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風(fēng)箏還有嗎？我也要買一只！”

    贊美聲此起彼伏。

    小童性子靦腆，被圍著有些耳根紅，想將風(fēng)箏塞給沈筠曦：“沈姑娘，掌柜的看您的風(fēng)箏斷了線，特意送您的?！?/br>
    沈筠曦卻沒有接。

    這個酒樓的掌柜的，她認(rèn)得，是個的jiejie，年芳二十有余，不愛春花秋月，一心只想賺錢。

    這個風(fēng)箏一看便是有人精心雕琢，萬不會是那位jiejie，沈筠曦不知為何，腦海里突然閃過蕭鈞煜。

    那個送了她一只人間鳳凰的蕭鈞煜。

    沈筠曦蹙眉，退開了一步，在顧晴川伸手去接風(fēng)箏時，她輕輕拉住了顧晴川的袖角，沖顧晴川搖了搖頭。

    ……

    二樓的閣樓上，蕭鈞煜臨窗而立，目光凝在沈筠曦面上。

    隔了有數(shù)百步，鳳凰風(fēng)箏的周圍人頭攢動，可蕭鈞煜目光精準(zhǔn)得鎖住沈筠曦。

    沈筠曦著一襲歐碧色銀絲緙絲白玉蘭曳地石榴裙，外披一件石竹色月緞繡飛蝶紗衣，如玉的耳垂上帶著累絲珍珠流蘇耳環(huán)，春風(fēng)拂面，奶白的珍珠襯得她面若桃李，灼若芙蕖。

    蕭鈞煜微微蹙眉，小童背對著他，他看不清小童說了什么，卻看到沈筠曦突然牽住了顧晴川的袖角。

    袖口清雅別致的銀絲玉蘭花勾勒出沈筠曦削蔥尖的十指，她手指微蜷，似乎有些緊張，右手牽住了顧晴川，秀眉蹙著沖顧晴川搖頭。

    蕭鈞煜垂在袖中的手驀得收緊。

    如玉的手背青筋隱隱暴起，蕭鈞煜目光凝在沈筠曦牽住顧晴川袖角的手上，抿了抿唇，卻可是不由得低咳一聲。

    喉嚨里滿是腥甜，蕭鈞煜咽了咽喉結(jié)，眺望前方，沈筠曦朝小童搖了搖頭。

    “謝掌柜的美意，我與晴川哥哥要回去了?！?/br>
    蕭鈞煜讀著沈筠曦的唇語，明明距離遠(yuǎn)聽不到沈筠曦的聲音，耳畔似乎響起了沈筠曦宛若鶯啼的嗓音。

    她聲音又嬌又甜，話音就如同裹了一層薄薄的蜜糖，甜而不膩，親昵得喚“晴川哥哥?！?/br>
    沈筠曦也曾喚他，在夜里，窗外流云遮月，樹影婆娑，雨打花.嬌之際。

    沈筠曦鬢發(fā)微濕，攀著他沁著薄汗的脊背，頎長的秀頸窩在他的頸項，啄吻他的側(cè)顏，甜甜軟軟得喚他：“太子哥哥。”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1。

    太子哥哥，晴川哥哥，是不是以后沈筠曦予他的所有的柔情都會付給顧晴川。

    咳咳！

    萬箭穿心，意似油煎。

    蕭鈞煜閉上眼睛，猛得劇烈得咳嗽起來，氣管如同被鈍刀割據(jù)，他咳得撕心裂肺，突然捂著唇，吐出了一口鮮血。

    “太子殿下，我們回去吧?！?/br>
    福明扶住蕭鈞煜，看著蕭鈞煜蒼白的薄唇，唇上掛著一抹殷紅的血珠，猝然落淚，啞聲勸道。

    蕭鈞煜卻將手帕慢條斯理收至袖中，面上泰然若定，仿若那一口一口吐血之人不是他，當(dāng)然，這一切是忽略他的眼睛。

    蕭鈞煜黑漆漆的鳳眸深不見底，一圈圈的深色漾開的是一層一層的情意，真摯、執(zhí)著卻又內(nèi)斂，讓人一眼墜落其中，卻又心里梗得想哭。

    蕭鈞煜眺望窗外，沈筠曦同顧晴川并肩而行，離了小童，自始至終沒有接那鳳凰風(fēng)箏。

    想著沈筠曦不愿見他，怕沈筠曦見了他不開心，蕭鈞煜收回目光，抿唇。

    “回宮。”聲音嘶啞。

    ……

    草地上，沈筠曦倏然腳步停頓，抬眸望了眼方圓幾里唯一的酒樓，柳眉蹙起。

    “筠曦meimei怎么了？”顧晴川問。

    沈筠曦目光眺望遠(yuǎn)處的二樓酒樓。

    沈筠曦擰了擰眉，又抬眸望了眼，什么都沒有看到，朝顧晴川故作淡定道：“無事?！?/br>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身后還能聽到有人興高采烈討論著那只富麗堂皇的鳳凰風(fēng)箏，顧晴川瞟了一眼沈筠曦，小聲問：

    “筠曦meimei不是和酒樓掌柜的舊相識，為什么沒有收那只風(fēng)箏？”

    顧晴川方才也看得出來，其實沈筠曦對放風(fēng)箏依舊意猶未盡。

    沈筠曦垂了垂眉睫，她不愿與蕭鈞煜扯上關(guān)系，不想欠蕭鈞煜一分一毫，哪怕只是可能，她也不愿意。

    不過，這話不變說與顧晴川聽，沈筠曦不想將蕭鈞煜摻和到她與顧晴川之中，便笑著含糊道：

    “無功不受祿，那風(fēng)箏一看便是用了心思的，我也不好奪人所愛?！?/br>
    沈筠曦的聲音又輕又軟，合著四月的春風(fēng)拂面，暖融融。

    顧晴川懸著的心慢慢落地。

    “筠曦meimei，此生，我絕不辜負(fù)于你。”

    顧晴川望著沈筠曦姝色傾城的側(cè)顏，嘆了一聲，突然笑了，看著天空，咧著嘴笑，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線。

    沈筠曦霞飛雙頰，先是轉(zhuǎn)開眸子，又抬頭不解看顧晴川，不明為何突然表白。

    顧晴川卻只是笑，沒有解釋，望著沈筠曦的眸子卻愈發(fā)深情繾綣。

    他的筠曦meimei當(dāng)斷則斷，是真得想同他此后余生的。

    顧晴川又怎會看不出那鳳凰風(fēng)箏不是凡物，尋常人家誰又敢隨意與鳳凰沾上邊？

    ……

    一晃，日落西山，月上柳梢。

    今夜，月明星稀，是個團(tuán)圓的日子，卻有人在經(jīng)歷離別。

    御行街一角，衛(wèi)驚蟄府中。

    堂屋中，衛(wèi)驚蟄坐在圈椅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jǐn)傊?，掌心有一處戳破的傷口，桌案上擺著紗布、瓶瓶罐罐。

    孫霞薇垂著眼簾，纖細(xì)的十指捧著衛(wèi)驚蟄的手，翼翼小心為衛(wèi)驚蟄倒上金瘡藥，又要紗布仔仔細(xì)細(xì)得包扎。

    等一切做完，她低首，櫻唇啄吻在衛(wèi)驚蟄的掌心。

    隔著層層紗布，衛(wèi)驚蟄依舊被燙得心口一顫，身上一道電流竄過。

    “別?！毙l(wèi)驚蟄拉住孫霞薇，冷面搖頭。

    孫霞薇抬起頭，水眸里盈滿淚珠，她深深凝視衛(wèi)驚蟄，又執(zhí)拗得低頭在衛(wèi)驚蟄的掌心落下一吻。

    抬眸，她沒有開口，用手比劃。

    她沒了舌頭，不會說話，手語也不通，比比劃劃，衛(wèi)驚蟄卻看懂了她的意思，心臟又是一跳。

    她在向他道歉，愧疚自己傷了他。

    十八年，自從一場大火他家破人亡，衛(wèi)驚蟄成了冷面的錦衣衛(wèi)，整日里血雨腥風(fēng)，再也沒人會心疼他受傷，也從未有人在他受傷時為他包扎傷口，更不提手心只是一處小的血口。

    衛(wèi)驚蟄沉寂多年的心臟倏得跳動，他蹙眉凝視孫霞薇，瞳仁輕動，似乎在思索。

    孫霞薇垂眸，水眸里無一絲一毫的溫柔，陰鷙狠厲，唇角翹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可，她抬起眼眸，眸子卻清清潤潤，輕輕牽住了衛(wèi)驚蟄的手，貝齒咬著櫻唇，鼻翼翕動，搖了搖腦袋。

    手里比劃：郎君不要為思慮，我一切無礙，能尋到家人是好事。

    她又慢慢挪了半步，伸出指尖，輕輕撫上衛(wèi)驚蟄隆起的眉心，輕而緩。

    衛(wèi)驚蟄目光轉(zhuǎn)為深邃。

    孫霞薇咬唇，垂頭，她抱住了衛(wèi)驚蟄，彎腰，在衛(wèi)驚蟄的眉心，輕輕落下一吻。

    衛(wèi)驚蟄身子一僵，整個人怔在原地。

    孫霞薇蜻蜓點水，沒有任何情緒，似只是最后的道別。

    她退了半步，退開衛(wèi)驚蟄懷抱，朝衛(wèi)驚蟄比劃：能遇到郎君，是我一生的幸運，明日，我離開后，郎君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切莫再受傷。

    我，會心疼。孫霞薇咬唇比劃，眸光淚光閃閃，含情脈脈。

    她轉(zhuǎn)身。

    剛落了一步，彎腰開始低低的咳嗽，筆直的脊背彎曲，整個人蹲在地上，咳得喘不上氣。

    衛(wèi)驚蟄驚醒，起身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攬住孫霞薇，倒出幾粒藥丸喂給孫霞薇。

    “我明日去求太子，你不要離開了。”

    衛(wèi)驚蟄望著孫霞薇澄凈的水眸，握緊手心，有些愧疚。

    孫霞薇失憶了，她根本不知，她所謂的親人恨不得對她啖其rou，他對她所說的回家是流放閩南。

    孫霞薇身子孱弱一身病，不能說話，跟著對她恨之入骨的孫家人，肯定在去閩南的路上便死無全尸。

    她失憶了，將他作為他的全部，他卻拋棄她。衛(wèi)驚蟄攬在孫霞薇肩膀的手，慢慢收緊。

    孫霞薇垂著的唇，終于緩緩勾起。

    不用，我不能耽誤郎君，皇命難違。孫霞薇扭頭，朝衛(wèi)驚蟄比劃，狠狠搖頭拒絕。

    她越是拒絕，衛(wèi)驚蟄越是后悔，握住孫霞薇的手想勸，卻突然一聲尖嘯聲。

    飛箭破空的尖嘯聲。

    衛(wèi)驚蟄面容一肅，攬住孫霞薇，目光警惕朝向門外。

    卻晚了，一只箭從敞開的門扉竄來，直直射入孫霞薇的后背。

    孫霞薇面上的笑僵在面上，瞳仁倏得瞪大，眼里閃過不敢置信，慢慢低頭，看到一只鋒利的箭將她心臟刺穿。

    孫霞薇想說話，嘴里卻大口大口吐著鮮血。

    衛(wèi)驚蟄怔忪一瞬，像豹子一樣跳起，快如黑影追出門外。

    月亮又大又圓，院中的花草籠了一層淡淡的銀光，檐角下的燈燭搖曳，散發(fā)出暖黃色的燈光。

    蟲鳴唧唧，暖風(fēng)拂面，一切靜謐而美好。

    衛(wèi)驚蟄追了好久，什么都沒有追到。

    衛(wèi)驚蟄猛得定住身影，眸子閃過流光，似是恍然大悟，健步如飛朝堂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