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蒂絲聞言一愣, 立刻就想低頭。

    “別動！”

    路西恩分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依然緊盯著對面的男人。

    坎蒂絲被他鉗住下巴，雙眼定定看著前方。

    雖然對方即使阻止她低頭的動作, 但她的余光還是瞥見了……

    “你的腿……怎么了？”

    她深吸兩口氣，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冷靜。可在出口的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線是顫抖的。

    按在她下巴上的手頓了頓，頭頂傳來男人滿不在乎的聲音：“你也知道我不是人類，多一點少一點也沒有關(guān)系?！?/br>
    坎蒂絲咬牙。

    怎么會沒有關(guān)系……

    就算是力量只有五分之一，記憶還處于混亂狀態(tài)的路西恩都堅持著自己的人類形態(tài)，這足以證明保持這具身體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可現(xiàn)在，自腰以下的部位都變成了散掉的光塵。

    與他同行大半年，坎蒂絲知道他有多驕傲……

    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無法維持這份驕傲了。

    “悄悄話時間結(jié)束了，小家伙們?！?/br>
    阿諾德微微瞇起眼，似笑非笑看著路西恩：“按我說的做，我就放你離開。”

    坎蒂絲感到攬在腰間的手猛地收緊，身后那人的聲音依然帶著股漫不經(jīng)心的淡定：“不放?！?/br>
    眼看著對方勾起一個冷笑，似是要放開弓弦的樣子，坎蒂絲一把扯下那只扣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沖著男人身后的女士高聲喊道：“科洛克夫人??！”

    不但格拉蒂斯愣住了，連阿諾德握弓的手都抖了下。

    金色的箭矢擦著路西恩的頭頂飛過，射偏了。

    坎蒂絲也被那只脫靶的箭嚇到，連心跳都暫停一瞬。

    看到阿諾德怔在原地，并沒有再挽弓對準他們，坎蒂絲知道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了。

    “很高興認識您科洛克夫人，我是一名藥劑師也是一名冒險者?！彼龗昝撻_路西恩的懷抱，拿著手杖挺胸向前一步，“我們與人產(chǎn)生了一些誤會，這才不小心闖進這里……打擾到您和科洛克先生的生活我感到非常抱歉！”

    格拉蒂斯還是第一次被稱作“科洛克夫人”，這種全新的稱呼讓她的表情有些繃不住了。

    似是想笑，又似是想說些什么，可在隨著坎蒂絲繼續(xù)往下說的話，她的面色又慢慢收斂回去。

    阿諾德慢慢從那聲震耳欲聾的“科洛克夫人”中回神，同時也察覺到那隱藏在背后的小心思，有些不悅地抿直嘴角。

    “讓她說下去?！备窭偎拱聪滤偬鸬墓?，小聲道，“我想聽聽她要說什么?！?/br>
    見對面的男人雖然陰沉著一張臉，但也聽話地放下弓，坎蒂絲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維因圖斯……就是剛剛離開的那位，祂再隕落前把您給祂的那把長|槍掰成了十二份，用它們組成了對惡魔的第二道封印?！彼皖^撫上自己的胸口，“可千年之后，惡魔還是出來了……”

    “天空終日被烏云遮蔽，大雪凍結(jié)了土地……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都差點沒能挺過去?！?/br>
    隨著坎蒂絲的描述，對面女人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因為她的話想到了對應的場景。

    “夠了，我們沒工夫聽你講故事?！?/br>
    阿諾德徹底拋棄那副紳士的皮囊，面無表情地打斷她：“賣慘也沒用。我們的只是這家小小書店的管理員，管不到、也不想管你們世界的破爛事?！?/br>
    坎蒂絲理都沒理他，雙眼一直沒從女人身上離開：“自我有記憶起便在孤兒院生活。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或者說，‘制造’我的人是誰……我在尋找這個答案！”

    “科洛克先生，科洛克夫人，我的名字是坎蒂絲·奈默！”

    漆黑的眼中閃出璀璨的光華，少女鏗鏘有力道：“我不是封印之書！我是坎蒂絲·奈默！”

    “我不是任人擺布的工具，我也不會放任自己走到那一步??！”右拳狠狠砸上胸口，坎蒂絲努力讓自己不發(fā)出顫音，大聲道，“我，熱愛我所在的世界！就算它不完美，可那里有我深愛的一切，我必須拼盡全力拯救它??！”

    她閉目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中已經(jīng)平靜很多。

    “請原諒我的自私……可我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br>
    她向?qū)γ娴亩松钚幸欢Y：“請讓我們離開吧?！?/br>
    前方的兩雙靴子都沒有動靜，坎蒂絲就一直保持彎腰的動作，沒有起身的意思。

    一直飄在后方的路西恩也被這番話震住，回過神后立刻跑到她身邊將她拉起來。

    “我既然來了就能帶你回去！”路西恩去掰她的肩膀，感受到對方的抗拒又抬頭瞪了兩名“管理員”一眼，“不要逼我在這里開個洞……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阿諾德對他的威脅不以為然：“然后呢？帶著你的小伙伴一起去死？”

    路西恩仰起頭，周身的光芒又亮了幾分：“至少能給你帶來不少麻煩。”

    阿諾德被他幼稚的宣言氣笑，剛要嘲諷回去肩膀突然被人握住。

    “阿諾?！币恢闭驹谏砗鬀]表態(tài)的女人在此時站了出來，對自己的丈夫搖搖頭。

    黑發(fā)的男人輕“嘖”一聲：“能遇到我的妻子是你們最大的幸運。”

    他再次抬手，以極快的速度朝二人連射三箭。

    路西恩再次抱住坎蒂絲，將她擋到自己身后。

    可三支箭矢并沒有射中他們?nèi)我庖蝗?，而是精準地插|進他們周圍的地磚。

    三個點連接到一起，形成一個規(guī)整的三角形。

    三角形的邊界迅速升起一道道光墻，將兩人圍困在其中。

    “規(guī)則不是個人能決定的?；蛘哒f，現(xiàn)有的規(guī)則是所有生者與死者的共同選擇。”格拉蒂斯慢慢走近二人，從腰后抽出一把匕首，在手中熟練地轉(zhuǎn)了圈，“如其強硬扭正，不如試著順應而為……畢竟這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東西，也沒有一無是處的的東西?！?/br>
    坎蒂絲扒住路西恩的手臂，猶豫地眨眨眼：“您……您的意思是？”

    擁有紫色眼眸的女人輕輕搖頭：“我不能再說下去了，接下來的路還要靠你們自己走。”

    “坎蒂絲·奈默……我記住你的名字了?！迸说谝淮握孤冻鲂︻仯奈⑿θ绫┏跞诘南?，“希望你能得償所愿?！?/br>
    左手一揮，匕首直直刺進三角形的區(qū)域內(nèi)。

    平躺在地面的三角形立刻變?yōu)樽仙?，坎蒂絲當即感覺腳下一空，與路西恩一起向下墜落。

    在他們完全墜入時空裂縫前，阿諾德的身影也出現(xiàn)在三角形外。

    “維因圖斯選擇成為盾。不聰明，卻也是一種有效的方法?！?/br>
    金色的眸子彎起，男人彎腰拾起匕首。

    “我很期待，你會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三角形的洞口瞬間關(guān)閉。

    吵鬧的客人消失了，室內(nèi)再次陷入極度安靜的狀態(tài)。

    格拉蒂斯見阿諾德?lián)炱鹭笆讌s沒還給自己，有些好笑地走上前：“生氣了？”

    “……你還是這么愛多管閑事?！?/br>
    男人沉默良久，最終還是無奈地嘆口氣。

    他借著將匕首插回刀鞘的動作，順手將妻子攬進懷里：“我們又要在這里多呆一段時間了。”

    格拉蒂斯輕輕笑起來：“我覺得這里不錯，能遇到各種有意思的人?！?/br>
    “而且你也在這里，阿諾。我現(xiàn)在很幸福。”她將下巴擱到對方的肩膀上，“再跟我講講吧，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

    規(guī)則……強行扭正不如順應？

    沒有完美無缺的……也沒有一無是處的……

    還有……“盾”？

    坎蒂絲的思緒很亂，大腦不斷運轉(zhuǎn)著，連耳邊的雜音都小了很多。

    “……蒂…………坎……絲”

    耳邊傳來模糊的呼喚聲，少女終于從亂七八糟的想法里掙脫出來，這才想起這次自己并不是一個人。

    她應該還抱著一個人的！

    “路、路西恩？”坎蒂絲看著眼前越來越透明的肩膀，突然慌了，“你到底怎么了？！”

    她想要側(cè)頭看看他的臉，后腦卻被一只半透明的手按住。

    “我會帶你回去……我一定會帶你回去……我們約定好了…………”

    他的聲音太輕，周圍的雜音又太多，坎蒂絲根本聽不清，逐漸焦急起來：“你說什么？什么約定？”

    “晚餐……約定好的晚餐……”他側(cè)過頭，透明的額頭輕輕抵上她的，“不要忘記了…………”

    啪。

    “啊————?。　?/br>
    坎蒂絲猛地從床上坐起身。

    額頭滲出滴滴冷汗，她捂著狂跳的心臟大口大口地喘息。

    手摸到柔軟的布面，她有些恍惚地看了圈周圍。

    這里是……風之城？她剛剛是在做夢？

    “啊——你終于醒了??！”娜娜端著水盆推開門，一眼就看到坐起身的坎蒂絲，興奮地朝門外大喊，“坎蒂絲醒了??！”

    坎蒂絲還處于呆愣的狀態(tài)，直到溫熱的毛巾碰到她的臉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娜娜的手腕：“路西恩呢？！”

    年輕的精靈還不太會隱藏自己的情緒，支支吾吾地移開視線：“嗯……他呀，出去找吃的了……”

    “娜娜緹婭！”坎蒂絲打斷她粗劣的謊言，顫聲問道，“他去哪兒了……他，回來了嗎？”

    娜娜看著她發(fā)白的臉色也有點慌了，急忙擺手道：“回來了回來了！當然回來了??！”

    坎蒂絲：“那他在哪里？你帶我過去。”

    娜娜緹婭被她抓住手腕跑也跑不掉，只能伸著脖子大喊道：“艾伯你快過來！”

    “來了來了……”

    艾伯顯然也聽到這邊的爭吵聲，趕忙從門后探出頭，對坎蒂絲露出一個訕笑：“你別急啊，真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