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后，葉榛記起笄禮的冠服應(yīng)當(dāng)快要做好了，便讓林音去蕓苜居試身。

    大約未時(shí)，日頭仍然毒辣，葉榛從馬車上探出了頭，便立刻又著身坐了回去。

    “母親身子乏了，便先回了，你且去選選有無甚么好料子，有你喜歡的便多做幾身，記在賬上便是?！?/br>
    “哦……”

    林音看著母親的馬車絕情駛?cè)?，懨懨地進(jìn)了蕓苜居。

    冠服已制成大半，只差外面的繡活，肩膀腰部都剛剛合適，林音又擇了幾匹料子，買了幾件男裝，順手打賞了掌柜，便帶著半夏回了。

    “姑娘，外頭熱得很，咱們?nèi)ベI點(diǎn)冰雪甘草湯解解暑吧，南街新開了家鋪?zhàn)樱犝f里面做的冰雪冷元子也好吃得緊。”

    林音笑話她，“你這只饞貓，便只想著吃。”

    半夏不服氣，“姑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都是同姑娘學(xué)的。”

    好在離得不遠(yuǎn)，主仆兩個(gè)尋了樹蔭沿街走過去，林音攪著元子食了一口，覺得心中燥熱降下了許多。

    鋪?zhàn)诱龑?duì)著卻擺了一個(gè)掛攤，不同于這家糖水鋪?zhàn)忧暗慕j(luò)繹不絕，那掛攤前空無一人，只有一個(gè)白胡子老道在低頭看書。

    這老頭兒為何看著這般眼熟？

    林音盯著對(duì)面的掛攤尋思了許久，白胡子老道似是察覺了林音的目光，從書中抬起頭，與她對(duì)視片刻，便又低下了頭去，似是覺得今日生意太過慘淡，便將書本一收，準(zhǔn)備收攤。

    林音面色微變，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旋即將手中的瓷匙丟下，匆匆穿過排隊(duì)買糖水的客人，往對(duì)面那個(gè)掛攤?cè)チ恕?/br>
    半夏仍在低頭吃元子，一抬頭，原本坐在身旁的姑娘卻不見了。

    半夏慌亂地站起來，卻只能看到糖水鋪?zhàn)忧皳頂D的人群，半夏撥過人群跑了幾步，面前人來人往，只是她家姑娘呢？

    她只記得方才姑娘同她說對(duì)街有個(gè)卜卦的。

    那卜卦的又去何處了？

    半夏焦慮不安，手腳也不知往何處放，癟癟嘴哭出聲來，扯過路人便問，“你可見得我家姑娘，是個(gè)宛如仙子下凡那般好看的姑娘。”

    母親極愛甜食，嵐青同沈漠分別后，便來南街找一間新開的糖水鋪?zhàn)淤I冰食，卻被這小丫頭扯住，聽得這聲音很是熟悉。

    在腦中逡巡了片刻，與金殿上那句「姑娘，你渴了嗎」重合起來。

    嵐青隱約記起這確然是跟在威遠(yuǎn)侯府三姑娘身邊的那個(gè)丫鬟，見她哭得宛如天塌下來一般，只好問道，“你家姑娘怎么了？”

    半夏從淚眼中抬起頭，依稀辨識(shí)了一下對(duì)面的人，哭得更甚了，“嵐校尉，姑娘丟了?！?/br>
    嵐青覺得有些頭痛，耐著性子問道，“如何丟的？”

    半夏越說越傷心，“婢子和姑娘一起吃元子，吃著吃著姑娘突然說對(duì)面有個(gè)卜卦的攤子，婢子便答說，待吃完了便陪姑娘過去卜卦，誰知才吃了沒幾口，婢子一偏頭姑娘便不見了，那卜卦的也不見了。是不是那卜卦的見姑娘好看，便趁婢子不備，將姑娘擄走了？”

    “呃……”嵐青聽完半夏的言語，腦中只有一個(gè)念頭，她在佛祖前求了那般久，還不肯放過那位卜卦的道士？

    嵐青默了片刻，才開口，“若真是擄走，你怎會(huì)沒有察覺，不是就坐在你的身側(cè)？”

    “都怨婢子，婢子吃元子吃得太專心了，那元子太好吃了……”

    嵐青覺得這主仆兩個(gè)，都不怎么靠得住。

    “嵐校尉，我家姑娘對(duì)你那般好，求你去尋尋她吧?！边@話可不能亂說。

    她如何就對(duì)他那般好了？

    半夏見嵐青不言語，只覺他也是個(gè)負(fù)心肝的，不由哭道，“姑娘若真丟了，傳出去，名聲便沒了，嵐校尉，你不能見死不救呀?！?/br>
    嵐青思慮片刻，才道，“你快些趕回侯府，尋些有死契的侍衛(wèi)悄聲尋找，萬萬別聲張，我現(xiàn)在便去找?！?/br>
    半夏忙不迭地點(diǎn)頭，抹了把淚往侯府跑去了。

    ?

    林音跟著道士悄聲走了一陣，那道士突然拐進(jìn)了一個(gè)胡同，便再也尋不到了。

    林音看了眼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不由懊惱，這里是哪處，該如何回府？

    如今道士跟丟了，自己也走丟了，林音氣得跺跺腳。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gè)聲音，“姑娘跟著我作甚？”

    林音猛然回頭，見那道士正站在自己身后。

    林音識(shí)得那雙眼睛，顫著雙唇問道，“道長(zhǎng)的道名可是……青陽？”

    “非也……”那人故作深沉地?fù)u了搖頭，“姑娘識(shí)錯(cuò)人了，告辭?！?/br>
    “哎，道長(zhǎng)……”

    那人走得飛快，三兩步越上墻頭，轉(zhuǎn)瞬便消失在了小巷中，林音懊惱地捶捶雙腿，在巷子口蹲下。

    倒是那道士在墻后堪堪站定，扯下掛在臉上的長(zhǎng)胡子和眉毛，混元巾下卻是一張青澀稍顯稚嫩的臉龐，道士忙呼出一口氣，那小丫頭片子是如何得知他先前招搖撞騙的道名便是青陽的？

    莫不是來討債的吧？

    道士調(diào)穩(wěn)呼吸，側(cè)耳聽著再無旁的聲音，才匆匆走了。

    心里暗道，下次又要換個(gè)地方擺攤了。

    生活委實(shí)不易。

    ?

    林音如無頭蒼蠅般轉(zhuǎn)了許久，最后也不知轉(zhuǎn)到了哪里。

    這個(gè)地段荒僻得緊，最后她實(shí)在走累了，蹲在路邊，暮色漸起，天色暗黃，她攏緊衣襟，心里泛起一陣涼意。

    她看到了那老道，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念及自己郁郁而終的前生，眼眶倏地一紅，突然很想嵐青。

    他定然覺得她對(duì)他的喜愛莫名其妙。可是他不懂得，在這個(gè)浮華的上京城，各路官眷都在假意周旋、虛與委蛇，所有人不過都是天子腳下的螻蟻，今日風(fēng)光無兩，明日便成階下囚之人亦不在少數(shù)。

    他們這些正當(dāng)少年、婚配嫁娶的少年男女，哪怕相看了，又有多少真心可言。

    天子在下一盤棋，他們都是棋子，包括他們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

    她活了一輩子，才窺到了那么一點(diǎn)真心，在這人來人往、皆為利來的上京城中，她迫不及待想要去抓住的那點(diǎn)點(diǎn)真心。

    來自于他……

    暮色越來越濃，遠(yuǎn)處依稀亮起了燈籠，林音抱緊膝蓋，一道人影突然出現(xiàn)在街道拐角處，腳步聲逐漸靠近，一雙黑靴停在她的面前。

    林音抬頭，便看進(jìn)了嵐青冷淡的雙眸。

    他正低頭望著她，落日的最后一抹余光灑在他的身上。

    林音抿抿發(fā)干的嘴唇，終于笑了笑。

    昏黃的暖光下，此人宛如一顆明珠般，那般顯眼，一下便攫住了她的目光。

    林音笑著，一顆淚珠從眼眶劃過。

    作者有話要說：

    第9章 行刺

    自幼習(xí)武的緣故，嵐青站得筆直，林音扶著膝蓋站起，因著蹲了太久，一時(shí)沒站穩(wěn)，便朝嵐青歪了過去。

    嵐青雙眸中隱隱有些不悅，但仍然伸出手臂撐了她一把。

    林音抱住他的手臂便不撒手了，明明心里是高興的，不知為何卻覺得眼眶酸澀得很，林音吸吸鼻子，眼眶又有清淚劃出。

    抽泣著對(duì)他道，“佛祖真是靈驗(yàn)，我晨間剛在相國寺許下心愿求佛祖庇佑，剛剛心里念著你，便看到你了。”

    嵐青嘴角抽了抽，“你許了何愿？”

    她許的心愿頗多，雖則她都記得，但也不好同他細(xì)說，只得簡(jiǎn)略答道，“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zhǎng)相見。我想時(shí)時(shí)刻刻都能見到你?！?/br>
    “呃……”嵐青懶得戳穿她，也不再納悶她為何說這般情話都不會(huì)臉紅。

    這三姑娘本事通天，總有他想不到的招數(shù)使出來。

    林音牢牢抱著他的手臂，小臉上尤掛著淚珠，倒是我見猶憐。

    嵐青撇開視線，動(dòng)了動(dòng)，想將手臂從林音手中抽出，林音卻抱得更緊了。

    哽咽著喊他，“嵐校尉……”

    在集市上擺攤的人陸續(xù)歸家，這偏僻的地方也多了些人，有來往的路人將目光放過來，嵐青咳了咳，指了指街角，“去那邊說?！?/br>
    林音聽話地隨他挪了過去，嵐青這才指了指她白嫩的小手，“松開?！?/br>
    林音撅噘嘴，這才不情愿地將手放了下來，看向?qū)γ娴纳倌辍?/br>
    嵐青抬手摸了摸鼻子，竟有些無所適從，甚至想伸出手去將那雙漂亮的眼睛蓋上，心想著這三姑娘定是有什么妖術(shù)，不然怎么看得他這般心煩意亂。

    林音見他不說話，只得先開口，“你是來尋我的嗎？你怎知我在此？”

    嵐青數(shù)落她，“你家丫鬟擔(dān)心得緊，央我來尋你，你這樣一個(gè)姑娘家，隨意亂跑，實(shí)屬不應(yīng)該?！?/br>
    半夏央求的？

    真是她的好半夏，改日多獎(jiǎng)勵(lì)她幾碗元子。

    “原是來訓(xùn)我的。”

    林音垂下了頭，踢著路邊的石子，撇了撇嘴，“我不是亂跑，我迷路了?！?/br>
    嵐青看著面前的姑娘，眼眶微紅，心里卻莫名咯噔一下。

    嵐青從懷中掏出一方素帕子遞過去，“擦擦淚，天晚了，我送三姑娘回侯府?！?/br>
    林音攥著帕子，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嵐校尉……”

    “我當(dāng)真不如蘇意如好看么？”

    “呃……”嵐青看她一眼，“三姑娘是要回威遠(yuǎn)侯府還是去武安侯府同蘇姑娘比美？”

    林音撅起嘴巴，小聲嘟囔，“明明是在問你誰更好看，不想說便算了，何必這樣搪塞人，那日見你夸蘇家姑娘時(shí)倒是毫不猶疑……”

    嵐青只看到她唇瓣張合，絲毫聽不清她在嘟噥甚么。

    他也沒甚么興趣知曉。

    這三姑娘嘴里，要么就是滿口胡言，要么便是些虎狼之詞，他已然領(lǐng)教夠了。

    嵐青跨步便走，林音只好快步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