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30節(jié)
雖然是單車——不過,那個。 遲雪遲疑且困窘地低頭。 看向自己因兩件毛衣“添磚加瓦”而比平時粗了整一圈的腰。竟頭一次覺得,原來父親說的話實在頗有先見之明。 她以實用實惠且好穿為主旨的穿衣風格,在如此貌似浪漫的機會面前,活生生將你儂我儂,詮釋為黑衣少年駝小灰熊。但也已經(jīng)無力回天。 既來不及回去換一套美麗冬裝,也不舍得拒絕。 只能低頭走上前去。 咬緊牙關(guān)一跨——如小時候遲大宇騎著單車帶她。她就這樣坐在后座,邊吃糖葫蘆,邊聽父親的嘮叨和著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 “我,我這么坐行嗎?” “嗯?!?/br> 然而才剛一碰上坐墊。 她突然又后悔,心想這么大馬金刀是不是不好。 忙又“誒”一聲叫停人,小聲說了句“我我我覺得斜著坐比較穩(wěn)”。 便飛快換作比較淑女的坐姿。 整個人靠左,把包別到右側(cè),免得硌人。她小心翼翼牽住解凜外套的衣角。 他問她:“好了?” 她點頭:“嗯,謝謝你送……” 話音未落。 這輛有些年代感的二八單車,便在他穩(wěn)穩(wěn)一蹬下,搖搖晃晃載人上路。 起初還有些難以平衡重量。短暫的適應過后,倒是騎得越來越穩(wěn)當。晨風清冷,吹拂她的頭發(fā),路邊有早餐攤借風迎面送香,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小聲問他:“那個,你吃早飯了嗎?” 風聲有些大,險些蓋過她的聲音。 但解凜仍是簡單回了一句:“醫(yī)院門口也有買。” 便知是為了不耽誤她上班,餓著肚子任勞任怨了。 遲雪聞言,默默伸手掏了掏包。 結(jié)果手未來得及碰到便當盒,單車車輪忽碾到一顆頗刁難人的石子。她本就只敢兩根手指、扭扭捏捏牽他衣角,這下直接身體失衡,大驚失色之下,整個人向前撲,便不由自主抱緊了他的腰。 人太瘦。 哪怕穿了外套,她仍舊兩手輕松一圈,竟就將人環(huán)住。 靠的太近,又聞到屬于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不知是洗衣粉的“余韻”還是太愛干凈的“后遺癥”,總之已跟了他許多年。是清爽而溫和的味道。 恍如一夢黃粱。 面前還是許多年前叫她“小老師”的少年。 兩顆小腦袋湊到一起、為一道習題爭論不休的時候,她也會聞到這個味道。會忍不住多呼吸兩次。 兩次就好。 悄悄的,不要叫他發(fā)現(xiàn)微紅的臉。 只可惜,眼前人倏然僵直而顯出抗拒意味的身體,已十足表明這并不是他許可范圍內(nèi)的動作。 遲雪忙把他放開。 “不好意思,那個,我剛剛沒坐穩(wěn)?!?/br> 口不擇言之下,竟然還把心底話說出口:“那個、我,你、你要多吃點?!?/br> “……?” “……你……太瘦了……我的意思是。” 恨此時風聲不夠大。 聲若蚊蠅,竟也響徹如雷霆。她把包扣得緊緊,隨時一副準備尷尬就跳車的慘烈模樣,結(jié)果又是這樣不經(jīng)意一松手——附近正在開發(fā)、殘磚碎瓦滾落地,障礙物一個接一個——她根本控制不住慣性,一個顛簸,遂第二次往前撲。 手倒是強制規(guī)矩了。寧可垂落兩邊也不愿抱他。 臉頰卻仍重重撞上他后背。 下一秒,單車在此急停。 他單腳將車剎住。 她突然聽見他嘆了口氣。 而后也不回頭,便似乎腦袋后頭長了雙眼睛,一手扶車把,另一只手向后,竟一絲不差捉住她手臂,又向前輕輕一拉。 她的手就這樣環(huán)住他的腰。 當然,仍隔著薄絨的外套。 臉頰蹭在綿軟的絨絮上。是暖和的癢。 好像又回到好多好多年前。 他在認真做題,她在裝作認真做題。有時悄悄拿眼角余光看他,他撐著臉頰,一只圓珠筆在五根手指間來回打轉(zhuǎn)。她的臉突然紅了。 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 忽然卻聽見他涼颼颼一句,說小老師,你走神了。 下一秒,把玩圓珠筆的手便向后、揪住沙發(fā)上毛茸茸的玩偶抱枕。緊接著如“懲罰”般,玩偶的“臉”,便又輕輕貼了下她的側(cè)臉。 也是這樣暖和的癢。 她瑟縮一下,少年便將玩偶拿給她玩。笑著說小老師,你要是真的去做老師該怎么辦。 她趔趄一下。 “抱吧?!?/br> 七年后,二十五歲的解凜便無奈地說:“坐穩(wěn)就行。” 可她仍不敢抱得太緊。 怕兩件毛衣和厚重外套,也遮不住如擂鼓般的心跳。 怕他知道這一刻抓不住就要溜走的幸福。 反正不用太近。 只要輕輕地、多呼吸兩次就好。 * 半小時后。 解凜在到醫(yī)院的前一個路口將她放下。 雖明顯是為避嫌,仍找了個“買早餐”的借口。 遲雪點點頭。 然而剛走出幾步,卻還是又遲疑著叫住他。 趁他停車的功夫飛快上前,從包里掏出自己的便當盒同筷子盒、一并遞了過去。 “這個給你。” 她說:“早點攤那邊,這個點一般都排很長隊,而且忙起來會有一點顧不上衛(wèi)生。你吃這個吧、這個是我爸做的,味道挺好的。當做我的……謝禮?!?/br> 語畢。 也不等他說好或不好,扔下一句“飯盒什么時候都行、放診所就好”,便飛也似地快步走了。 到最后。 變成幾乎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一路小跑。 上班時間算下來竟比平時還早。 正換衣服,卻又接到父親的電話。 “走的時候忘了跟你說,”話筒那頭,遲大宇聲音遲疑,“你要是有空,看中午或者下班之前,找個時間去看看你黃阿姨?!?/br> “……” 遲雪沒料到他專程打電話來又是為這事。不由愣了一下。 便聽那頭又絮絮叨叨說起:“繳費的事,我之前已經(jīng)墊了一萬五,不過住院總是個燒錢的事,也不知道這點錢能撐多久。麻仔又是個靠不住的、連欠的手術(shù)費都不知道籌夠沒有。你要是過去看你黃阿姨,再幫忙問問那邊科室的醫(yī)生吧。要是錢不夠,跟爸爸說下,我再想想辦法?!?/br> 聽到這里。 遲雪久不吭聲,終于忍不住蹙眉。 又提醒道:“舅舅那邊的錢不是年底要給息了嗎?爸,你手里不留點余錢?” 有時遠親不如近鄰。 畢竟鄰居一場,她倒也不是不愿意幫人家的忙。 只是心底總隱隱約約有些莫名的懷疑: 當年為了給母親治病,一家人前前后后、向親戚朋友借了接近三百萬。這七年來為了還錢,日子過得摳搜緊巴。眼見得終于七七八八還得差不多,日子也算終于是看到了盼頭。遲大宇卻莫名其妙對一個、在她看來并沒有太多交集的鄰居大方起來。 這種幫忙難道不有些超出能力了嗎? 然而遲大宇卻依舊只是一個勁以“好鄰居”的理由借口搪塞。 聽得多了,做女兒的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唯有心底大致已認定:或許父親真的是孤獨寂寞太久,對人家黃阿姨“心有所圖”,才會這么殷勤。 思來想去。 到底還是懷著極為微妙的心情,打聽到了黃玉阿姨的病房所在。 趁著午休時間,遲雪便又在醫(yī)院門口買了些水果,專程跑去住院部探望。 不料才剛到病房門口——甚至還離著老遠一段距離,便聽那頭吵吵嚷嚷,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