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劍平點(diǎn)頭。

    小芳：“那不可能。除非上面一下給農(nóng)場二三十個?！?/br>
    方劍平搖頭：“不可能。除非村里的知青都走了，咱們村還被上面看中，被評為清河最優(yōu)秀的生產(chǎn)大隊(duì)。”

    “最優(yōu)秀？”小芳樂了，“除非家家戶戶蓋起二層小樓?！?/br>
    方劍平關(guān)上燈：“別做夢了?！?/br>
    “又不是要蓋萬丈高樓?！?/br>
    方劍平把睡在他倆中間的瞳瞳移到小芳另一邊，“你如果不困，我們交流交流？”

    小芳下意識想問，交流什么。身上多了一只手，小芳福至心靈，“割一天小麥，你的腰還好嗎？”

    方劍平腰疼。

    原本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被她一說反而疼的厲害，無力地躺在炕上，把她摟入懷中，“豆子種下去再收拾你?！?/br>
    小芳無聲地笑了，“方劍平，說真的，你要是能上大學(xué)，還能回來工作，打算怎么帶咱們村這些慫的壞的毒的蠢的自作聰明的富裕起來？”

    張莊看起來一派和諧，那是因?yàn)閺堉倚值芏?，他又?dāng)過兵膽子大鎮(zhèn)得住。

    這些人還是這些人，換個村支書，那張莊絕對是一盤散沙。什么妖魔鬼怪都會冒出來。什么養(yǎng)豬場養(yǎng)蜂廠魚塘，想都不要想。

    “我沒這個本事。”方劍平這樣說一點(diǎn)不覺得丟人。

    以前上面辦過幾年掃盲班，但那時候還是個體戶。收拾莊稼，喂牲口都忙不過來，誰有空參加掃盲班。哪怕方劍平之前跟楊解放他們辦了一段時間掃盲班，張莊還有一半文盲。

    方劍平想起了王秋香的打算，“我覺得這掃盲班還得開起來?！?/br>
    “怎么突然說起那個？”

    方劍平道：“不識字不懂法，就算有了錢，那錢也會變成禍頭子。比如吃喝嫖賭，仗勢欺人，學(xué)習(xí)土匪等等，可能比現(xiàn)在還難辦?！?/br>
    “指望白燕那些知青？肯定不行。”

    方劍平：“你和大胖?！?/br>
    小芳忍不住起來。

    方劍平把她拉回去，“讓村里人知道你們的真實(shí)水平，趕明兒那幾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師退休，你們也好名正言順的頂上。”

    小芳一時很想告訴他，明年革命結(jié)束，后年恢復(fù)高考。

    “不敢？”方劍平見她沉默，故意刺激她，“大胖要是知道他初中還沒畢業(yè)就能當(dāng)掃盲班的老師——”

    小芳瞥他一眼：“又給我下套？這叫激將法吧？”

    方劍平笑了：“我的小芳越來越聰明了?！?/br>
    小芳朝他腰上掐一把。

    方劍平趕忙握住她的手。

    小芳：“可是，我初一的知識還沒學(xué)完啊?！?/br>
    兩年制的課本方劍平看了，上面的知識不如三年制的多。大胖在學(xué)校用兩年制，回來跟小芳一起補(bǔ)課就用三年制。

    這樣等于初中的知識她還沒學(xué)三分之一。

    方劍平覺得自己有點(diǎn)著急，“下個月就放暑假了，到時候地里的活也忙完了?；仡^讓叔和嬸看著瞳瞳，咱們爭取一個暑假把初一落下的知識學(xué)完，再學(xué)一點(diǎn)初二的。等到寒假，咱們把掃盲班辦起來，村里人問你學(xué)多少了，咱們也能理直氣壯地回答。你和大胖站在講臺上才不虛?！?/br>
    要擱以前，小芳真不虛。

    可是現(xiàn)在的初中課本跟五十年后的像兩個爹媽生的。

    “那你得給我劃重點(diǎn)。那么多書，不要你講解，我自己過一遍也得看好幾個月?！?/br>
    方劍平抱住她，“當(dāng)然?！?/br>
    “你真好！”

    方劍平笑道：“現(xiàn)在好，到時候又該說我壞了?！?/br>
    “我知道你為我好。提前做好準(zhǔn)備，一旦學(xué)校有人退休，我就可以頂上去。現(xiàn)在慢悠悠的，真有那個機(jī)會擺在眼前，也只能看著給別人?！?/br>
    方劍平不禁說：“對！”

    小芳想想離恢復(fù)高考還有兩年之久，平時學(xué)新知識，掃盲班開起來順便溫習(xí)一下小學(xué)知識也挺好。

    “那你也要學(xué)習(xí)。別被我和大胖難住?！?/br>
    方劍平親親她的額頭，身上挨了一巴掌。

    小芳趕忙推開他，借著窗外的月光看到兒子呼呼大睡，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他醒了?！?/br>
    第一次被兒子打，方劍平嚇得整個人坐起來?，F(xiàn)在習(xí)慣了，方劍平眼皮都沒動：“估計(jì)做夢呢?！?/br>
    “他這么小知道什么啊?！毙》继上?，“咱們也睡吧。但愿他能一直這么乖?！?/br>
    張瞳瞳觀看了三天收麥子撿麥穗，就覺得沒意思極了。

    小芳想換個活干，有人送來了枕頭。

    打場看似開著拖拉機(jī)打圈轉(zhuǎn)，極其考驗(yàn)?zāi)托?，太慢了費(fèi)油，太快了沒把麥粒壓出來，多壓幾遍也費(fèi)油。

    這個錢雖然是全村的，可也是個人的。省點(diǎn)油錢，等到年底跟蜂蜜錢匯總，每家也能多分點(diǎn)。不需要很多，五毛錢就能買一斤瘦rou，或者一條大草魚。

    可是慢慢悠悠跟和尚念經(jīng)似的，很容易讓人心情煩躁。

    張老九看著人家在地里干的熱火朝天，跟別人有說有笑，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車上，兩天就受不了。

    不光心理上，身體上也要命，腿僵屁股痛，還不能偷懶。打一場下來，車停了就得幫忙把麥秸翻過來晾曬。翻好了去打下一場。畢竟全村的小麥，連在一起幾十畝的場地有一半等著拖拉機(jī)。

    另一半用牛。牛比車更慢，這種活兒只有上了年紀(jì)的人才有那個耐心。

    年輕人就算是方劍平這個當(dāng)老師的，一天下來也能被磨的心煩。

    小芳不嫌煩。跟照顧張瞳瞳寫作業(yè)比起來，開車打場簡直像放松。

    張瞳瞳看到他mama坐在拖拉機(jī)，來了興趣，“啊啊啊”的也要坐。

    每一片場地都有幾個人等著翻場。小芳拉著石磙打場的時候這些人閑下來，就忍不住抱張瞳瞳。

    小孩終于離開捆著他的小床，越發(fā)高興，在人家懷里又蹦又跳。

    張老五也算是個老把式，所以被張支書安排過來干翻麥子揚(yáng)場這些活兒。

    看到瞳瞳這么興奮，老五也忍不住扔下鐵叉，“讓五爺抱抱?！?/br>
    謝蘭稀罕長得好看的，自打瞳瞳滿月，五官慢慢長開，皮膚變白，越來越水靈，她恨不得天天去。

    老五找媳婦，因此沒少去。每次過去也忍不住逗逗漂亮的小孩。張瞳瞳因此瞧著他眼熟，立馬把小手遞給他，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指著mama。

    老五：“想坐車？”往前一步。

    小孩興奮地睜大眼睛，對對對，這個五爺爺懂他。

    老五樂了，“不行。車上太臟也太熱。”

    張瞳瞳轉(zhuǎn)向他，睜大眼睛打量他，嘛意思?。?/br>
    老五：“那個車你不能坐。五爺抱你玩兒去。”

    小孩忍不住掙扎，誰要玩啊，他要mama！

    老五把他抱到隔壁牛場那邊，檢查一下他的尿布，包的很好，于是把他放牛背上。

    牽著牛壓小麥的老人禁不住說：“也不怕小芳給你拼命。牛背上這么臟哪能坐?！?/br>
    老五趕忙把他抱下來。

    小孩突然變得很乖很乖，眼睛盯著牛。

    老五心中一凜，別是嚇著了。

    要真是嚇掉魂了，不需要小芳，謝蘭也能要了他的命。

    “瞳瞳，咋了？”

    小孩回魂，指著牛要過去。

    老五松了一口氣：“咬人。”抓住他一只手，張嘴作勢要咬他，然后指著牛，小孩嚇得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咱們找你媽去?！?/br>
    正好小芳壓好了，下來接過瞳瞳。

    張老五等人拿著鐵叉進(jìn)場地，大概瞅一眼，有老人忍不住說：“還是小芳壓的好。你九叔干活不行，不是這邊漏掉一塊，就是那邊沒壓到位。”

    “他不適合干這種活。你讓他跟我爹找蜜蜂，他十天半月都不嫌累?！?/br>
    張老五忍不住說“：“這話讓你說對了。之前找蜜蜂的時候比你爹還積極。哎，小芳，你說今年的蜜蜂能不能多分點(diǎn)？”

    “兩塊五？”小芳問。

    有人接道：“兩塊五也好。那個養(yǎng)蜂廠弄起來幾乎沒花錢。土坯是咱自己做的，上面的草也是咱們自己弄的。蜂箱是大頭做的，也是村里的木頭。跟白撿沒兩樣。”頓了頓，“這要是往年，這些錢都是你和秋香家的?！?/br>
    這話小芳決不能接，“我家可買不起拖拉機(jī)。沒拖拉機(jī)上哪兒找蜂去。再說了，蜜蜂是自己的，地里這么忙，我爹哪有空一天到晚看著。”

    那說話的人聽到這話，點(diǎn)點(diǎn)頭：“也對。這樣想想大家一起干也挺好。就是有人不自覺?！?/br>
    小芳轉(zhuǎn)移話題：“明年咱們村里的那些果樹就該結(jié)果了吧？”

    幾人楞了一下，沒想到她突然繞回村里。

    “果樹？”老五懷疑自己聽錯了。

    小芳點(diǎn)頭，“我記得老話說，桃三杏四梨五年，棗子當(dāng)年就賣錢。咱們村種的最多得就是桃樹和棗樹，今年應(yīng)該算是第二年，明年還不該結(jié)果?！?/br>
    老五想想自家門口的兩棵桃樹，從他四嬸家弄的。雖然還沒方劍平高嗎，可今年已是第三年。

    “今年說不定就有。我回去得看看?！睕]指望這么快結(jié)果，以至于都沒關(guān)注過，“可是回頭都結(jié)果了，人家收購站要不了那么多咋辦？”

    小芳：“收購站不要罐頭廠要啊。咱們這邊有罐頭廠沒？”

    有人接道：“沒注意。不過聽說供銷社有賣罐頭的?！?/br>
    “趕明兒桃子長大，讓方劍平去問問?！?/br>
    老五不禁說：“還以為讓你爹去?！?/br>
    “我爹哪有空啊。瞳瞳都快不認(rèn)識他爺爺了。”

    老五笑道：“趕明兒瞳瞳大了，讓他跟你爹一塊去放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