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正文完結(jié)

    這些事你早該告訴我的。

    久久, 李赫南嘆道，他現(xiàn)在確實想來一根煙，但他不想讓黎嘉庚抽，車窗打開了一線, 微涼的水汽沁在臉上, 那種憋悶的, 污糟的情緒稍微有所緩解。

    黎嘉庚垂著頭, 雨聲太大，蓋過了他的抽噎, 這個雨夜, 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他的肩膀挎著，一抽一抽的顫抖著，他仿佛仍是一個少年, 他瘦薄的肩頭扛了太多不屬于這個年齡的負(fù)擔(dān), 他晦暗難言的情感隱秘，他與父母復(fù)雜又無法割舍的情愫, 他對父親離世的懊悔, 他對母親的懼怕和厭惡, 他無從宣泄, 也無處排解，只能把自己武裝得更加堅強(qiáng), 用華服，用耳飾, 用不該出現(xiàn)在正常男人身上的絢麗色彩, 他始終在跳躍，在尋覓, 他不斷的跳槽，不斷找到新的興趣，又不斷的拋棄過去，他只是沒辦法接受本來的自己母親日復(fù)一日的怨恨和咒罵其實已經(jīng)深深鐫刻進(jìn)他的骨子里，即使不去看，不去回復(fù)，告訴自己不要往心里去，但其實，當(dāng)父親離世的那一刻，當(dāng)母親與他徹底反目的那一天，一切早已成定局。

    告訴你有什么用黎嘉庚小聲嗚咽著。

    李赫南的語氣異常冷靜：沒什么用，但至少你哭鼻子時可以靠在我的懷里。說著，他按開兩人的安全帶紐鍵，將對方撈進(jìn)自己懷里：就像現(xiàn)在這樣。想哭的時候有個人可以靠一靠，還沒那么多廢話，就是這個用。

    黎嘉庚抬起頭，瞪著他：你不該好好安慰我嗎？怎么那么

    平靜？

    他端詳著男人的臉，因為瞪眼太用力，哭得又有點(diǎn)久，感覺眼眶都被扯疼了，他突然意識到：我現(xiàn)在是不是丑斃了？

    唔？借著一丁點(diǎn)雨水和玻璃的反光，李赫南定睛朝對方看去，眼眶通紅，眼皮浮腫，左臉頰還腫得老高，他不覺得丑，只覺得招人疼。

    但他想調(diào)節(jié)氣氛，故意咂了下嘴，道：還好。

    頗有點(diǎn)一言難盡的味道。

    果然，黎嘉庚炸毛了：什么叫還好？！

    李赫南低聲的笑了，把對方的額頭重新壓回進(jìn)自己胸膛里：還好就是挺好的，還知道臭美就說明沒事。

    兩人相依偎著又聽了會雨聲，感覺懷中人的心情平復(fù)了一些后，李赫南低聲道：我今天被嚇到了，回來一看你不在家我就覺得有事，你說奇怪不奇怪？按理說我應(yīng)該認(rèn)為你是出去浪了，浪得忘記給我回電話才對，但我就是覺得有事，不踏實。這不會就是情侶間的心靈感應(yīng)吧？我一個醫(yī)學(xué)生，居然也迷信了。

    黎嘉庚反應(yīng)了一會，道：你不會是在講情話吧？

    是啊，你才發(fā)現(xiàn)？

    黎嘉庚縮了縮脖子：好rou麻。

    說完，他自個悶笑了一陣，然后道：我確實應(yīng)該早就告訴你的，說出來心里舒服多了。

    那不是你的錯。李赫南換了只手接著摩挲對方的背，你也有錯，但沒那么大。

    令堂我就直說了吧，她腦子有問題，她把責(zé)任都推在你身上，是她不對，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最后這兩句，口吻跟哄小孩似的，仿佛談?wù)摰闹皇怯變簣@里誰搶了誰的貼畫，老師沒弄清楚責(zé)任就批評了黎嘉庚小朋友。

    輕描淡寫的就這么揭過一件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但很奇妙的，黎嘉庚覺得特別受用。

    壓了他十幾年的心事，沒有向任何人吐露過的，被視為自己人生里最重大錯誤的一件事，原來并沒有那么嚴(yán)重，自己有錯，但沒那么大。

    他抬起頭，盯著李赫南的嘴唇：我好想吻你，特別用力的那種。

    李赫南咽了咽口水，那就來呀。

    但我臉疼。

    你是在笑我嗎？我現(xiàn)在是不是特丑？

    回去，我給你冰敷一下。李赫南扣上安全帶，發(fā)動車子。

    嗯，你也需要冰敷。

    哪里？

    回到家，門剛關(guān)上冷不防黎嘉庚從后面抱住李赫南，李赫南握住他圈在自己腹部的手，低聲問：不是要先冰敷嗎？

    等不及了。濕涼柔軟的吻落在后頸，李赫南感到后背一股酥麻從尾椎直竄而上。

    那就不敷了。他擰過身來，反客為主，只是我左膀子吃不上力，就要你越說聲越低，句尾的話語沒入夜色里。

    雨已停，一彎新月斜掛在窗外，小轱轆蜷在自己的草窩里睡得香甜，沒有人開燈，四只腳雜亂的朝臥室走去。

    哎呦！把自己摔進(jìn)床里的一剎那，黎嘉庚被什么東西咯到，什么東西？他伸手往腰下去摸，摸到一個四四方方頗有厚度和棱角的物事，這是字典嗎？

    怎么了？李赫南并沒意識到什么，反而自尋死路的按亮了床頭壁燈。

    柔和光線下，他看到黎嘉庚手里舉著一本相冊，一本精裝版XX屆高三一班畢業(yè)紀(jì)念相冊他的好弟弟李朔南借花獻(xiàn)佛作為生日禮物昨天偷偷留在這的相冊。

    自己居然把這事給忘了下午他回來后先找相冊，然后就開始找黎嘉庚，原來自己當(dāng)時隨手給丟在這了！真是個禍根！

    不動聲色的，李赫南心里咯噔了好幾下。

    原來你也有亂扔?xùn)|西的時候?。皇菓?yīng)該放在書房的書柜里嗎？黎嘉庚并不在意，只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逮到了嘲笑他的機(jī)會，也根本沒有打算翻開來看看。

    是啊，我去放回到書架里。李赫南鎮(zhèn)定的站起身，將相冊拿過來，朝書房走去。

    李赫南。黎嘉庚忽然叫住他。

    嗯？李赫南停下腳步，微微側(cè)頭。

    要不還是先冰敷一下吧，也可以先洗個澡，我覺得身上臭臭的。黎嘉庚半躺在床上，腳丫一甩一甩的。

    好。

    李赫南繼續(xù)朝書房走，心里暗道一聲好險。

    這時被他落在臥室的手機(jī)忽然響起來，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么晚誰還會來電話，只聽黎嘉庚問道：是朔南的電話，我可以幫你接嗎？

    李赫南下意識答了聲好。

    接著就聽李朔南的大嗓門通過免提傳遍了整個房間。

    他說：哥！怎么樣？！嫂子有沒有罰你跪搓衣板??？還是你倆口味清奇，跪的是榴蓮殼？

    一時靜極。

    李朔南仿佛也察覺到不對勁，音量都放低了些：哥？

    黎嘉庚的目光下滑，滑到李赫南的手上，他緩緩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為什么我會罰你跪搓衣板？你做了什么？你一早出的門，回來后立刻開車來找我，哪有時間翻書？這和李朔南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李赫南無語的按住額頭，重重閉上眼：

    預(yù)感到自己又闖禍了的小李單方面掛斷了電話。

    算了算了，我也不瞞你了，其實也沒什么好瞞的！李赫南索性走回來，把相冊往黎嘉庚懷里一塞：你看吧，這是李朔南多事，昨天留在這里的，他后來不是打電話嗎，就是說偷偷留了這個當(dāng)生日禮物他以為我會想自己保存！

    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后再說起昨天，時移世易，仿佛過了幾輩子那么漫長，但昨夜出現(xiàn)在這里的歡聚卻又是真切的。

    黎嘉庚狐疑的看他一眼，抱著相冊來到客廳，客廳的燈光比較明亮，而且一個人往沙發(fā)正中一坐也顯得比較有氣勢，要發(fā)脾氣還是要發(fā)嬌都很有說服力。

    小轱轆這時被亮光驚醒了，喳喳叫了兩聲，抖著膀子飛到了黎嘉庚身旁，跟慈禧身邊的大太監(jiān)似的往沙發(fā)扶手上一臥。

    李赫南就在黎嘉庚的對面束手站著，像等待老師評語的好學(xué)生。

    黎嘉庚掀開相冊的第一頁開始看，里面幾乎全是相片，黎嘉庚看到扉頁的字就知道為什么李赫南這么如臨大敵了，他心里暗暗一笑，屏住呼吸繼續(xù)看下去。

    再厚的相冊也有看完的時候，更何況里面也沒有什么值得細(xì)品的東西，無非就是一段記錄在冊的年少時光。

    朔南做得沒錯，這個是應(yīng)該自己保存的?？赐?，黎嘉庚把相冊一合，原封不動遞給李赫南。

    后者不敢相信：你沒事？

    黎嘉庚眨眨眼：我應(yīng)該有事？

    我以為

    你以為我會吃醋，耍脾氣？黎嘉庚笑了，恣意的換了個更優(yōu)雅的坐姿：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

    李赫南眉頭一挑：多久以前？

    黎嘉庚扶著下巴認(rèn)真的想了想，最后答道：今夜以前。

    這么險的嗎？李赫南忍不住想笑。

    黎嘉庚莞爾一笑：就是這么險。

    不用說得更明白，他們彼此都很清楚，今夜之前和現(xiàn)在的區(qū)別是什么，他們共同經(jīng)歷了什么，當(dāng)然不只是那場豪雨，而是他們中的一方終于將心底深埋的，從未示人的，酸楚的，柔軟的，不堪的，不計前嫌的翻出來與對方分享了。

    說真的，你就沒計較過我的過去嗎？黎嘉庚輕聲發(fā)問，此時他雙腳并攏，手肘撐在膝蓋上，手里捧著冰袋按在臉側(cè)，凝膠狀的冰袋既不過分凍人，又有種按摩般的舒爽，緊繃的痛感消解不少，李赫南在他面前不遠(yuǎn)的位置脫下了上衣，他肩膀被砸的位置除了紅腫還有一點(diǎn)破皮，他正自己給自己擦碘伏，聞言他抬起頭來。

    半開的窗子透進(jìn)雨后清爽的風(fēng)，夏夜的暑氣在此時消弭到最低。

    黎嘉庚炯炯的望著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李赫南把用過的棉簽丟進(jìn)垃圾桶，又走向冰柜，邊走邊道：計較啊，你的情史比我的豐富多了，而且到現(xiàn)在我都不敢問你到底有多少個前任。

    嗯哼？黎嘉庚像一只受到挑釁的貓，瞬間戒備了起來。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他拉開冰柜門，取出一瓶嘉士伯特醇，那都是過去了，你人都在我這里，計較那些干什么呢，再說，沒有過去，你也不是現(xiàn)在的你了，現(xiàn)在的我們是由無數(shù)個過去凝結(jié)而成。嗯，這是一個哲學(xué)命題。

    他掀開啤酒瓶上的拉環(huán)，仰頭灌了一大口，冰爽的氣息似乎凝結(jié)成實物，化成一個冰霜丘比特在李赫南頭頂飛舞，黎嘉庚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道：給我也拿一瓶。

    李赫南隔空朝他比劃了一下，呲牙一笑：喝酒不利于消腫。

    黎嘉庚不甘心的望著他的肩膀：你也腫了。

    那是因為談?wù)撨@個話題我需要一瓶酒。

    黎嘉庚的笑容在嘴邊擴(kuò)大：就是說你其實很介意。

    李赫南在他面前站定，彎下腰，灼灼的看著他的雙眼：當(dāng)然，我又不是神。

    那你剛才又說

    那都是鬼扯，那是明面上的大道理。李赫南的臉逼近，近到可以聞見他鼻息中清爽的嘉士伯特醇。

    生平第一次，沒有沾酒卻有點(diǎn)上頭，黎嘉庚感覺自己頭腦又沉又熱，還有點(diǎn)暈陶陶。冰袋不知何時滑落，他用一根手指點(diǎn)住對方的鎖骨窩，不輕不重的劃拉著，酒味更重了，黎嘉庚垂眼盯著那近在咫尺的雙唇，為難道：喝酒不利于消腫

    那也是明面上的大道理。說完這句，李赫南叼住他的唇。

    冰涼與熾熱同時襲進(jìn)口腔，兩人交纏著倒在沙發(fā)里，差點(diǎn)遭受池魚之殃的小轱轆忙不迭撲回自己的草窩，并把腦袋埋進(jìn)翅膀里表示沒眼看。

    不可能做到完全不計較的，畢竟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也很理解你的感受，現(xiàn)在超想回到在車?yán)锬愕谝淮挝俏夷翘?，正面給你那個答案：如果我沒放下，是不會決定和你接觸看看的，我是那種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人嗎？還有，謝謝你，闖進(jìn)我的生活。

    以上都是李赫南憋在心里的話，但他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太rou麻。

    他一向是個行動派，這點(diǎn)黎嘉庚比任何人都了解，兩個人在一起，維系感情的不是那些指天指地的甜言蜜語，而是，我需要你時，你在我身邊。

    風(fēng)從窗外吹過，放在茶幾上的相冊被風(fēng)吹動，少年明媚的笑容一晃而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