了許一的視線。 “要試訓嗎?”許一抿了下唇,抬手把帽子往下壓露出眼睛。 周至抽了一張冰涼的濕紙巾擦著手看許一,直到手指上的煙灰全部擦干凈,周至把紙巾扔掉靠在高大悍然的車身上,注視著許一,“敢跟我比一場嗎?” 許一猛地抬頭。 “敢不敢?”周至的目光平靜。 “我不欺負老弱病殘。”許一扭頭看一邊,帽子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只剩下尖瘦白皙的下巴。 “十二支箭,能贏我一支,我手把手教你,把你送進省隊?!敝苤撂壬宪?,長腿一支,靠坐在座位上,下頜上揚拉出傲慢的弧度,“敢嗎?” 周至在賽場上就是這樣傲慢。 許一按著帽子頂,看著周至那張不可一世的臉。風很大,吹的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抿了下唇,“去哪里比?有弓嗎?” “后備箱里有?!敝苤量吭谧簧希疽馍砗蟮暮髠湎?,“鎮(zhèn)上訓練場?!?/br> 他們隔空對峙,大約有一分鐘,許一開口,“你說話算話嗎?我贏你一支箭,你教我射箭。” “需要我給你寫個字據(jù)畫個押嗎?”周至忽然坐起來,往前傾了下身,手肘壓在打開的車門上,黑眸銳利注視著許一,一字一句,“我周至向來說話算話,從不食言?!?/br> 你放屁! 許一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打開錄音,遞給周至,“錄下來?!?/br> 周至黑沉的眼注視著許一,看的許一莫名心虛,她打算收回手的時候周至抽走了手機。他靠在座位上單手cao作著許一的手機。另一只手撈起了自己的手機,開機時他冷白的指尖一直抵著許一的手機屏幕,不讓許一的手機鎖屏。 “不敢錄嗎?”許一看他遲遲沒有動作,說道,“你不敢錄就算了。” 周至掀起睫毛,黑眸掠過許一,“今天沒有日出,要下雨了,站在下面淋雨嗎?上車?!?/br> 許一仰頭看天,果然飄來一片陰沉沉的雨云。她快步走到副駕駛,拉開車門上了車坐好看到周至打開了她的微信。 “你是不是開錯了?那是微信。”許一說著伸手就要去拿手機,周至抬起手肘擋了下,許一碰到他的手臂,觸電一般縮了回去。 滴的一聲響,周至把許一的手機還了回來,他面無表情的cao作著手機,以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微信上約定更有說服力,我的微信是公開的?!?/br> 許一心跳的飛快,撿起手機劃開屏幕打開微信,新添加好友。 哥哥。 聊天框還是一片空白,許一攥著手機的手很緊,這是周至的微信?周至的微信名叫哥哥? 隨即周至的聲音在車廂里響了起來:“二零二一年九月二十一日,我周至和許一約定。十二支箭,能贏我一支,我送許一進省隊。” 嗖的一聲,許一的手機立刻就彈出消息,來自哥哥的語音。 許一打開了微信,看到一段兩秒鐘的語音,她緊張的呼吸都亂了,手指抵手機的邊緣。 “可以嗎?”周至撂下手機,拉上了駕駛座的車門,重重一聲響。 許一把手機鎖屏裝進口袋,“可以?!?/br> “安全帶系上?!敝苤晾习踩珟?,語調(diào)淡淡,“我不接受逃兵,不管輸?shù)亩鄳K,十二支箭都得給我射完?!?/br> 許一扣上安全帶,抬著下巴,“我不知道逃字怎么寫。” 周至舔了下上顎,扭頭看窗外,片刻才移回來,到底沒把其他的話說出口。 越野車順著盤山公路開到小鎮(zhèn),天亮了,但沒有完全亮。陰天烏云厚重,沉沉的壓在小鎮(zhèn)上空。 風拽著路邊的楓樹瘋狂搖曳,似乎想把所有的樹木都拔離地面。 七點整,越野車停在射箭訓練場門口。大門緊閉,整個場地風沙彌補,外場的靶子根本沒法用。 周至到地方就下車了,許一緊跟其后,她迎著風看外墻上周至被毀掉的海報。重看這些,心情全然不一樣。 她忍不住想周至站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身影。 “去后面拿弓箭?!敝苤聊闷鹗謾C打電話,背影高挑挺拔。 后備箱已經(jīng)打開,許一看了眼周至,走到后備箱看到他完整的裝備整整齊齊的放在后備箱里。黑色弓包同款黑色箭袋,這個包在周至的路拍照片上出現(xiàn)頻率很高。 據(jù)說他從不讓旁人拿他的東西,他的弓箭一直是自己背。許一遲疑片刻伸手拎了出來,包很重,許一背在肩膀上又抱起箭袋才關上了后備箱。 周至在打電話,他垂著頭露出一片肅白的脖頸,運動鞋踩在沙石地上,輕輕的磕著,手機貼在耳邊。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他應了一聲。 他抬眼,恰好跟許一的視線對上。 許一移開眼,快步走過去撫了下吹到臉上的頭發(fā),“能進去嗎?” 周至拿下手機掛斷插進褲兜,伸手到許一面前拿弓,手指在空中一頓落了回去抄入口袋,他的運動鞋落到沙石地上站穩(wěn),“能?!?/br> 不到五分鐘,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衣衫不整的跑過來,顯然是剛從被窩里出來,頭發(fā)還凌亂著,拎著一串鑰匙嘩啦啦作響。看大周至就興奮的兩眼放光,直奔過來伸出手,“周至?真是你?。磕阍趺椿貋砹??我給你開門?!?/br> “麻煩你了?!敝苤翛]有握手,說道,“我會按照正常價格的兩倍付給你?!?/br> “客氣,你過來玩不用付錢?!庇柧殘龅男±习褰嘘悥|,他走到前面開大門,正面迎接墻上那些精彩的彩繪,他張著嘴尬了兩秒,迎著頭皮解釋道,“這海報都是鎮(zhèn)上一些熊孩子涂的,你別在意,過兩天我會換你新的照片上去?!?/br> “沒事。”周至神色冷淡,“你要掛新的上去就要找我的經(jīng)紀人談了,需要付我廣告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