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答道：“二少爺在東院逗鳥兒，我過來時(shí)還聽到他在跟小廝閑話，說是昨天大沽口又響了炮聲呢……”

    說到炮聲，姜老太太語氣關(guān)切：“佩芷呢？我的小四兒呢，這外面總不太平，她慣是愛亂跑的性子，把她叫過來跟我呆在一塊兒?！?/br>
    府里冬天掛上的棉簾帳都還沒撤下去，正廳的簾帳又被掀開，姜家二少爺姜仲昀嘴里哼著曲兒打趣道：“奶奶，您成日里就知道惦記佩芷，合著我們哥仨兒都海河里撿的?！?/br>
    聽姜仲昀這么說，丫鬟忍不住掩嘴偷笑，姜老太太執(zhí)起拐杖虛指了他一下：“撿你做什么？撿簍螃蟹還能吃，撿你有什么用。我問你，見沒見到佩芷，她上哪兒去了？”

    姜仲昀栽在靠門的那張紅木八仙椅上，姿態(tài)放蕩：“這您可問著了不是，撿我就是給您報(bào)備您親孫女行蹤的，我可是打小兒就陪她一起上樹掏鳥蛋，不信您去問問她，三個(gè)哥哥里最親的是誰？她一準(zhǔn)兒提我名字?！?/br>
    簾帳邊冒出來柄折扇，人未進(jìn)門聲先到：“大清早凈聽你在這兒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姜仲昀，我何時(shí)曾說跟你最親厚？”

    姜老太太笑瞇了眼：“我的乖孫女來了。佩芷，快進(jìn)來，外邊兒冷。”

    姜佩芷穿了件月白色的長(zhǎng)衫，早春天寒，長(zhǎng)衫外套了銀鼠皮坎肩，胸前那顆芙蓉扣上掛了枚琺瑯彩制的袖珍香籠，做工考究，淡然生香。再向上看，一張臉未施脂粉，長(zhǎng)發(fā)盤起，頭上又戴了頂晟福祥的禮帽，活脫脫的男人打扮。

    見她撩起衣裾踏過門檻，倒像是個(gè)標(biāo)志公子哥的模樣，姜仲昀涼颼颼道：“你一打扮成男人，準(zhǔn)沒好事兒。告訴你多少次了，我們男人家可不會(huì)像你這么精致打扮，你這樣的，倒像是私寓里的相公……”

    “所以你們都是些臭男人，我最討厭你們這樣的。”

    “那我下次見到佟家大少爺可得問問，他是香男人還是臭男人?！?/br>
    “姜仲昀！”佩芷狠狠地剜他一眼，不想提那個(gè)人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私寓里的相公是怎樣打扮的？你當(dāng)心我告訴二嫂。”

    “好啊，長(zhǎng)行事了，姜佩芷，你去告訴……”

    姜老太太把茶盞撂在桌面上，發(fā)出了聲清脆聲響，明知兄妹倆只是例行拌嘴，她還是明晃晃地拉偏架：“仲昀，你不興總欺負(fù)佩芷，我要不高興的。”

    姜仲昀嗤笑：“誰欺負(fù)得了我們姜四小姐？人家能耐大著呢?！?/br>
    佩芷靠在姜老太太座位的把手上，搭著姜老太太的肩：“奶奶，給您掌掌眼，我新得的寶貝?！?/br>
    說的是她手里的那把泥金扇，攤開來看，扇面上繪著春花蛺蝶圖。

    姜老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畫是好畫，就是少了兩句詞兒?！?/br>
    佩芷道：“我正準(zhǔn)備今兒個(gè)去找白柳齋給我題呢，這扇面兒正配他的字?！?/br>
    姜仲昀勾勾手，丫鬟接過了扇子給他遞過去，他拎在手里仔細(xì)地看。

    姜老太太又問他：“小荷和我說，昨兒個(gè)大沽口又打炮了，怎么回事？”

    姜仲昀答道：“還是前幾天那碼事，沒完沒了的。奉系軍想進(jìn)天津，北塘開始戒嚴(yán)，埋了好些魚雷。聽到?jīng)]，小四兒，你可別往那邊去?！?/br>
    佩芷對(duì)此略有耳聞，問道：“不是說國軍把他們打回去了？怎么又來？”

    “昨兒個(gè)來的是日本人，見天兒地找由頭鬧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這世道，大伙兒湊一塊兒就想著怎么打仗呢，有仗打那些大人物才能借機(jī)征軍費(fèi)啊。”他把那把泥金扇朝著佩芷扔回去，“這畫是周綠萼的吧？”

    “你怎么知道？”佩芷小心接住扇子，嫌他粗魯，瞪了他一眼。

    “他在上天仙掛頭牌唱了三天楊妃了，我們四小姐可迷著呢?！苯訇滥樕蠏熘倚?，“怎么著，周綠萼是你得意的帶香味兒的男人？”

    “奶奶，你看二哥都說的什么話呀，三兩句話不離男人，我一姑娘家都被他給帶壞了?！?/br>
    佩芷轉(zhuǎn)變了策略，姜老太太嘆口氣，看向仲昀的眼神掛著不悅，仲昀趕緊坐直了身板：“奶奶，臭丫頭拿您當(dāng)槍使呢，上海紅透半邊天的青衣來天津衛(wèi)，唱三天了，她可曾說過要帶您去看了？小沒良心的?！?/br>
    姜老太太扁嘴看向佩芷：“仲昀這話說得有理，佩芷，你怎么不說帶奶奶去聽?wèi)?？?/br>
    佩芷向仲昀暗送飛刀，老實(shí)解釋：“我是沒說過帶您去看，因?yàn)槲叶荚谛睦镉浿匮?。這前三天周綠萼嗓子都還沒放開，只知道湊熱鬧的棒槌懂什么呀，我早留了后兒個(gè)晚上的廂座兒，要帶您去看呢?！?/br>
    她又對(duì)仲昀說：“我的票可是二樓正中間的包廂，視野最好的位置，你懂嗎你？”

    姜老太太果然被哄得笑呵呵的，仲昀起身笑道：“呵，這還罵起我來了，我走行了吧，不討你們祖孫倆的嫌。”

    佩芷把他叫?。骸拔覝?zhǔn)備出去呢，你得陪著奶奶，給奶奶看看你新養(yǎng)的那只彩毛鳥兒，稀罕得很?！?/br>
    仲昀問：“你出去做什么？眼下世道亂，讓父親知道你成日里亂跑，看他打不打你?！?/br>
    “有奶奶做護(hù)身符，我怕他做什么？”

    “可不是，我還在這呢，誰敢打佩芷？”

    姜老太太附和著，仲昀則滿臉無奈。

    佩芷道：“我這把扇子上缺兩句詞兒呀，剛剛不是說了，約好了今日登門，讓白柳齋給我賜個(gè)墨寶。詞兒我都想好了，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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