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yī)已經(jīng)替她診了脈，瞧了傷口，換了藥，交代了半夏一些護理事宜。好在如今已不是酷暑，日子有些涼爽，傷口并未潰爛，恢復得極好。

    林音抿著發(fā)干的嘴唇，心里很快有了主意。這劉御醫(yī)現(xiàn)今還不是院判，且口口聲聲喚她縣主，定然是圣上為了堵住侯府的嘴，來替平安賠不是了。

    大臣家沾染重疾，遞了帖子，太醫(yī)署是會派醫(yī)官前來，御醫(yī)的品級雖不及院判，卻是給皇親國戚用的，可見圣上為保住平安、安撫父親費了不少心思。

    林音垂了垂眼，瞧著新包扎好的傷口，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平安如此一鬧，對她而言焉不是因禍得福？

    再抬起眼皮時，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已盛滿了驚恐，突然往床角縮去，雙手胡亂拍打著，“是你！是你要殺我！”

    劉御醫(yī)被林音突然的尖叫聲嚇得怔了一下，片刻后才試探地問道，“縣主？”

    葉榛心里一驚，也趔趄了一下才上前來，“音兒，此是太醫(yī)署的劉御醫(yī)，莫要胡言。”

    林音撲進葉榛懷里，眼里含著淚，手指顫抖地指著屋子的各個角落，“母親，這屋里全是鬼，那里！還有那里！好多鬼……他們都要殺女兒！別過來，都別過來！”

    葉榛忙拍著她的背，輕柔地哄她，“音兒乖，母親在，無事了?！?/br>
    葉榛哄著她讓劉御醫(yī)又診了脈，劉御醫(yī)診完便退了出去。

    蔚縝緊隨其后，憂心得很，“劉御醫(yī)，不是說退了燒便無事了么？前些日子音兒便開始胡言亂語，還吵著要和離，這……”

    劉御醫(yī)嘆口氣，“想來縣主是受了刺激，將軍莫急，我去開些安神的方子先給縣主服下?！?/br>
    林音被喂了好幾日的湯藥，卻絲毫不見好轉(zhuǎn)，整日嚷嚷著四周都是鬼，夜不能寐，精神萎靡，整個人也瘦了一圈。

    劉御醫(yī)在威遠侯府待了不少時日，林音腰側(cè)的傷口日漸好轉(zhuǎn)后，便也告辭回了宮。

    劉御醫(yī)向圣上回稟了一番，圣上連連嘆氣，眉頭緊鎖，又派下去頗多賞賜。

    復完命剛回太醫(yī)署，便又被皇后喚了去。

    劉御醫(yī)慌慌跪在地上，“韶寧縣主性命已無憂，只是受了刺激，想是有些瘋傻了?！?/br>
    “傻了？”皇后驚訝，“不是裝的？”

    “瞧著不像，縣主的脈象亂得很，不肯進食，只嚷嚷著有鬼，說有人要殺她。微臣開了許多安神湯藥也不見起效，將軍和夫人整日以淚洗面，聽說已經(jīng)開始去尋其他名醫(yī)了?！?/br>
    平安正坐在一旁涂著蔻丹，“倒是便宜她了。”

    第22章 合府

    皇后遣了劉御醫(yī)下去，斥責平安，“蔚縝在辦重差，深得你父皇看中，此事咱們不占理，雖則咱們先開口認了錯，總比事后被蔚家倒打一耙強。但你父皇仍氣得很，已經(jīng)禁了你的足，你怎還不收斂？”

    “左右父皇不會真生我的氣，待風頭過了，我去求求他便無事了?！?/br>
    “你！”

    “暫不論你父皇，你可知你壞了母后和你外公的好事！”

    平安很是不屑，心不在焉地看著指甲。

    皇后無奈的抒口氣，“若蔚縝尋到了你的皇兄，沈策焉能登基？你又焉能嫁于他？母后一再叮囑你，要忍。待收拾了蔚家，你父皇賓天，沈策即位，冊封他的親父為皇考，你便可名正言順地嫁過去。

    母親若不是為你打算，豈會同你外公一起扶持安王！如今蔚三傻了，蔚縝已然恨透了咱們，再說賜婚已不合時宜，拿捏不住蔚三，便拿不住蔚縝，你真是要氣死母后了！”

    平安吹了吹指甲，“母后便是思慮太多，膽子太小，將蔚縝殺了不就成了？”

    皇后更是氣，“蔚縝堂堂正二品的鎮(zhèn)國大將軍，是你說殺便是能殺的？你外公何嘗沒派過殺手，可曾得手過？那蔚縝手下訓了一批精強能干的暗衛(wèi)，被派出去尋你那皇兄，四面八方咱們都派人去跟了，可有半點消息傳回？且你父皇已然盯上孫家了，怕是不能再輕舉妄動了。”

    平安仍不在意，“我堂堂平安公主，還怕他一個威遠侯？就算我那皇兄被尋了來，登了皇位，我也還是公主，母后仍是太后，我另想別的法子，總能嫁給沈策哥哥的?！?/br>
    “你！”皇后氣得摔了手邊的瓷杯，“你去佛堂繼續(xù)靜思己過，抄不夠佛經(jīng)不準來見我！”

    平安漫不經(jīng)心地站起來，“母后以后可別再說都是為著女兒，先母后的孩子是如何死的，母后最是清楚不過，母后不過是怕皇兄繼位后報復罷了。給父皇遞皇兄消息的余嬤嬤是被母后親手掐死的呢，女兒可都瞧見了?！?/br>
    皇后挺直的脊背沒穩(wěn)住，往后歪了下，打著陌生的眼神牢牢盯著平安，平安突然笑起來，頗有些孩童不識世事的懵懂模樣，“女兒去抄佛經(jīng)了，抄完還要送去給父皇看呢，母后歇了吧?！?/br>
    ?

    近些日子，侯府亂糟糟的，葉榛愁得已生了幾根白發(fā)。

    蔚林玥傷得也很重，楊氏鬧騰著不肯同他們善罷甘休，說是侯府內(nèi)侍衛(wèi)多些，如今抓不到兇手，他們著實不敢回府，嚷嚷著要合府而居。

    西跨院那邊，女兒又整日鬧著說屋內(nèi)有鬼，去上京城中知名的醫(yī)館請了好些個郎中來看也不見起色。

    葉榛偷偷在林音床前抹著淚，林音聽得劉御醫(yī)走了，見丫鬟們都去煎藥，終于從床榻上起身，輕輕拍了拍葉榛的手背。

    “母親……”

    見女兒從「有鬼」的驚呼中切換回正常的調(diào)子，葉榛一驚，一時沒拿住手中的藥碗，湯藥灑出來，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燙出一道紅。

    林音忙替她擦了擦，“母親，女兒無事，不過是演給劉御醫(yī)看的。母親想，女兒若瘋了、傻了，圣上定會垂憐侯府，心疼父親?；屎笕粼俑缮媾畠旱幕槭?，便也有了搪塞的理由?！?/br>
    葉榛一時哽住，埋怨道，“可……這幾日，我和你父親為你便尋民間大夫，滿上京城皆在傳，說咱們侯府風水不好，有水怪，還說你得了怪病，這日后還如何為你議親呢？你為何不早些同母親講。你可知母親這些時日也夜不能寐……”

    “是女兒的錯……”林音小聲勸道，“我若早些同母親講，便演不像了，尋大夫也是好事，此事鬧得愈大愈好，咱們侯府愈慘，圣上的垂憐便愈多，這宮內(nèi)不是剛剛又送了賞賜來。母親，女兒傻了，婚事便是咱們自己說了算，總比落在皇后手里要好。”

    葉榛尋思了一會，點了點頭，“你說得有理。”

    葉榛轉(zhuǎn)念又問道，“可是那平安傷了你？”

    “是……”林音想了想才道，“平安是皇嗣，動不得，父親可萬不能沖動。”

    葉榛又落了淚，“都怪母親，母親未照顧好你……可那平安為何無緣無故要殺你？”

    “她想嫁給安王。”

    林音這么一說，葉榛便全明白了，將女兒抱在懷里，“我的音兒受委屈了……”

    林音細聲哄著她，“母親，女兒無事，還有便是，此事當是知曉的人越少越好?！?/br>
    葉榛也很快打定主意，“母親知道，便只同你父親說，他也好幾夜沒睡好了，如今還在前院打賞公公。你屋內(nèi)還是要讓半夏知曉，她畢竟隨身伺候你，只是，你這傻，要裝到何時呢？”

    林音沒答這個問題，垂垂眼，“母親，嬸嬸最近鬧著要合府，便允了吧?！?/br>
    “這……”葉榛頗有些遲疑，分了府以來她清靜慣了，當真不想看到二弟那一家子。

    “二叔想要襲爵，自然不會盼父親的好，平安害了女兒，皇后定然與咱們家豎了敵。若他們籠絡(luò)了二叔，怕是會對父親不利，將他們一家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才翻不出甚么大風浪。”

    葉榛看著女兒還未恢復血色的小臉，病著還這般cao心府內(nèi)雜事，心疼更甚，“好，母親明日便去同他們說，你可餓了？你好幾日未好好用飯食了?！?/br>
    聽母親說起，林音咽咽口水，“昨日燉的雞湯可還有剩的，女兒確有些餓了?！?/br>
    葉榛終于破涕為笑，“母親悄悄去給你端來?！?/br>
    林音又養(yǎng)了幾日，便能下床了，怕被人瞧出她裝瘋賣傻，并未搬回擷芳院，便在西跨院住下了，說是不想見人，怕再受刺激，院內(nèi)也只留了半夏和幾個小廝伺候，方影和梵影在暗處守著。

    二叔一家搬了進來，原二叔是想將他所納的五房妾全帶來的，可父親向來見不得女人多，直接丟下句「最多帶兩房，要么全滾蛋」，于是二叔委屈得不行，便只帶了不得不帶的嬸嬸和府內(nèi)最得寵的蘇姨娘。

    蔚林玥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們一家便全安置進了東跨院，蔚林玥傷著，嬸嬸無暇來挑事，只來探了她一次，眉眼間俱是得意。

    頗有種同樣受了刀傷，我女兒就沒瘋，你們家怕是沒幾天好日子過了的揚眉吐氣。

    林音本就不耐，揚手便將水潑了上去，拔下頭上的簪子，叫著，“女鬼，我殺了你！”

    嚇得楊氏立刻后退，沒留意被門檻絆住，摔壞了腿。

    葉榛心里憋笑，將討人嫌的弟妹扶走，再三交代楊氏，女兒病了，瘋話做不得真，無事別來走動，今日要不是她攔著，怕不只是摔了這般簡單了。

    楊氏也確實不敢再來了，那蘇姨娘看著又很是本分，林音總算是落了幾日的清凈。

    司家伯母和鸞兒倒是經(jīng)常來探她，鸞兒見她唯唯諾諾縮在一處，也不言語，哭得極厲害，被司家伯母扯走了。

    林音忍了忍，還是縮在床角未說話。她還有要事未辦，待事情辦完了，再同她細說吧。

    入了夜，半夏在外間睡熟了，林音翻出那套之前在蕓苜居買來的男裝，躡手躡腳地跑出了房門。

    方影很快察覺到動靜，攔在了她面前，“姑娘?！?/br>
    “今夜是你當值？”真是天助她也，不用再去搞定同樣不好說話的梵影。

    方影看著十分正常的姑娘，不由怔了怔，林音也不再瞞他，徑直道，“我要出府一趟，后門有侍衛(wèi)守著，你帶我翻墻出去可好？”

    “姑娘要去哪里，去做甚么？”

    “去趟煙翠樓。”

    聽著不像是個正經(jīng)地方，方影默著，想來姑娘并未好轉(zhuǎn)，還是極不正常的。

    林音又問道，“聽父親說是你救得我？近些日子養(yǎng)病，也一直未謝過你?！?/br>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嵐青，暗暗高興了很多時日，聽父親確鑿地說是方影，也不禁疑惑手中的那塊碎布，只能當是從湖里隨便撈的了。

    方影講話直接得很，“并非是屬下，是一位身著青袍的公子，礙于姑娘的名聲未留姓名便匆匆離去，前些日子那位公子還夜訪侯府，盤問屬下姑娘的病況。”

    林音消化了一會兒，開心地蹦了蹦，扯到了傷口，疼得又緩了緩，“青色衣袍？可是高高的、瘦瘦的、長得極俊，鼻子又高又直，眼睛像潭水一般，還有那道劍眉，英氣得很?？墒撬俊?/br>
    對恩人的相貌他未曾記得很深，但恩人確實長得很俊，方影便認可地點了點頭。

    林音更開心了，“他夜訪侯府？他擔心我？”

    “是，想來那位公子定然對姑娘情根深種，且武藝非凡、談吐大方，屬下瞧著許是姑娘的良配，便將實情說出，還望姑娘莫怪。”

    “不怪不怪……”林音拍了拍方影的肩膀，“你眼光好得很！”

    同方影絮叨完，林音憶起正事，“時辰不早了，咱們快些去煙翠樓吧?！?/br>
    怎么還記得煙翠樓，方影撓撓頭，小心提醒道，“姑娘，這地方的名字不怎么正經(jīng)，還是別去了罷?！?/br>
    林音正色道，“我是去做正經(jīng)事的，可拯救侯府于水火之中，你快帶我出去，去晚了，我中意的姑娘便被別人點走了?！?/br>
    方影記得前幾日來的大夫都說姑娘的病難醫(yī)，他擔心了好些時日，今夜見著姑娘無事他原本是高興的，可說了幾句話便知曉，姑娘當真是還病著呢。

    方影心里默默嘆了口氣，認真規(guī)勸道，“姑娘既然知曉那煙翠樓乃是勾欄瓦舍之地，能去那里做甚么正經(jīng)事，還是快些回去睡吧?！?/br>
    林音有些不開心的跺跺腳，“你若不帶我去，我明日便不吃藥了。再者，你若敢告訴父親，我便跳湖、尋死?！?/br>
    “呃……”劉御醫(yī)走前反復交代在西跨院伺候的人，不可再刺激姑娘，她要做甚么便隨她去，切莫拂她的意，惹她不開心，于病情無益。

    方影看著姑娘神色堅定，只得不情愿地帶著林音越過院墻，為了顧林音的傷口，方影的動作極小心謹慎，在府外堪堪站定，將林音小心放下。

    “姑娘，咱們快去快回吧。不然將軍知道了，定會責罰的?！?/br>
    梆子聲回蕩在小巷中，月光清雋地灑在青石板路上，風吹來，遠處的樹林沙沙作響，兩人順著月光一路走，林音邊走邊交代方影，“待會兒到了煙翠樓，你切莫被那里面的姑娘迷花了眼，誤了我的正經(jīng)事?！?/br>
    方影：……

    說得跟真要去做正經(jīng)事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蔚?奧斯卡?林音成就已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