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郡主回來了 第47節(jié)
本來已經(jīng)雕好了這只團起身子睡覺的小貓,想明日送給阿瑜。 他將木雕小貓收回袖中,雙目中神情認真無比,用刻刀一點點磨過木料,木屑灑落下來,梅花的紋路隨之慢慢出現(xiàn)在刀下。 反正也已經(jīng)送了簪子,索性再雕一支好的吧。 他心里想著。 第62章 生辰 “你們母女這樣狠辣無情,早該給…… 竇瑜今日生辰, 清早便吃到了紅雞蛋和壽面。 “是郭大人囑咐過今早一定要讓您吃到的?!?/br> 竇瑜一邊吃,一邊聽茂娘夸贊表哥:“大人早早就請驛館的廚房為您備席,院子里也特意布置過了, 還掛了紅燈籠?!?/br> 她原本想著既然住在驛館, 諸事不便, 生辰只簡單度過了就好, 沒想到表哥還是盡可能地為她辦了小小的宴席。按照她以往的經(jīng)歷來看,這場面算寒酸了, 可卻比在竇家時要滿足千倍萬倍。 在通州時她的生辰在七月份, 祖父恨不能讓整個望莊都為她慶賀,年年的這一日都要請戲班子走街串巷唱戲, 大擺流水席, 府中下人各個發(fā)銀裸子?;氐礁]家后她也過了一次生辰, 排場倒也是不小, 不過母親那日還在恩扶寺中長住,連面都沒露。 表哥帶人殺了賊匪的事半日工夫就傳遍了邊城,城中百姓淳樸,聽說驛館門前一早就放滿了百姓積攢的口糧和山果, 還有一些用繩線打的絡子, 為向他們表達感激之情。 表哥留下了絡子山果等物,至于米面和一些難得的菜rou, 則派人挨家挨戶詢問, 想要歸還,但都無人肯認領(lǐng)。 驛館中的雜役也都主動跑來幫忙。竇瑜知道了便拿出一些錢讓茂娘做了封紅分發(fā)給來幫忙的人, 也讓他們得些喜氣,以此表達自己的感激。 院子里足足熱鬧了一個上午。 到了正午開宴時,外面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地上很快微微濕了一層, 散發(fā)著泥土的涼腥氣。 陸雙羊和衛(wèi)琴夫妻二人共同送了她一份厚禮,是一尊小小的玉佛,曾在寺廟香火中供奉過,十分金貴難得。他們悄悄離開河陰郡一路趕來河州,攜帶的行李自然要有取舍,二人不在乎身外俗物,這已是手上最貴重的東西了。 無難也被請來了,他送了竇瑜一卷自己熬夜寫就的祈福經(jīng)文,妥善放在盒中。 就連茂娘都送了禮,是一對金珠耳珰。她手上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這耳珰還是陸雙羊送她的,過去因為實在珍惜從未舍得佩戴過,今日借花獻佛。陸雙羊看到了,沉默一瞬,沒有說話。 竇瑜一一向他們表示了感謝,知道茂娘身世凄苦攢錢不易,從她手上得了這么貴重的東西倒有些不忍,心里想著過些時候再以別的形式補還給她。 陸雙羊見郭素遲遲不動,看向他,又看向他懷里的木匣,明知故問道:“你的禮呢?meimei過生辰,做兄長的禮可不能輕啊?!?/br> 郭素掃他一眼,道:“多話?!?/br> 衛(wèi)琴笑斥丈夫:“郭大人必然比咱們的禮重多了,還用你說?” 郭大人rou眼可見的疼愛meimei,衛(wèi)琴看到他手上的匣子格外精致,光憑這匣子的價值便可令人咋舌了,還以為里面會是什么寶貝。誰知交到竇瑜手上后,在旁邊眼巴巴看著竇瑜打開,見里面只有一支簪子和一塊木頭擺件,倒也是好看的,就是在這匣子的襯托之下顯得有些平平無奇了。 陸雙羊先是訝異,又眸中帶笑道:“這……當真算是買櫝還珠了?!?/br> 衛(wèi)琴拍了他一下,嫌他多嘴。 竇瑜抱著匣子卻笑得開心,尤其看到那支簪,知道是表哥覺得昨日在街上買的有些粗糙,才會重新為她做了一支。 “真好看!”她真心實意地說,將手伸進匣中愛惜地輕輕摸著簪頭栩栩如生的梅花。 衛(wèi)琴在旁邊說著:“千金難買心頭好,瞧著阿瑜喜歡,那就是最珍貴的了?!?/br> 陸雙羊促狹地“嘖”了一聲。 郭素也垂眸一笑,在一旁靜靜站立,并沒有因為自己送的禮在其余人的映襯下不那么貴重而難堪。又看阿瑜還在打量著簪子和木雕,眼中一片柔和。 竇瑜迎上他的視線,道:“過去可不知表哥還有這樣好的雕工。” 聞言,衛(wèi)琴揚眉,十分意外:“原來這是郭大人親手做的!” 郭素道:“兒時與人學的,好在沒荒廢了這門手藝。” 屋內(nèi)熱鬧了一番,幾人正要落座用飯時,院門忽然被叩響了。外面的雨眼見著越下越大,茂娘拿傘跑出去看,一開院門,才知來的人是李蠻。他連傘都沒帶,肩上和頭發(fā)都被淋濕了,懷里還抱了一個用布緊緊包裹的東西。 茂娘撐著傘將李蠻領(lǐng)進院中,帶到屋門前。 李蠻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進去了。 他穿著的布鞋被雨水和泥漿浸透,局促地并著腳站在門口,結(jié)巴說著:“我……我身上臟,就不進去了?!?/br> 竇瑜過生辰的消息昨夜就傳開了,李蠻聽說后也抓耳撓腮地想要送她生辰禮。因為下雨,東西一直抱在懷里護得嚴嚴實實的。 竇瑜說:“無妨的,快進來吧。你身上還有傷呢。” 讓茂娘將李蠻拉進來,一同坐在桌邊。李蠻像一只蒸紅了的蝦蟹,桌上菜色琳瑯,他眼睛都不知放在哪兒才好,鼓起勇氣看向竇瑜,小聲說:“我聽說今日是竇jiejie的生辰,便想著送件生辰禮,就是……就是有些粗糙了。希望jiejie不嫌棄?!?/br> 說著他打開了懷中簡陋的木盒子,里面墊著疊放得整整齊齊的麻布,麻布上放著半尺大小的木雕馬。 馬鞍籠頭都有,雕工沒那么精細,木料也一般,但因為分量足,又是一匹飛奔的駿馬形態(tài),乍見之下十分驚艷。 陸雙羊“噗嗤”一聲笑出來。 李蠻聽到小聲,還以為是這東西無人看得上眼,這才被嫌棄了,尷尬地笑笑。 郭素淡淡朝陸雙羊看了一眼。 陸雙羊并不是在嘲笑李蠻。他拍拍李蠻肩膀,認真地說:“也真是巧,你送了木雕,郭素也送了木雕。” 聽到也有人和自己送了一樣的東西,李蠻這才稍稍挺直了后背,眼中放光地看向郭素。 緊趕慢趕雕了一整夜再加一上午,李蠻的手都被磨出了水泡。好在這個木雕他半月前就在雕刻了,已經(jīng)有了雛形,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賀禮了。 竇瑜接過來看了看,道謝說:“謝謝你。” 李蠻得了這句話,就已經(jīng)開心至極了。 …… 屋子里的下人都被攆出去了。 胡王升醉酒昏睡了半個時辰,被雨水打在窗子上的聲音吵醒。從桌上爬起來時頭痛欲裂,手里還握著酒盞。他開始以為是自己不慎碰灑了酒水,但盞中空空,桌面也干燥,唯獨側(cè)臉微濕,抬手抹過眼下,恍然發(fā)現(xiàn)是自己在夢中落淚了。 今日是阿瑜的生辰,他又夢到了她。 大夢一場,醒來更加茫然失落。 今日上街想買她在通州時最愛吃的幾樣點心,但找遍了整個奉都城,也只找到三種。 他看著桌上的點心笑了笑,像是陷入了回憶中,良久,抬手將包著點心的油紙一一打開,然后拿起一塊慢慢吃起來。起先還在慢慢咀嚼著,隨即不停地把糕點塞進嘴里,一直吃到再也吃不下,還要強塞入口,最后胃內(nèi)翻涌痙攣,手掌按住桌面俯下身開始劇烈嘔吐。 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因為知道即便人死也還能復生,正如竇琦那樣,所以他開始大肆搜羅能人異士。不過能人異士并不好尋,他焦躁難忍,一時絕望,一時又心存妄念。覺得自己已經(jīng)成了孤魂野鬼,要么竇瑜復生回來陪他,要么他去死,去找她賠罪,然后就可以永遠和她在一起了。 他知道祖母請來作法的道士不過是為誆騙錢財,最初也只是燒毀那些礙眼的符箓而已,可道士卻要祖母對阿瑜趕盡殺絕,觸了他的逆鱗。 所以他將那道士殺了。 殺人的時候他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仿佛是放出了心中關(guān)在籠子里的野獸。將阿瑜的骨灰留在身邊無法令他滿足,他想讓她復活,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他渾渾噩噩地站起身,走到門邊,推開門邁了出去。 趙克走進院中時見胡王升穿著單薄的衣衫立在檐下,從天上飄落的細雨被夜風吹到他身上,袖子和前襟都濕了。而他仿佛不覺得冷,一直漠然站著。 趙克去屋中取了披風為他披上,低聲問:“外面還下著雨,大人怎么出來了?” 胡王升被冷風吹得清醒不少,抬腳往階下走,說:“去地牢?!?/br> 趙克跟隨上他。 這間地牢是武公侯府的私牢,建造在地下,冷得如冰窖一般,四面不透光,連一盞油燈都沒有,置身其中便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因為長久沒有關(guān)押過人,牢房中打掃得十分干凈,只是周遭泛著發(fā)潮難聞的霉味。 善蘭瓊披頭散發(fā)地抱膝坐在角落里。 已經(jīng)五月了,這里再冷也凍不死人。趙克因為厭惡她,故意讓牢中的守衛(wèi)將她的被褥換成最薄的,飯食也都是殘羹剩飯。 善蘭瓊哪里受過這等委屈,寧愿餓著也不吃一口,才在這兒關(guān)了兩日,就餓得腹中空空渾身發(fā)虛了??床灰姽庥谛睦砩细且环N莫大的折磨,再多關(guān)幾日怕就能將她逼瘋。 她在寂靜無聲中輕輕抽泣著。 忽然聽到牢門開鎖的聲音后身體一僵,隨即抖起來,一時不敢抬頭去看。 墻壁上的油燈被依次點燃,她終于感受到了光亮。長久不見光,眼睛立刻刺痛起來,眼淚流得更兇了。 腳步聲漸近,那股若無若無的酒氣也漫至鼻端,視線低垂到地面,看到一雙暗黑帶白紋的錦靴慢慢停在了自己面前。 見他走近后蹲下,善蘭瓊更加害怕地縮成一團。 胡王升盯著她的發(fā)頂看了很久,久到善蘭瓊心中已經(jīng)恐懼到麻木了,才聽他喃喃問道:“……你為何會復生呢?” 他來這里,竟只是為了問自己這句話嗎? 善蘭瓊很快明白了他為什么要問這一句。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他的模樣還是自己所熟悉的,可那股散不去的戾氣卻令她陌生又害怕,嘴唇不斷輕顫,道:“你想讓竇瑜活過來……是不是?” 她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又或許只是不甘心,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報復般一字一頓說著:“死了就是死了,你別做夢了?!?/br> 看到胡王升因為自己的話臉色瞬間變沉,更覺得痛快無比,聲音也尖利起來:“就算她像我一樣復生,也只會離你遠遠的!因為是你親手送她去死的!” 胡王升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斷用力。 表情依然冷漠如冰。 這樣的胡王升才終于令善蘭瓊再次爆發(fā)出畏懼,生怕真的死在他手上,不停掙扎著,斷斷續(xù)續(xù)說著:“你……真要殺我!從前你絕不會如此待我……” 胡王升靜靜道:“從前我也不知你如此狠毒,眼睜睜看著親meimei代你去死。” “你們母女這樣狠辣無情,早該給她陪葬,不是嗎?” “母親……予她生命!”善蘭瓊的眼淚砸在胡王升的袖口上,她的指甲隔著單薄的衣袖深深陷入胡王升皮膚中,用力到雪白的衣料上漸漸暈開血紅色。 胡王升眼中滲紅,也在流淚,輕輕問著:“所以她就要死嗎?你的母親可曾養(yǎng)過她?” 他松開手,看著善蘭瓊死里逃生后趴在地上的狼狽樣子,站起身,冷漠道:“徐月斷了通神散的滋味不好受吧?!?/br> 善蘭瓊呆住了,似乎一時間難以理解,待懂了他這句話后頓時變了臉色,不管不顧地向他撲過去。 胡王升微微后退了一步。 她的手指與他的衣擺錯過,只觸到冰冷的布料,然后重重撲倒在地磚上,不可置信地抬起臉啞聲喊道:“原來是你!是你害了我母親!” 怪不得那個商戶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賣給她通神散了,即便她提出加錢,反復懇求,依然不松口,后來干脆消失得無影無蹤。 母親過于依賴通神散,一旦中斷就會心癢難耐,精神恍惚,夜里夢魘的情況也更加嚴重。 這一切,竟然都是胡王升一手主導的嗎? 善蘭瓊面無人色,喉頭發(fā)出“赫赫”聲,連骨頭里都在散發(fā)著寒氣,趴在地上打了個冷戰(zhàn),只覺得背脊如千斤重,再也無力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