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王見皇各有肚腸

    京都城, 這日金鑾殿的大朝會上，昨日才風(fēng)塵仆仆回京的李文衡，一身蟒袍玉冠跪在大殿中央。

    “啟稟皇帝陛下, 為臣幸不辱命, 已攜苗疆土司代濮桑昌及親人進(jìn)京入住會同館，此刻代濮桑昌一行就在殿外侯旨，只待皇帝陛下您的召見。”

    “嗯，很好，文衡辛苦了，回頭朕賞你。”

    “謝陛下, 臣愧不敢當(dāng), 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勞累一場, 毛都沒得, 他皇伯父還是一如既往的摳唆，不過好在自己也不算白跑一趟。

    李文衡心里腹誹，人卻在磕頭行禮完畢，得到上頭他皇伯父的平身后，乖覺利索的退到了左手上方，自家父王的身后老實(shí)站著去了。

    高高在上的皇帝，瞧著下頭的胖侄兒恭敬乖順模樣, 告退到朝列之中老老實(shí)實(shí)的也不邀功，他還是挺高興的, 一甩袖, 倒是面容和煦的看向身邊伺候著的大太監(jiān)吩咐道，“宣吧?！?/br>
    聲音落下，大太監(jiān)立刻心領(lǐng)神會, 尖細(xì)的嗓音瞬間在大殿內(nèi)響起：“陛下有旨，宣西南王代濮桑昌及世子一行進(jìn)殿覲見……”

    而后大殿中文武百官們便聽見，大太監(jiān)的聲音剛落，守在大殿門邊的太監(jiān)立馬接話，嘴里齊聲唱和著剛剛大太監(jiān)嘴里的喊話，“陛下有旨，宣西南王代濮桑昌及世子一行進(jìn)殿覲見……”

    而后重復(fù)的聲音一道接一道的從殿內(nèi)往外傳遞出去，不多時，殿內(nèi)分站兩列的朝臣們，自后往前的便聽到，幾道腳步聲從大殿外徐徐而來。

    眾人紛紛側(cè)目，不由投注目光在來人的身上，只見為首的中年男人精神奕奕，不見一絲白發(fā)，身著苗族服侍，身后還一左一右跟著的兒女卻是子著苗族服侍，女著他們大齊女眷的裝扮，朝上諸臣公不由暗暗點(diǎn)頭，心道此女算是個有規(guī)矩，不忘本的。

    走入大殿的代濮桑昌見到九龍椅上端坐的大齊皇帝，倒是沒矯情，當(dāng)即就單膝跪下，給大齊皇帝行了個苗疆禮節(jié)，“大齊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br>
    身后的烏跟于梵梵見狀，自然也跟著拜下，只不過與代濮桑昌不同的是，于梵梵出口的卻是污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而且并不是苗疆禮節(jié)，而是老老實(shí)實(shí)的雙膝跪下磕頭叩拜。

    好吧，雖然她極其不想跪的，畢竟上輩子她就沒跪過，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她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的跪拜了下去，兩手交疊貼地，額頭貼在手背上，幾乎是與父弟一道異口同聲，三呼萬歲。

    龍椅上的皇帝見三人都拜下，禮節(jié)都做完了，這才郎笑出聲，輕輕抬手，語氣親和的不得了，“西南王與家人一路舟車勞頓，莫要多禮，快快請起?！?/br>
    “陛下仁善，代濮桑昌桑愧不敢當(dāng)。”，嘴上是這么說，代濮桑昌人卻利落的起了不說，居然還直道不敢。

    只是他嘴里所謂的不敢，卻是暗指西南王這個稱呼。

    都是當(dāng)王的人，心思百轉(zhuǎn)千回的誰不知道誰?。?/br>
    大齊皇帝哪里不知道代濮桑昌的意思？都是千年的狐貍，玩的什么聊齋？

    不過他倒沒多說什么，面上笑容仍舊不便，只一副氣度很大的輕輕一拂手言。

    “唉～西南王此言差矣，卿率西南苗疆歸順我大齊，齊苗便乃兄弟之邦，既是兄弟，朕為皇，弟為王，有何不對？且三年來，卿為大齊與苗疆的和平做出了巨大貢獻(xiàn)，西南互市能有今時今日的局面，多虧了卿的cao勞，如此，這西南王卿受之無愧，自然當(dāng)?shù)谩！?/br>
    此言一出，朝堂上手持玉圭的那些朝臣們，當(dāng)著外族土司的面，自然沒有拆自家皇帝臺的道理，再說了，上頭這位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主，于是這些朝臣們當(dāng)即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口稱陛下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陣仗有點(diǎn)大，還帶著壓迫的意思，代濮桑昌見此眼眸不由暗了暗，不動聲色的朝著身后同樣跟著起身的兒女看了一眼，彼此交換了個眼神，代濮桑昌便在眾朝臣的聲音落下后，他忙拱手謙虛推諉起來。

    “承蒙陛下看得起，桑昌卻愧不敢受，西南能有今時今日的昌盛，西南互市能有今時今日的興隆，全憑我兒阿梵的努力，是這孩子開荒山，造梯田，豐互市，種糧稻，孩子做的遠(yuǎn)遠(yuǎn)比我這個王父做的多多了……陛下若是要獎勵，也合該獎勵給這個孩子！若是沒有她，哪里又能有如今齊苗的和平富足？”，而不是如眼下這般，完全無視了自家女兒的功勞，想到此代濮桑昌的氣就不順暢。

    一想到曾經(jīng)對于齊苗盟約和平，大齊就沒有對女兒有所表示；

    如今孩子為西南做出了巨大貢獻(xiàn)，大齊上上下下將來都要跟著受利，連百姓們都知道感謝，都知道相送，反倒是大齊朝廷不聞不問不為所動；

    想到此，代濮桑昌不由冷笑。

    大齊皇帝被代濮桑昌這么顆軟釘子一噎，心里也跟著不順暢，不過想到心里的某些打算，他不得不接下這一茬。

    沒辦法，誰叫他眼下還非得讓這破土司，認(rèn)下這西南王的封號呢。

    “呵呵呵，卿所言甚是，余氏之功，朕自然知曉，不過是曾經(jīng)她人不在京都，朕才沒有封賞罷了，如今她既歸京，朕自是不會忘記任何一個對大齊有功之人的?！?/br>
    皇帝不好做??！

    云廣土司反叛作亂，自己日日殫精竭慮，為了震懾大齊周邊其他各部土司，以免他們跟著作亂，自己這才一殺一捧的立起一個西南王，為的就是做給他們看；

    且有一旦代濮桑昌接受了大齊分封的西南王，有他在，自己便看名正言順一勞永逸的，利用苗疆為屏障攔截云廣叛亂，節(jié)制云廣叛軍北進(jìn)；

    為此，他這個皇帝也不得不有所妥協(xié)。

    于是，這位自認(rèn)為妥協(xié)的大齊皇帝，低頭看向代濮桑昌身后的于梵梵，像是給了天大的恩賜般開口，“余氏功不可沒，你可想好，想讓朕如何封賞于你？”

    被點(diǎn)名的于梵梵聞言，不由撮了撮牙花子，暗道這皇帝無賴??！

    他要是真想賞賜自己，明明就該大度的直接賞賜了，居然還要讓自家王父提？居然還有臉來問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多了去了！問題是，自己能要嗎？

    心里暗罵皇帝陰險，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于梵梵思索片刻后，再次跪下俯身磕頭，嘴里卻吐出自己思考再三的所謂想要來。

    “民婦謝過陛下厚愛，民婦所作所為，都是陛下圣明，教化領(lǐng)導(dǎo)有方，民婦得陛下皇威庇佑，這才做出了點(diǎn)點(diǎn)成績，民婦不敢居功?！?/br>
    于梵梵此言一出，上頭的皇帝隨即露出一抹看你很識相，他很滿意的笑容來，只是這抹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開，趴伏的于梵梵卻猛地畫風(fēng)一轉(zhuǎn)。

    “陛下您英明神武，若是非要賞賜民婦的話，民婦所求不多，只想為孩子求一個不被人欺負(fù)看不起的好出身好未來，還請陛下成全?！?/br>
    皇帝的笑容驀地僵住，看著下頭的于梵梵，眼里閃著驚訝，更多的卻是怒氣，他是真沒想到，這區(qū)區(qū)民婦還真敢提？

    身為九五之尊，說出去的話就是圣旨，怎可輕易收回？這可不是單單面子的事情，大齊皇帝只得壓下心里的怒氣，輕輕頷首。

    “嗯，余氏你這要求不算過份，朕自然應(yīng)允，不過朕得親眼看看你的孩子才好定奪，這樣，晚上宮內(nèi)夜宴，你便帶著孩子進(jìn)宮來給朕瞧瞧吧。”

    先見見再說，若是拿不出手，自己隨便給個什么也就打發(fā)了，皇帝想著。

    對此于梵梵還能說什么呢，暗道皇帝小氣，卻也只得恭敬的行禮應(yīng)是。

    見于梵梵乖覺，皇帝暗暗點(diǎn)頭還算滿意，視線立刻落回到為首的代濮桑昌身上。

    這回他的笑容更甚，口中的詢問卻帶著一抹不容拒絕的強(qiáng)勢，“這樣安排，卿可滿意？”

    滿意自然是不滿意的，特別不滿意！可代濮桑昌心里也有計(jì)較，想的深遠(yuǎn)，一時半刻沒能及時答話。

    身后站著的烏，瞧見上首高坐的這位大齊陛下唇畔的笑漸漸收攏，眼里閃著冷意，他忙行禮插話急言道：“啟稟大齊皇帝陛下，王父他并無不滿，只是心底還有所憂慮罷了?！?/br>
    “哦？”，皇帝挑眉，一拂袖，手安放回龍椅扶手上，背往椅背輕輕一靠，臉上帶笑，看著代濮桑昌父子，聲音卻有些冷：“卿憂慮什么？說來與朕聽聽？”

    人在屋檐下，為了和平，為了族人的安穩(wěn)日子，烏隱忍再三，抱拳準(zhǔn)備再開口，邊上的代濮桑昌卻突然伸手壓下兒子的手，直視上首的地位。

    “大齊皇帝陛下，而今與西南接壤的云廣叛亂，陛下突然分封桑昌為王，桑昌愧不敢受?！保m說為了族人他這個王可以退讓，可若是大齊皇帝欺人太甚的話，他們苗疆上下也沒有一個軟骨頭！

    “原來卿是因云廣之事憂心不安啊……”，皇帝又笑了，身體不由自主的前傾，盯著代濮桑昌道：“卿莫憂，齊苗親如一家，都是朕的子民，既然都是一家骨rou兄弟，朕又如何會打破家人子民好不容易求來的平靜生活，讓家人去拼死冒險？只是卿啊……”

    皇帝的目光透過金碧輝煌的大殿遙西南方向，語氣幽幽，一副內(nèi)心痛惜，憂國憂民的模樣。

    “卿自己也知道，西南苗疆接壤云廣，一旦云廣叛軍北上，必定會經(jīng)西南而行，到了那時叛軍過境，如今富足安康的西南，難道不會引起叛軍的垂涎？

    怕是到了那時，便是朕與卿都想讓苗疆上下安穩(wěn)安康，叛軍怕是也不愿吧？

    叛軍壓境，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朕卻為了西南的安危，早把黔岳兩府最適應(yīng)當(dāng)?shù)貧夂虻匦蔚膶⑹颗赏蠂衍姡瑸榈木褪鞘刈o(hù)西南百姓不受戰(zhàn)爭之苦。

    可是卿啊，戰(zhàn)場瞬息萬變，誰也不能保證，叛軍不會被西南的富足所吸引，一路殺進(jìn)西南。

    倘若一旦叛軍突進(jìn)西南燒殺搶掠，朕援手不及，怕是西南就要血流成河，生靈涂炭了啊！

    卿，那是朕不想看到的局面，想必卿你也不想。

    是以，朕這才請西南王你進(jìn)京商討大計(jì)，出于援手。

    當(dāng)然朕也不是讓西南兄弟親赴戰(zhàn)場，朕沒想過犧牲苗疆，前線有朕的將士在浴血奮戰(zhàn)，朕不過是希望，卿能成為朕大齊兒郎的底氣，為了大齊，更是為了西南的太平，守住邊界，不讓叛軍踏足西南地界便好，西南王，朕的要求不過份吧？你應(yīng)是不應(yīng)？”

    皇帝一語雙關(guān)，代濮桑昌自然明白。

    可應(yīng)是不應(yīng)？

    大齊皇帝說的其實(shí)也有道理，叛軍若是要?dú)⒎ケ鄙?，除了通過他們西南的界域外，只能另有兩條路可走。

    要么走黔州地盤，然后渡江繞行。

    但是這有兩大難在前，第一黔州有他苗疆的洞寨在，可以說，黔州一半的地盤都是苗疆掌控，所謂苗疆，可不單單只是岳州府，而即便過了黔州府他們的地盤，渡江后卻是蜀中，若北上還得過秦嶺，都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叛軍是絕不可能走這條道的。

    而不走這條道外，就只能走海路。

    而海路的話在閩中府，叛軍還是得先越過一段他們苗疆的界域，進(jìn)入毗鄰的閩中府才成，而海路需要大量的船舶，云廣土司再強(qiáng)悍，怕是也沒錢造船吧？便是運(yùn)氣好搶到了船可運(yùn)兵，南地山區(qū)的人怕是也坐不了海船，一時半刻習(xí)慣不了海上的風(fēng)浪吧？

    所以選來選去，那位稱王稱霸，打著要北上殺伐的云廣土司，要走的且能走的，怕是也只有他王寨所在的西南岳州府。

    不得不說，這位大齊皇帝不是個昏庸之輩，是只老狐貍，說的還是很有道理。

    不過他代濮桑昌也不蠢就是，妥協(xié)可以，不就是守好界域么？也不是不行，那云廣土司再厲害，他苗疆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的勇士再勇猛，怕是也經(jīng)不起他們苗疆的至寶吧？

    不派兵，他卻是可以在界域上布置毒蟲毒障，不讓叛軍越界，他的任務(wù)就算是完成了，至于叛軍會走哪里？接下里就不是他苗疆要管的事情了對不對？

    這么一想，準(zhǔn)備陽奉陰違，額，不是，是準(zhǔn)備機(jī)靈應(yīng)對的代濮桑昌，毫無愧疚的接受了大齊皇帝的冊封。

    畢竟成為西南王，哪怕沒有封地俸祿，對自己與苗疆也是有好處的不是？更何況他老早就知道，自己還有大齊朝廷給的王俸跟各種好東西，那他為何不受？

    于是代濮桑昌低頭，單膝跪下，右手錘擊著心口，“代濮桑昌愿聽陛下調(diào)遣，領(lǐng)旨謝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代濮桑昌接受了他的冊封，同意守住西南界域，皇帝心下一松一喜，郎笑出聲，“好！好！哈哈哈哈，愛卿平身，快快請起，哈哈哈哈，有愛卿在，我大齊與苗疆安矣……”

    第100章 寧錯殺也不放過

    寂靜的夜, 華燈初上，宮闕深深中傳來鼓樂之聲。

    因著白日里早朝大殿上，自己順?biāo)浦鄣臑樽约液⒆忧罅硕鞯? 既然皇帝都發(fā)話要見上一見自家孩子, 自己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速速出宮，回到會同館，給孩子換上得體的新衣裳，帶上了崽兒與弟弟，于梵梵憂心忡忡的，掐著時間點(diǎn)趕到了開宴的永和殿。

    跟王父與烏弟一會和, 彼此雙方交換了一個眼神, 代濮桑昌望著東升看了再看, 在東升不解與懷疑的目光中, 代濮桑昌又是搖頭, 又是點(diǎn)頭，又是嘆息的，話卻沒多說一句，只揮手賞了圍著東升左右打轉(zhuǎn)，嘴里還不斷嘖嘖嘖感慨的兒子后腦勺一巴掌，代濮桑昌才看著自家女兒，吩咐了句小心行事, 萬事莫怕有他這個王父后，這才領(lǐng)著揉頭哀怨, 一臉復(fù)雜的于梵梵入座。

    父女幾人魚貫而入, 被太監(jiān)宮女領(lǐng)著落座在大殿上屬于他們的位置上，一列打扮整齊劃一的宮女就捧著糕點(diǎn)茶水端了上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給于梵梵上茶點(diǎn)的這位宮女莫不是曾經(jīng)有緣得見過帝王？

    這位在給自己上完茶點(diǎn)躬身告退抬首間, 驀地就看到于梵梵身后的案機(jī)上，被同樣上茶點(diǎn)告退的宮女露出來的兩人，宮女驀地瞪大雙眼。

    小的那個就不說了，大的那個少年被顯露出來的一張臉，嚇的宮女當(dāng)即走神就是一個趔趄，腳下一軟，差點(diǎn)撞倒了邊上捧著熱茶要給烏上茶的宮女。

    場面一時有些慌亂，好在在座的各位賓客不欲惹事，烏別看面上嘻嘻哈哈的，其實(shí)心里也藏著事，顧慮到自家阿姐與那個笨蛋弟弟東升，忙就揮手打發(fā)驚慌跪下請罪的宮女。

    宮女如蒙大赦，面上一喜，連連磕頭的道謝的時候，忽的，上頭的高臺上就傳來了太監(jiān)尖細(xì)的嗓音。

    “陛下駕到……”

    聲音落下，大殿上驀地一靜。

    請罪的宮女被相熟的宮女悄悄拉拽著，忙就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

    而剛剛還各有表情，或三五成群小聲議論攀談的人，或獨(dú)自自斟自飲自品茶的人，或不動聲色暗觀察的人，或投注視線看熱鬧的人，不由紛紛正色，快速起身整理衣襟，而后望向高臺，恭敬的頷首站立等待。

    待到眼角的余光瞄到那一抹明黃站在高臺中央的御案后頭，下首所有的人，包括代濮桑昌跟烏還有于梵梵等人，全都出列，紛紛跪拜叩首行禮，動作整齊劃一。

    “吾皇萬歲萬萬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