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愿再后退一步了，也不想永遠(yuǎn)只做她的兄長。

    ……

    隔日，崔家又派人來送帖。

    郭素頭也沒抬，直接命下人去回絕了。下人領(lǐng)命后剛準(zhǔn)備退下，他又將人叫住。

    另一邊，竇瑜收到崔家娘子的請?zhí)€有些奇怪。她與崔家娘子從沒有來往過，崔家娘子愛熱鬧，之前也辦過宴，發(fā)過帖，過去胡貞赴宴后還和她提過幾回，但她一直不曾收到過邀請。

    等在席上用飯時她一問，果然崔家也邀請了表哥和祖父。只不過送到她手上的帖子，落款寫的是崔家娘子的閨名，送給表哥和祖父的帖子則是崔家家主親手所書。

    “崔家的老家主樂善好施，在郡中素有名望。崔家將他仙逝的這一月的最后一日定為施粥日，家中也會設(shè)宴邀請族親好友。”郭素同二人解釋道。

    定“施粥日”的本意是好的，也承繼了崔老家主的善行。不過崔家的新任家主堅持了沒兩年，這一善舉就變了味，既想占著好名聲，又不甘白白耗費(fèi)大筆錢財，在家宴上用度奢靡，可施下的粥幾乎是一碗碗清水，看不見幾粒米。

    郭素有意去赴約，敲打崔家。

    秦風(fēng)海隨意說了幾句話后，又將話題繞到了孫女身上，旁敲側(cè)擊想問出她的心上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表哥還在旁邊坐著，竇瑜不想談，只好裝作沒聽見，一門心思扒拉著碗中的飯。

    郭素見阿瑜為難，也出聲阻攔：“祖父，先不提此事了。”

    該著急的人不急，他這是為了誰？秦風(fēng)海瞪了郭素一眼。

    他又一拍桌子，“你害羞什么？大可直接說出來，好讓你表哥替你去相看相看！”

    “不需要?！备]瑜氣悶，被逼得急了，脫口道，“怎么不著急替表哥相看？兄長都未娶妻，我做meimei的又急什么！”

    說完她便有些后悔，可說出口的話又無法收回。好在祖父終于不說話了，三人都安靜了下來。

    她放下碗筷，悶悶道：“我吃好了?！彪S即起身離開。

    郭素也忽然再無胃口，有些發(fā)怔地坐著。

    秦風(fēng)海好心辦了壞事，干笑兩聲，對他道：“你別急，反正珠珠說暫時不想成婚……”

    ……

    準(zhǔn)備去往崔家赴宴的當(dāng)天，郭素想與阿瑜同乘。她這幾天總有意識地躲避著自己，連著兩天都沒有來前院用飯了。

    可走到府門前他才得知，阿瑜已叫人備好了兩輛馬車，她自己乘坐了稍小一些的，先一步動身往崔家去了。

    他和祖父共乘一輛，一路在車廂中大眼瞪小眼。

    秦風(fēng)海最先打破沉默，問：“我惹珠珠生氣了，難道你也惹她生氣了？”

    聞言，郭素?fù)u頭。

    秦風(fēng)海長長地嘆了口氣：“看來我是幫不了你了。”

    先一步趕到崔家的竇瑜心情同樣不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脾氣何時變得如此捉摸不定了。

    她自己的心思難不成還要強(qiáng)迫別人來猜不成？別人猜不到，又忍不住遷怒。應(yīng)當(dāng)是被祖父和表哥寵壞了，才會這樣不講道理。

    但想到表哥毫無怨言地為自己挑選合適的婚事，說不定已經(jīng)有了中意的人選，等著她一點(diǎn)頭，便會直接將她嫁出去。想到這些，她那點(diǎn)隱秘的心思又說不出口了。

    從前追著胡王升身后跑的厚臉皮哪里去了？竇瑜恨不得敲自己的腦袋。她越想心中越煩亂，忽然自亭中站起身，四顧尋找表哥的身影。

    崔家乃云水郡豪富之家，就連城中的仙頂閣都是崔家的產(chǎn)業(yè)之一。宅邸極闊，亭臺樓閣無一不精美絕倫，她置身的這處涼亭外圍居然是一片水波蕩蕩的湖?？上иs上天色不好，云靄沉沉，湖水也顯得灰暗了，怕是又將有一場大雨。

    崔家還特意建了奢華的雨棚。竇瑜過來的路上，雨棚內(nèi)捧著酒水瓜果的仆婢絡(luò)繹不絕，不斷在其間穿梭。

    胡貞一把撒下魚食，近處各色肥碩的鯉魚涌動擺尾，圓滾滾地擠在一起。她感慨道：“崔家的靈魚湖聲名在外，這些魚竟養(yǎng)到這么大了。”

    竇瑜倚著圍欄發(fā)呆，她從未見過體型如此大的鯉魚，看著它們爭相搶奪魚食，漸漸放下心中的胡思亂想。

    兩人在亭中坐了一會兒，崔明英才姍姍來遲。

    崔明英穿一件朱紅褶裙，上配粉白小衫，高高挽著發(fā)，面如桃花。脖頸上是一串珍珠項鏈，其間垂著一塊鑲金玉牌，從頭到腳滿身富貴，連翹頭履上都掛著珍珠。

    她與胡貞自幼相熟，也不客套，一見面就抱作一團(tuán)。

    胡貞為竇瑜和崔明英介紹對方，二人相互福禮，算作相識了。

    竇瑜見到崔明英后，記起自己居然是見過她的。

    之前她和表哥在郡郊跑馬時，一群少年郎認(rèn)出了表哥，跑來打招呼。崔明英當(dāng)時就扮了男裝混在其中，所以才令她印象深刻。

    不過此刻看崔明英的表現(xiàn)，仿佛是與她第一次相見，便猜出她不希望自己提及上一回的事，所以也只當(dāng)是初見了。

    胡貞拉住崔明英的手，忽然道：“方才我見到你了，在金露樓那邊的垂花門旁與人私會！”她神情還有些促狹。

    崔明英頓時露出了尷尬的神色，臉也迅速紅了起來。

    亭子里只有她們?nèi)耍液憫?yīng)了崔明英所求，要幫她與竇瑜相識。之前還沒想明白緣由，意外撞見了剛剛的場面，才恍然大悟。

    此刻她也就不避著竇瑜，笑著打趣崔明英道：“怪道你這丫頭肯低頭求人，原來是想給珠珠做嫂子！”她又去拉竇瑜的手，拽竇瑜到身前，“快來瞧瞧這個美人兒，做你嫂子你可滿意？”

    胡貞還是口無遮攔的性格。

    震驚之色從竇瑜面上褪下，但臉色仍然不大好看。她自己也知道，立即垂眼掩飾，眉心微微皺著。

    崔明英飛快地看了竇瑜一眼，抬手重重擰胡貞的臉皮，嗔道：“你這嘴松的臭丫頭！”

    放下手后又表情復(fù)雜道：“他帶著隨侍，我也帶了婢女，就在前頭路上碰了一面，是哪門子私會？”沒想到短短兩句話的功夫，還被胡貞撞見了。

    崔明英讓府中下人故意帶郭素走了金露樓那邊的小路，在必會經(jīng)過的垂花門前攔住他，問他前日為何不來赴約。

    尤其昨日得知舅父受罰，她心中又憤怒又傷心，忍不住怪他：“你明知盜令牌騙你相見的人是我，為何要罰我舅父！”

    “魏將軍遺失令牌，自然當(dāng)罰。”郭素連解釋的話都惜字如金，說完抬腳便走了。

    明明那日郡郊初遇，他對自己的meimei笑得那么溫柔好看，對別人卻總這么冷冰冰的。崔明英被他的冷漠刺傷，在金露樓下獨(dú)自坐了許久，過來的路上也失魂落魄。

    但她又不想在郭素meimei的面前表現(xiàn)出失意和沮喪，被察覺出自己是一廂情愿，所以語氣里帶了些羞意，聽起來仿佛二人之間真的有別樣的情愫一般。

    崔明英朝竇瑜湊近了一些，主動示好道：“早聽說郭大人有個寵愛至極又美貌至極的meimei，今日見了才知道傳言不虛，我看了也喜歡得不得了?！?/br>
    她雖主動討好竇瑜，內(nèi)心里對竇瑜卻有些微妙的嫌棄。即便郭素未明說，云水郡中的人也知道秦珠不過是郭大人的表親，無父無母，只能賴在郭大人身邊，依仗著他的庇護(hù)。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罷了，未來能借郭大人的勢攀上一門好親事就已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竇瑜與崔明英對視，看出她眼中柔軟笑意包裹下的輕慢，慢慢自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一直到崔家的這場宴席結(jié)束，竇瑜心中堵塞的那股悶氣還是無處宣泄。

    離開時崔家連老帶少出門相送，言語恭謹(jǐn)，一直小意討好著，但面色都不太好看，她也沒心思探究，獨(dú)自鉆進(jìn)馬車。

    “阿瑜？”郭素走到車窗下，隔著車簾輕輕喚了她一聲。

    今日在崔家，她自我開解后還想立刻找到表哥，決定不再這么沒頭沒腦地任性下去，把氣都撒在他身上了。

    生氣后，互相說過話就算和好了。她從小到大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

    沒想到會撞上崔明英這檔子事。

    她沒有理會車外的表哥，命車夫駕馬回府。

    回府后又把自己關(guān)在了房里，等到晚飯時候依舊沒有去前院。幾個婢女見了她這幾日的表現(xiàn)，心中都是又奇怪又擔(dān)憂，小心翼翼地詢問她，也沒有得到回答。

    屋子里靜悄悄的，茂娘推推佰娘，示意她再去問問。

    竇瑜面朝內(nèi)側(cè)，躺在帳子里不說話。

    佰娘腳步輕輕地湊近，將帳子撩開，關(guān)切問道：“娘子，您餓不餓？”

    竇瑜甕聲甕氣地回：“不餓。”

    她用手指在被子的繡紋上劃來劃去，提不起精神。

    過了半個多時辰，太陽都要落山了，院子當(dāng)中昏黃一片。打開院門后看到郭素，茂娘就像看到了救星，喜悅地跑進(jìn)屋內(nèi)通稟。

    竇瑜猛地從床上坐起，自帳子后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沉默了一會兒，道：“就說我已經(jīng)睡了?！?/br>
    佰娘和茂娘更覺得奇怪了，不約而同地想：“這到底是怎么了？”

    竇瑜又縮回了帳中。透過紗帳，能隱約看到她盤腿坐在被褥上的纖細(xì)身影，佰娘暗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走出房門，去向郭素轉(zhuǎn)達(dá)她的話。

    竇瑜裹著被子垂頭喪氣地坐著，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去聽屋外的聲響，可惜完全聽不清。或許表哥根本沒有進(jìn)入院中，又或許已經(jīng)走了。

    佰娘很快回到房中，來到床邊，掀開床帳，呈給她一只黑褐色全無花紋的匣子。

    “大人給您的。”佰娘道，“說是一個機(jī)關(guān)匣子，逗您開心?！?/br>
    佰娘見她仍是沒有反應(yīng)，還以為不會接過去了，無奈地欲將手收回。

    竇瑜的身體動了動，在她收手之際將匣子從她手上抱進(jìn)了自己懷中。然后縮在被子里擺弄這個其貌不揚(yáng)的匣子，在手中轉(zhuǎn)了幾圈都沒能找到鎖扣，一寸寸摸過，最后拇指按到一處可以滑動的木板，才驚覺這個匣子的獨(dú)特和奇妙之處。

    原來這是以許多長短不一的木板環(huán)環(huán)相扣組成的匣子，找到關(guān)竅才能打開。打開一層，里面還有另一層小的，接連打開了四五層，忽然從里面掉出來一個小小的木雕人。

    木雕人頭朝下栽在了她的被子上，她一怔，伸出手慢慢把它拿起來仔細(xì)端詳。

    木雕人是作揖的姿態(tài)，仿佛在與人討?zhàn)垺?/br>
    她鼻子一酸，越發(fā)覺得自己真是無理取鬧。

    但她也是真的很不開心。

    佰娘再次看了一眼閉合的床帳，走到支起的窗邊想將窗放下，隔窗看見兩個小婢女在窗下躲懶，笑著輕斥：“聚在這兒嘀咕什么呢？還不快去做事！”

    小婢女是在好奇地往院門口的方向張望，方才佰娘沒將院門合嚴(yán)，現(xiàn)在還能看到那里站著的人。

    她們才十二三歲的年紀(jì)，正是活潑的時候，幾步邁到窗邊，低聲同佰娘說：“大人好似還在門外呢！怎么還沒走？”

    竇瑜聽到婢女的話，忽然停了手上的動作，回神后又繼續(xù)摸著木雕小人。

    過了小半刻，茂娘抱著油衣進(jìn)屋來說：“外頭忽然下起雨來了，把院子里的花都搬進(jìn)房里來吧。那些都是大人送來的，可嬌貴著呢?！?/br>
    佰娘便和她穿上油衣去幫著院子里的下人搬花。十幾盆花剛搬了一半，忽見自家娘子出了房門，手上撐起傘，胳膊處還夾帶了一把，走下了臺階，又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快步穿過庭院直奔院門。

    “娘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佰娘最先反應(yīng)過來，追了出去。

    竇瑜一出院門便悶頭向前走，走出一段距離后開始左顧右盼。天色昏暗，腳下的磚石被雨淋得濕亮，這條路上除了她哪里還有別人？

    佰娘好不容易追到了人，氣喘吁吁地站在她身側(cè)問：“您是怕大人淋了雨？興許已經(jīng)在下雨前回去了?！?/br>
    “咱們回去吧，娘子。”佰娘勸道。

    竇瑜身上只穿了件單衣，涼雨伴著黃昏后的涼風(fēng)，一個勁兒往她身上吹。她緩緩握緊傘柄，覺得自己之前是任性，現(xiàn)在是犯蠢。

    人早都走了，現(xiàn)在跑出來做什么？

    佰娘將身上的油衣脫下來給她披上，又從她手上拿過另一把傘，心疼不已道：“您到底是怎么了，活像丟了魂兒一般。”

    “沒什么?！备]瑜縮縮脖子，將傘往佰娘頭頂傾斜，為她擋雨，“咱們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