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是可以擦拭、寄存甚至收藏時間的處所，里面萬物靜默成謎，陳列的展品也可以是觀客留下的凝視、徘徊或是有關(guān)心情的火焰，最后在一件展品前站定，一些難以言述的未知體驗就掉落在我們肩頭。

    “由于特展展品特殊性，請佩戴好口罩與手套進場。”

    周二的博物館人很少，大多數(shù)游客會集中在游覽大廳，市博物館經(jīng)常開辦舉行一些特展，會借來友情合作的美術(shù)館和藝術(shù)家的知名作品展出，這次特殊展廳門前只貼了這份告示。

    口罩和手套是自助取用的，周彌音戴上一次性手套，白色的口罩罩住了她的半張臉，她回頭看陸向珩遞給她那件襯衣，然后他說：“把這個穿上吧，館里冷，別感冒?！?/br>
    館內(nèi)空調(diào)確實開得很足，空氣觸碰起來都冷沁沁的，不小心接近空調(diào)口的時候總會被吹出一陣顫所——她體質(zhì)太差，冷風(fēng)容易入體侵寒。

    周彌音眨眨眼，有些意外，但還是接過他的襯衣套在身上。他身型太大，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長長的襯衫外套，抬起手時袖口堆在手腕，一垂下手就會將手背指尖全部淹沒蓋住。

    她手里提著包，于是他低頭幫她把袖子折上兩折放好，以免行動不便。

    “走吧?！彼崎_展廳的門，邀請她進去。

    周彌音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私人展廳，因為展廳里沒有任何人跡，也沒有禁入的欄桿與拉起來的圍線，展品全部擱置暴露在空氣中，沒有隔著玻璃，觸手可及。

    她回頭，向陸向珩露出略顯疑惑的神情，但很快意識到他看不見，又在空中比劃了幾下。

    他像是早已意會她的疑惑，隔著一層口罩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隱約，但她還是聽清楚了：“可以說話，沒人聽得見?！?/br>
    于是她便問：“這是你辦的私人展廳嗎？”

    周彌音指了指頭頂?shù)奶炷?，上面寫滿了潦草的書畫漢字，古卷從縫隙中垂下，展開或是字跡，或是水墨畫作，看起來筆觸美麗，造詣斐然。

    “這個看起來好容易弄壞啊。”她又補充道。第一次見展品如此貼近觀眾的展覽，這是她意料之外的——確乎是她所猜測中的一種，但也有小小的沖擊和觸動。

    “不算是，我只能算參與策展人，今天是布展最后一天，發(fā)展還沒定，所以帶你先來看看?！标懴蜱窨粗行┦肿銦o措的周彌音，忍住不在口罩底下笑出聲：“放輕松，大部分都是家里的收藏，弄壞了不會讓你賠的?！?/br>
    置身在這個展廳，他周身的氛圍都變得柔和起來，也有可能是口罩遮住了他絕大部分的表情以及背后的情緒，她只能看見他好看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每一幅展品，溫柔地隔空逡巡著每一個細節(jié)處。

    周彌音也不說話了，跟著順著那條曲徑石板路向前慢慢挪動著腳步和目光。

    這可以算作是一場特殊的書畫展，周彌音看過很多中國的書法作品和畫作，但像這種體裁種類綜合又多樣的，只能說是前所未見，與一幅垂下來的紙扇對視上的瞬間，她提出瞬時產(chǎn)生的疑問：“這些都是一個人的作品嗎？”

    “不，不是。”陸向珩很快回復(fù)，“出自很多書畫家之手，沒有重復(fù)的?！?/br>
    周彌音點點頭，繼續(xù)仔細地看著每一件展品，她和他穿身而行，石徑很窄，窄到兩人稍一并肩就會撞到對方。他們并沒有太過于在意這份擁擠帶來的身體接觸，只是各自看著眼中的展品，陸向珩在之前已經(jīng)看過許多次，所以只是貼近她的身后，亦步亦趨，按照她的步調(diào)穩(wěn)步前行。

    他大多數(shù)時間在看她的背影，扎起來的頭發(fā)晃動著，纖細的脖頸就坦露在微涼的空氣中，接近發(fā)根處有一些細小的絨毛，在頂光的照射下浮動著金色的影。

    她側(cè)過臉來時會露出那雙干凈的眼睛，她看得很認真，沒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煩。時不時還會對著一幅書畫問他問題，語氣平穩(wěn)，聲音純澈，有時會帶上一些上揚的語調(diào)。她帶著難以置信的誠實與直白，不會因為他的原因而流露出對作品的假意吹捧與傾羨。

    “這是我這些作品里最喜歡的?！标懴蜱裰钢欠L卷，對著周彌音說。

    “最喜歡的……看不太懂，這是蓮花嗎？”國外更常見的是薔薇。

    “準(zhǔn)確來說是荷花，你來得有些晚，培海那邊的八月荷已經(jīng)全部開敗，不然你肯定就知道其中的分別了?！标懴蜱窠忉屩f，又像想起什么事一樣愣著神看那幅長卷荷圖，雖是后人仿作，但也漂亮極致。

    他張合嘴唇的時候會下意識不自覺地側(cè)過頭，將他好看到無懈可擊的側(cè)臉對著她展露無遺。

    “我也有最喜歡的。”周彌音對著他說。

    他側(cè)過頭看她，不作聲，只等她的答案。

    “我最喜歡你身后那幅?！敝軓浺粜χf出那句話，語調(diào)輕快的。

    陸向珩感到疑惑，轉(zhuǎn)身看到步往第二展廳的玻璃門，那里空空蕩蕩，沒有裝裱任何畫作和展品。

    他偏頭過來準(zhǔn)備詢問時周彌音已經(jīng)從他身后穿過，信步走到玻璃門前，伸手輕輕觸了觸。

    在反應(yīng)過來的一瞬間，玻璃映出的少年看到自己呆滯的神情，如同遙遠紀(jì)年冰封不凍的遺骸，在剝落掉周圍籠罩的堅硬外殼，一把銳利的鐵鍬鑿出令人瞳孔驚散的孔洞與裂痕，她透著光，是不可而見的模糊黑影，帶來痛苦的先知預(yù)兆。

    她隔空觸碰他的喉結(jié)，甚至將手向里收緊，看上去就在用那雙手柔弱又無能地威脅他的生命。甚至她身上還穿著他的襯衣，雖然不是同一件，但此時卻和他第一次因為夢遺生理反應(yīng)扔進垃圾桶的白襯衣相重合。

    他還沒來得及定住神，就被走回原地的周彌音伸手拉向第二展廳：

    “發(fā)什么呆。”

    她攥住他的手腕，肌膚相親的，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手心的紋路。

    電光火石間，陸向珩想起弗洛伊德，想起可以稱之為自我欲望的精神表現(xiàn)，想起那個他所表述的假設(shè)，利比多從四肢百骸蔓延而生，最終在她的觸碰之下匯聚到下身某處。

    他的神情顯得十分潰散，修長而勻稱的手伸出，轉(zhuǎn)而撫上周彌音的下頜。

    她無措地轉(zhuǎn)身，被他抵到二展廳的入口墻體上。

    四目相接，周邊無人。

    欲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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