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霞薇還要再說，喉頭竄上癢意，又咳起來，面色漲紅，只得用手掩住唇。

    當日興賓樓，孫霞薇被蕭鈞煜凌厲的目光駭?shù)昧駸o主，回來后便高熱，連燒了七八日，燒得迷迷瞪瞪，肺部受損，日日夜夜咳嗽，整個人消減了好幾斤。

    咳嗽一聲接著一聲，她整個人撲在錦被上，眼睛里淚汪汪。

    柳氏咽了咽口水，抓著孫霞薇的手道，急聲道：“小薇，你要挺住?！?/br>
    “小薇，你是娘的希望?！?/br>
    孫霞薇握住柳氏的手，柳氏對她的關(guān)心如一道暖流。

    “你要努力，要抓住太子殿下，咱們孫府的未來，你弟的前途，咱們的榮華富貴可都寄托在你身上。”

    孫霞薇松了柳氏的手，眸光怔怔，趴在浸了污漬的被子上，如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整個人如被置在數(shù)九寒天的雪里，冷得牙冠打顫。

    ……

    一轉(zhuǎn)午后，陽光正好，惠風和暢。

    蕭鈞煜并兩位鴻臚寺的官員，領(lǐng)著六位藩國使臣去了使館附近，京都城最大的沈氏商行。

    十二間聯(lián)排的三層商鋪巍峨矗立，是京都城最大的商鋪，黑底漆金的招牌，龍飛鳳舞，上書“沈氏商行”，這是皇帝賜字，特批的位置。

    領(lǐng)頭的使臣仰頭看著巍峨的招牌，目瞪口呆，贊嘆道：

    “這商行氣派！”

    沈家的商行，皇上的題字，聽著使臣的贊賞，蕭鈞煜心底與有榮焉，唇角微微翹起。

    “幾位使臣請。”蕭鈞煜單手請到。

    他看到了現(xiàn)在門檻處迎接的沈父，想著一會兒就能見到的沈筠曦，蕭鈞煜疏冷的面容倏得柔緩，眸光閃過柔情。

    “這位是沈家商行的東家沈公?！笔掆x煜介紹道。

    說著他趁沈父和使臣客套之際，蕭鈞煜朝沈父身后望了望，卻沒看到心心念念的身影。

    蕭鈞煜英挺的眉心飛快隆起，繼而，恢復(fù)如常。

    他如閑庭信步隨著使臣參觀，淡聲合著使臣的話道：“我朝開放，鼓勵民間貿(mào)易、海外貿(mào)易，使臣若有與我朝通商的意愿，沈家商行包羅萬象，不妨好好逛逛?！?/br>
    “太子殿下所言極是?！笔钩脊笆值?，與同伴相互對視，眸光晶亮晶亮。

    沈父走在最前，向使臣介紹大盛朝的特產(chǎn)特色，和往來其他番邦、海外的舶來品，聲音徐徐如水。

    使臣們聚精會神，連連點頭。

    蕭鈞煜不知不覺落在最后，他看著前面慷慨激揚的沈父，心中壓抑不住的失落。

    蕭鈞煜垂眸，指尖撩起腰間佩戴的紅珊瑚玉佩，指腹輕輕摩挲著玉佩上的螭紋。

    紅珊瑚在盛朝極為尊貴，有祈求平安、躲避災(zāi)禍之意；螭紋，辟邪，佑平安。

    這個紅珊瑚玉佩是他隆福寺受傷后，沈筠曦送至東宮的。

    她應(yīng)還在意他。

    一場外事終于結(jié)束，幾位使臣有意自由活動，蕭鈞煜站在沈氏商行前目送他們遠去，轉(zhuǎn)身朝沈父作揖：

    “今日多謝沈公?！?/br>
    “太子殿下不必客氣?！鄙蚋负Φ馈?/br>
    蕭鈞煜指腹在紅珊瑚玉佩上擦過，喉結(jié)慢慢滾動，啟唇，聲音清冽而磁雅：

    “沈公，沈姑娘今日怎么沒來？”

    “太抱歉了，太子殿下，小女身子突然抱恙，草民想著比小女更熟悉沈氏商行，草民來接待外賓，更顯我朝禮遇?！鄙蚋缚±实拿嫒菝嫒轁M是愧疚，態(tài)度謙遜溫和。

    說罷，沈父頓了下，語氣有些弱，帶著不確定朝蕭鈞煜道：“太子殿下，可是我今日招待不周？”

    “不，沈公為我朝邦交拔冗前來，有您這般愛國之民，是大盛之幸?！?/br>
    蕭鈞煜道。

    “那就好，我還怕我來了太子殿下反而不高興?！鄙蚋杆蚀笮Α?/br>
    蕭鈞煜指尖在紅珊瑚玉佩上頓了一下，綻唇：“自是不會。”

    蕭鈞煜同沈父又客套了幾句，踏著緩慢的步子沿著御行街一路走。

    柔風漸快，一時風有些涼，蕭鈞煜抬眸，天上的云有些青灰。

    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灰蒙蒙青潤潤，如水墨潑就的一幅山水畫。

    蕭鈞煜蹙了蹙眉頭，抬眸眺望眼前，方玉帶河邊有個八角涼亭。

    看到八角涼亭中有一個女子，蕭鈞煜腳步一頓，看清那人是誰，蕭鈞煜眸子攸然燦如星辰。

    健步如飛，錦袍在空中劃過一抹弧度。

    “沈姑娘。”蕭鈞煜輕輕出聲。

    他佇立在八角涼亭外，目不轉(zhuǎn)睛貪婪得看著沈筠曦姝色傾城的側(cè)顏，聲音又輕又緩，似是怕驚了眼前之人。

    沈筠曦本趴在八角涼亭之上喂魚，聽見聲音，轉(zhuǎn)身，眉頭猛得一蹙，唇角清清淺淺的笑意霎時退得干干凈凈。

    真是陰魂不散。沈筠曦暗嗤道。

    看著沈筠曦眸光中的不耐和疏冷，蕭鈞煜如鯁在喉，心頭憋悶。

    蕭鈞煜眸光暗了暗，指尖在紅珊瑚玉佩上反復(fù)摩裟，壓了壓心頭鋪天蓋地的失落。

    “沈姑娘，孤是否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

    蕭鈞煜再次脫口而出。

    沈筠曦眸光帶著涼意，輕飄飄略過蕭鈞煜，她慵慵懶懶靠在長木圍椅上，將手里的小米漫不經(jīng)心撒入河中。

    五六只錦鯉從遠處游來，在水下游，在水中跳躍，魚嘴張著搶食小米。

    “沈姑娘，如果孤做錯了什么，請你說出來?！?/br>
    蕭鈞煜朝前邁了兩步，停在沈筠曦五六步的位置。

    “沒有，太子殿下沒有錯。”沈筠曦纖細如蔥尖的手指將手心最后一把小米隨手拋在河里。

    錦魚爭相食用，有幾只錦鯉躍出水面，朝著沈筠曦的方向點了點頭。

    沈筠曦愣了一下，倏爾笑出了聲。

    “連魚兒都知，知恩圖報?！?/br>
    這一笑，笑如春山。

    蕭鈞煜怔怔凝視沈筠曦的嬌靨，聽著她宛若鶯啼的話，眉心蹙了下，眸驀得暗下，他指尖一顫，啟唇道：

    “沈姑娘可是還在氣孤?！?/br>
    “孤前面將孫姑娘錯認成救命恩人。”

    沈筠曦慢慢抬眸，看著蕭鈞煜鄭重而執(zhí)著的目光，似是她不回答，太子殿下便會一直凝視。

    沈筠曦又從手邊的袋子捏出一小把小米，隨手拋入水中，聲音淡如清水：

    “太子殿下說得是，民女粗鄙，殿下認錯恩人，送錯禮，民女生氣。”

    蕭鈞煜英眉擰做一團，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鎖住沈筠曦。

    第43章 丹書鐵券   呵，真是青澀

    “殿下認錯恩人，送錯禮，民女生氣。”

    蕭鈞卻眉頭緊鎖，目光如注，唇角抿直盯著沈筠曦。

    沈筠曦的態(tài)度說不好，也絕說不上壞。

    聲音輕飄飄，面上卻帶了些無所謂，似是就是敷衍他，順著他的話說。

    蕭鈞煜握了握拳頭，心中難以明喻的失落，鋪天蓋地的無力感。

    總覺得如同有一層紗隔在他和沈筠曦之間。

    他與沈筠曦的每一次問答，都如隔靴搔癢。

    “孤現(xiàn)在認清了救命恩人。”蕭鈞煜深吸一口氣，目視沈筠曦道。

    沈筠曦渾不在意點了點頭，卻沒有看蕭鈞煜，他目光落在池中的錦鯉上。

    零星的雨滴落下，池面蕩開層層漣漪，錦鯉時而沉進池底，時而浮出水面。

    黃城根玉帶河中的錦鯉都是皇家投的魚苗，紅色、金黃色、湛藍色的錦鯉，色彩絢麗，花紋多變，體態(tài)翩然，看著賞心悅目。

    沈筠曦看得有些出神。

    水光浮動，鱗片上閃著好看炫目的光，一個跳躍，濺起一串水珠。

    沈筠曦忙抬手遮住面頰，一道陰影投下。

    沈筠曦抬頭。

    蕭鈞煜一張俊美無儔的俊顏疏淡清冷，抬袖掩著沈筠曦的面頰，眉目疏淡清冷將她整個人護在了池水之外。

    一股清雅的松竹木香侵入口鼻，沈筠曦微微蹙眉。

    蕭鈞煜眸光閃了一下，退開一步，到沈筠曦一步遠的位置。

    遠了那清雅的木質(zhì)香，沈筠曦柳眉放舒展開，她揮手，衣袖在空中劃過一個圓潤的弧度。

    一把黃色的小米撒下，輕盈落在池面上，轉(zhuǎn)瞬被錦鯉食盡。

    “是沈姑娘救了孤，那日沈姑娘的救命之恩孤沒齒難忘。”蕭鈞煜一字一頓說道。

    “救命之恩孤當銜環(huán)結(jié)草相報?！?/br>
    “行，那就給沈家送份丹書鐵券?！鄙蝮揸仳嚾惶ы?，明眸善睞，烏溜溜的水眸睇著蕭鈞煜。

    蕭鈞煜眸光幽邃。

    沈筠曦冷呵一聲，唇角綻出一抹帶嘲諷的笑意，沉魚落雁的嬌顏攸得冷下來，如同覆了一層寒霜。

    “怎么，太子殿下覺得銜環(huán)結(jié)草要報的救命之恩，不值得一份丹書鐵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