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115節(jié)
他終于能夠回頭看一眼自己的來路,然后,笑著離開這個世界。 “……死透了?” “嘖,死得還真難看?!?/br> 然而。 第二天清晨,老神在在走上閣樓“驗收成果”的陳之華,卻只是看著早已死去多時的梁振,忽然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他踢了踢梁振腿上傷口處的“繃帶”——準確來說,是遲雪撕下衣服為他止血的布條,大概是覺得她這樣徒勞無功的行為相當幼稚,又蹲下身,看著癡坐在梁振尸體旁的遲雪。 “如果真的想要救他的話?!?/br> 陳之華說:“你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跑,我的好女兒,你要知道,我對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就算你,我動不了。但是這些人,我還可以一個一個拿出來給你‘展示’,給你看看,我的忍耐限度到底在哪?!?/br> “……” “更別提他差一點就放跑你了——你說,我養(yǎng)這樣的廢物干什么?他連幫我看著女兒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br> 遲雪仍然盯著地板,沉默不言。 陳之華卻又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 他尤其喜歡她安靜的神態(tài)。 “你要乖,”他說,“這次我?guī)慊貒?,很快又會把你帶回來的。我們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br> “……” “但,如果你不乖的話,我就只能再拿一個你熟悉的人開刀了。這是我對你最后的警告——小雪,你乖,不要再惹我生氣了,好不好?為了我們大家好,你要乖,知不知道?” 而這個所謂熟悉的人是誰。 在這個語境下,根本不言而喻。 他期待看到她驚恐或是畏懼抖簌的樣子。這讓他感到滿足。 然而,遲雪卻只是始終怔怔地抱膝坐著。 眼神不曾看他,不曾看別物。 她只知道自己的懷里還揣著帶血的證件。她只知道,她要回家了。 于是靜靜地,盯著自己污紅的指尖,流不盡的眼淚倏然滾落下來——如一場無止歇的大雨。 【要逃?!?/br> 這場逃亡,已經(jīng)犧牲了太多人。 【要回家?!?/br> 她的精神狀態(tài)也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終于,在奔赴自由的最后一刻,這根弦被無情斬斷。 她在冰天雪地的冬天,在落地中國的那一天,在深夜,藏在保潔人員的工具車里跑出酒店,一直走,一直往前走,她用梁振給她的證件和錢買了回家的火車票,她的衣服臟了,鞋也破了,但是她還在不停地跑,她知道只要停下,隨時都會面臨被抓回去的危險,而她還沒有到她的“目的地”—— 直到她最終狼狽地站在陌生的街道前。 環(huán)顧四周,是高樓大廈,是鋼筋水泥,是人聲鼎沸。 一無所有的她似乎才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外來者。 她找不到家了。 她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徹底迷路。 然而這一天,小小的少年卻又如命定般出現(xiàn)。 拉著她的手,說天使jiejie,我是小遠啊,我是小遠。 “小遠……” 她在解凜的懷里抖如篩糠。 關(guān)于那一夜的記憶,一次次撕下布條的破碎聲,止不住的血,無聲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又如洪水猛獸般找上門來。 她只能用力地抱住他,如抱住現(xiàn)實世界里的最后一塊浮木,不愿回頭也無法回頭,她只拼命地說:“回家,我要回家。” 這條路太長。 為什么看不到盡頭。 為什么無法讓無法無天者付出代價。 為什么只是一直在逃、為什么還要讓無辜者犧牲。 她的頭幾乎疼到要撕裂。 極痛之下,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悲鳴—— * 再醒來,卻已是在深夜。 并非醒在醫(yī)院。 而是醒在熟悉的公寓床上。 她看向天花板,看向床頭柜,甚至床頭柜上那眼熟的鐵盒。 周圍的一起都那樣熟悉。 強烈的喜悅和復雜的心情將她的心層層包裹,她幾乎是跌撞著爬起身來。 卻在開門前的那一刻。 她的手摁下門把手,門輕輕打開的瞬間,一聲暴喝亦隨之傳進房間。 “你瘋了??!” 是解凜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亦瞬間驚得止住腳步。 只能靜靜傾聽著。 那樣清楚的,憤怒的聲音。 “我不會答應(yīng)。絕不?!?/br> 聽見他說:“我會帶她和遲叔離開這里,我會帶她去別的地方,去安全的地方。我先把他們安置好,之后再回來處理這邊的事情——” “不行。” 另一個聲音卻緊隨其后響起。 平靜而沉重的語氣。 “解凜,你應(yīng)該很清楚,我可以找到你,他們一定也能找到——” “那你告訴我陳之華現(xiàn)在在哪里。” “告訴你又能怎么樣?你現(xiàn)在去殺了他嗎?你能做到嗎?” “我能?!?/br> “但你也不可能再活著回來!” “……” “解凜,你看看你這只手吧——你現(xiàn)在用這只手,能托穩(wěn)你的槍嗎?” 那個聲音說。 “你明知道現(xiàn)在想要永絕后患,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配合警方?!?/br> “……” “你曾經(jīng)是警察,解凜,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 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 如果一個人的犧牲可以換來斬草除根,那么這個人應(yīng)該站出來。 逃跑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躲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五年前你廢了這只手,換來了什么?你一個人螳臂當車可以解決問題嗎?” “你應(yīng)該很清楚,想讓遲雪真正安全,只能徹底解決陳之華這個麻煩,而‘誘餌’是必須的??傊?,我可以答應(yīng)你,我會保護她?!?/br> 我會保護我的……未婚妻。 “……” “你相信我?!?/br> 暈黃燈光鋪滿偌大客廳。 兩個男人在沉默中無聲對峙。 ——但想來,這或許也是平生頭一次吧。 他竟能夠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居高臨下俯瞰著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解凜。這種感覺不可謂不奇妙。 葉南生想。 然而,這種感覺到最后,其實也不過持續(xù)了短短的幾秒鐘而已。 “我知道?!?/br> 因為解凜給他的回答是:“我知道。我也發(fā)過誓。” “……” “所以,如果這個需要犧牲的是我,我隨時隨地都可以站出來——因為我有這個責任。召必回,這是我的責任?!?/br> “……解凜?!?/br> “但是遲雪呢?” “……” “那些痛苦誰來為她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