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陽暖照，和風吹拂，楊柳飄絮，大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街道兩旁連甍接棟，檐牙高啄，高閣樓臺的樣式和炎天略微不同。

    陸續(xù)看向聞風：“誰的夢？”

    應該不是他自己的。

    “不是你的，也非我的?！甭勶L溫柔緊扣他的手，抬到嘴邊輕吻，“是所有曾經(jīng)被困于此的人，殘留心念的層疊交織?！?/br>
    “七情八苦，無人可以幸免于難。人人難逃心中執(zhí)念和妄念?！?/br>
    昳麗鳳目深情看向蝕骨深愛：“我此前的念想，是我心中的求而不得?！?/br>
    陸續(xù)微微揚嘴：“這么說，這條街是以前那些人殘留下來的夢境？”

    “千萬年來，妄念之地困住過許多修士。他們神形俱滅，但執(zhí)念和妄念被此地的蜃氣包裹，留存下來。各種夢境堆疊交織在一起，形成這座城?！?/br>
    “尋常人進入此地，會陷入自己的紅塵夢中，來不了這個地方?！彼麩o奈笑了笑，“你不一樣。你性格冷漠，心狠無情……”

    被兇光畢露的綺絕雙眸一瞪，他即刻改口：“你道心穩(wěn)固無欲無求，沒有執(zhí)念妄念，沒有自己的遺憾和念想，所以來到此處?！?/br>
    “而我的妄念是你。如今我已不會再陷入不愿醒來的夢中。你我心魂相連，我心里想的全是你，自然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br>
    聞風這張巧舌如簧的嘴，太擅長甜言蜜語的哄騙。

    陸續(xù)無奈哼笑：“接下來要怎么做？”

    “此處是個是非之地，什么都不用做，事情會主動找上門。我們只需找個地方等待即可。”

    二人沿著大街走了一會，街上一片熱鬧祥和。

    路過一家客棧時，聞風提議進入客棧休息，可能等到晚上，此處就會發(fā)生事端。

    陸續(xù)點點頭，同他一起進入客棧，要了一間房，打算養(yǎng)精蓄銳等著好戲開場。

    ——然而別說到了晚上，過了三天，什么都沒發(fā)生。

    事端不在城里，在這間房里。

    聞風這頭不知疲憊的驢，玩弄了他三天三夜。

    他深刻懷疑，聞風胡說八道，故意將他騙入客棧。

    陸續(xù)泡在浴桶中，有氣無力趴在峻瘦精悍的肩膀上，連找對方理論算賬的力氣都沒有。

    聞風伺候他洗去體內(nèi)污濁，又在他耳邊花言巧語。

    “無論妄念之地，還是朱煥秘境，我和你一樣都是初來此地。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憑著以往的經(jīng)驗推測，即便錯了也無可厚非。”

    “你不能因此怪罪于我?！?/br>
    “至于這里，”他又挺身深入桃源，“兩年前你離我而去之時，我們才合籍三個月。在那三個月之前，我一點經(jīng)驗也無?！?/br>
    “你更不能因此怪我。”

    陸續(xù)磨牙，無話可說。

    水中蕩漾持續(xù)了一兩刻，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似是街上發(fā)生了什么，幾個男人的聲音在不停大聲咒罵，

    聞風一臉無辜：“我是不是沒騙你?！?/br>
    事端自己找上門來了，雖然晚了兩日。

    陸續(xù)再次語塞，打算起身出門查看情況。

    聞風將他緊緊按在身上，神色溫雅，舉止粗重：“你忍心，讓我這樣出門？”

    他不慌不忙在仙境中劫掠殆盡，又將其用灼熱填滿，才隨意攏上衣袍，慢悠悠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周四~下午6點更

    第125章 入夢（四）

    陸續(xù)和聞風十指相扣, 走到事端發(fā)生的地點——客棧門口的大街對面。

    不知前因，只見幾個男子當街圍毆一個約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身形修長瘦弱，衣著襤褸, 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衫讓人一眼便知他家境貧寒。

    幾個男子已毆打了他一會, 此時一邊怒罵一邊散去，留下遍體鱗傷的少年一動不動躺在街邊。

    這些都是殘留夢境的虛影，陸續(xù)沒打算，也沒辦法干涉其中。

    他冷眼看了看街對面, 隨后側頭問聞風：“無涯魔君日行一善，這幾日還未做過善事？”

    聞風哼笑，將面具帶上：“本座的確喜歡度化深陷絕境, 孤立無助之人。”

    昳麗鳳目眸光繾綣又認真：“難道有錯？”

    “幫人沒錯。報仇也沒錯?！标懤m(xù)嘴角微垂, “可有冤報冤, 有仇報仇, 不該將無辜之人牽扯進來?！?/br>
    無辜之人被卷入, 又會引發(fā)新的仇恨。一直這么下去, 仇恨的連鎖會將整個世界變成尸山血海的人間煉獄。

    聞風挑起他幾縷墨發(fā), 繞在指尖把玩：“我不過教他們變強的方法, 幫他們出謀劃策?！?/br>
    “是否復仇，如何復仇, 最終的選擇和決定權都在他們自己手中?！?/br>
    “即便牽連無辜，也是他們心中怨恨想要發(fā)泄, 我無權干涉?！?/br>
    陸續(xù)張著嘴, 怔了半刻, 無奈一嘆：“我說不過你?！?/br>
    無涯魔君明明以玩弄人心為樂, 可他所有的歪理邪說都是那么冠冕堂皇, 似乎做什么都理所應當。

    聞風將指尖青絲放在嘴邊細嗅輕吻：“我也干涉過幾次, 強行下令他們怎么做。”

    “都是因為你?！?/br>
    聞風的甜言蜜語實在太迷惑人心，令人無法抵御。

    此時躺在街沿上的少年恢復了一點體力，掙扎著站起身，拖著沉重腳步走到街口，轉入一條巷道。

    陸續(xù)扯回自己的頭發(fā)，抬腳跟了上去。

    聞風輕笑著也跟在身后。

    二人跟著少年穿過幾條巷道。

    沿街的建筑從富麗高閣變成低矮民居，再到土墻泥院，最后來到一所破破爛爛的茅草屋院前。

    少年剛走進低矮殘破的土墻，周圍就有幾個穿著同樣樸素的鄰居圍上來，焦急朝他道：“小謝，你跑哪兒去了？你娘快不行了，趕快進屋看看去。”

    謝家少年急忙奔入房中。

    左鄰右舍的大嬸你一言我一句，紛紛發(fā)表感嘆。陸續(xù)站在不遠處，從她們的話語中，拼湊出少年的身世。

    少年的母親曾是一戶高門豪族家的侍女，據(jù)說美若天仙，又從小跟著主人家識文斷字，略有幾分文才，當年曾小有名氣。

    那戶主人家喜歡風雅的詩詞歌賦，結識了不少文人名仕。少年的父親便是其中之一。

    少年的父親滿腹詩書，擅長吟詩作對，當年曾是名動京城的大才子，頗得豪族老爺賞識。于是豪族老爺將美貌侍女嫁他為妻，促成一段才子佳人的風流佳話。

    謝才子同多數(shù)文人一樣，立志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可惜他空有滿腹才情，擅長吟風弄月，卻并無治/國之策。因此名氣雖大，無奈屢試不第。

    當朝皇帝不愛浮華辭藻，又常年同鄰國交戰(zhàn)，朝中官員要么是馬上定乾坤的武將，要么是提筆安天下的文官，根本看不上那些只會寫幾首詩詞的才子。

    謝才子不能入朝為官，又沒有別的本事另尋生計，靠著給豪族老爺當清客，賺取幾兩碎銀。縱使名氣不小，生活十分清貧。

    又因?qū)以嚥坏?，郁郁寡歡，英年早逝之后留下一對孤兒寡母。

    聞風不屑嗤笑：“凡界曾有不少這樣的文人墨客，只懂詩詞對仗不懂治國。讓他們?yōu)楣?，恐怕連田地賦稅都算不清楚?！?/br>
    “他們卻自負才華，總認為自己滿腹經(jīng)綸，是當權者不懂賞識?！?/br>
    陸續(xù)漠然點頭。□□之策和詩詞才情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

    許多人總覺自己懷才不遇，實則只會在紙上談論乾坤，并非棟梁之才。

    所謂才子佳人的風流佳話，若是住在這樣的地方，對佳人來說，還不如高門豪族的侍女。

    二人在院外不遠處站了一會，少年一臉悲戚的出來，含淚朝院外圍著的幾位鄰家大嬸告知娘親的死訊。

    街坊們安慰幾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節(jié)哀順變”，七手八腳幫著謝家處理后事。

    都是貧苦人家，并無銀錢和多余閑暇搭建靈堂，置辦喪服進行送葬，就連薄棺都無錢買一口。

    只用草席裹了，選一處無主的荒地掩埋。不讓尸體被野狗啃噬，已是一場體面的葬禮。

    鄉(xiāng)親街坊們幫著謝家將人挖坑埋好，各自散去。

    少年會識字，劈了一顆樹做了一個粗糙墓碑，獨自坐在墳前，用一把鈍刀緩慢刻下生母的姓名，出生和死亡年月。

    陸續(xù)在不遠處靜默看著，眉頭略微一皺。

    聞風捏起尖削下頜，將他的頭轉過來朝向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連這么點醋都要吃？

    陸續(xù)無語，冷睨了他一眼：“我覺得他的樣子，長的……和你有幾分相似?！?/br>
    聞風的相貌一直保持在二十出頭的樣子，再往前五年，十四五歲的時候，不知是否那般青澀模樣。

    溫雅嗓音調(diào)笑道：“你喜歡小的？我也可以變化成十五歲的模樣。再小一些也行。”

    陸續(xù)面無表情：“滾?！?/br>
    聞風嘴角高揚：“在我眼里，他的樣貌并無任何特別之處。他在你眼里長得像我，只能說明……”

    他扣著細長五指，撫上對方心口：“你心中有我，想著我，所以會覺得夢境中的人是我?！?/br>
    他終于在這顆無心冷玉的心中，占據(jù)一席之地。

    “我心里本來就有你。”陸續(xù)嘴角輕翹，笑看向他，“全是你。”

    以前是盲目卻全心全意的信任與崇敬，陵源峰萬千修士，唯獨只信絕塵道君一人。

    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欺騙，一心只想切斷往日所有的恩與怨，卻還是全都與聞風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