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是個十分無理的要求，任何弟子乍一聽這件事都會覺得是韶陽羽在無理取鬧，更有些心思深沉又多疑的，或許會聯(lián)系到各種各樣的陰謀論上去。

    可是沈和歌沒有。

    那時的沈和歌不愛說話，有些靦腆，眼中時常是空洞而茫然的，不過在聽見韶陽羽的要求時，卻只是愣了一下，而后溫柔地牽起了嘴角。

    “好，二師姐?！彼?，“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br>
    想了想，沈和歌有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句：“我一直也想有個師姐，如今這樣真是再好不過了。”

    騙人。

    韶陽羽垂下眼睫，沈和歌分明是注意到了她那時還無法掩蓋完好的戾氣與暴虐，試圖笨拙地安慰著她。

    ——你看，不是你想當師姐，是我想要一個師姐。

    ——這不是你的錯。

    無論是否看破心魔，自己這個師弟的溫柔本性，從未變過。

    只是他太敏感了，敏感的人有著最柔軟的心，像是路旁生長的野花，試圖給每一個人帶去一抹春色，卻也最容易被人忽略，甚至是不經(jīng)意間傷害。

    “三師弟性格敏感，不適合獨自聽小師妹奏樂?！?/br>
    酈撫卿不在乎道：“嗐，這有什么？我洞府就在小師妹隔壁，斷斷續(xù)續(xù)也聽了快三年了，除了偶爾耳鳴、氣血上涌、暴躁易怒、想要打架、或者失去了生的希望……之外，也沒什么后遺癥嘛！”

    韶陽羽：“……”

    她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酈撫卿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酈撫卿完全沒有意識到一件事。

    “關于小師妹的樂器，在凡塵有種說法。”

    韶陽羽垂下眼睫，決定將話說得明白些：“人之一生，必聞嗩吶之?！?/br>
    “一賀新生，一悼終亡。有始有終……”

    韶陽羽伸出手，有些粗糙的指尖在空中隨意一劃，一個最經(jīng)典的陰陽八卦圖就憑空出現(xiàn)，落在了酈撫卿的眼前。

    “……如此，方為陰陽輪回。”

    酈撫卿微微瞪大雙眸，內心心潮涌動之下幾乎說不出話來。

    須臾間，陰陽八卦圖消散，酈撫卿猛地回頭，駭然道：“你是說，小師妹她可以——”

    “大師兄慎言?！?/br>
    韶陽羽瞥了眼酈撫卿，又垂下眼睫，自顧自地往前走：“如今什么都未出現(xiàn)，這也不過是我一個不成型的猜測?！?/br>
    酈撫卿再次沉默了一會兒，他低低道：“你說，師父他老人家知道嗎？”

    “或許吧。”韶陽羽同樣沉默了一會兒，“但正因如此，日后小師妹出現(xiàn)在人前，必定引得多方窺伺?！?/br>
    姬冰玉。

    在“白月美人”這個浮夸又絢爛名頭之下，她還有一個更大的身份。

    ——姬家最后一人。

    韶陽羽猜測，這也是為什么師父清虛子沒有肅清“白月美人”這個稱號的緣故。

    越是有這種表象的浮名遮蓋，姬冰玉越是安全。

    畢竟姬家曾經(jīng)也是一大家族，曾與青玉沈家、金鳳謝家、百蕊鳳家并稱，傲視群雄。

    什么雁家、軒轅家的，在這四個家族面前，都不過是后起之秀罷了。

    不過后來沈家隕落，鳳家衰退，謝家……不提也罷。

    而姬家縱使早早的隱退凡塵，也最終人丁凋零，甚至還被人滅了族。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姬家滅族后多少人試圖尋覓那些珍寶秘籍，卻都無所獲。

    有人說姬家族長自知無力回天，已經(jīng)一把火將那些物什全部毀去，有人說這是個家族秘咒，唯有擁有姬家血脈的人才能揭開。

    想來無論是養(yǎng)育了姬冰玉的雁家，還是和姬冰玉定親的軒轅家，都抱著幾分這個心思。

    隨著姬冰玉長成并再次出現(xiàn)于人前，必定又會引起某些人的異動。

    韶陽羽越想越覺得憂慮，面具下的眉頭不自覺地緊皺，開始思索起了應對之法。

    一聲清脆的聲響，韶陽羽猛然從思緒中抽離，看著用指節(jié)敲擊了自己面具的酈撫卿，她危險地瞇起了雙眼。

    “想打架？”

    “……倒也不想?！?/br>
    酈撫卿慫得極其自然，他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我說你想這么多做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老子恢復真身，痛痛快快和他們打一場，我才不信就憑那軒轅家和雁家的幾只狗，攔得住我?！?/br>
    “到時候他們在我面前吠一聲，我就揍他們一拳，正好也報了仇了?！?/br>
    韶陽羽側首，目光微動：“你還和他們有仇？”

    “沒啊。”

    酈撫卿聳了聳肩：“這不是你說過，和雁家有仇嗎？現(xiàn)在還多了一個小師妹，嘖，我看著這雁家遲早要完?！?/br>
    韶陽羽不記得自己和酈撫卿說過。

    即便真的說過，也是被他煩得不耐，簡簡單單地回了個“有仇”二字。

    月影落下，穿過紫竹林，越過梧桐葉，一半散在了紅塵人間，一半落在了雪腴峰上。

    韶陽羽定定地看著酈撫卿，隔著一張面具，她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現(xiàn)在的神情是多么的放松。

    原先的憂慮憂懼全數(shù)消散，松快得像是今日月色，爛漫又溫和。

    “好。”

    韶陽羽聽見自己這么說。

    “打人時，帶我一個?！?/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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