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娘子且隨他清揚(yáng)自在一場，自己含笑推門出去，先囑咐隨翁晚些日子收?qǐng)@里的物什，又去一側(cè)屋里清理從京里帶回來的物件。

    京中風(fēng)物不似江南精致機(jī)巧，風(fēng)聲鶴唳之下，百工都蕭條，能得幾個(gè)可心的小玩意兒殊是不易，跑遍滿京城才得了這么一箱子，不甚貴重，只勝在清奇有趣，小娘子應(yīng)該喜歡的……

    ……

    一年未見，隨娘子與徐郎君黑瘦了許多，精神卻好，徐郎君依舊疏狂，隨娘子依舊爽朗。同桌而坐，隨娘子與玲瓏說起途中記事，引得許多人都來聽，幾個(gè)男孩子越聽越驚嘆，也越是向往，而后意猶未盡說：“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br>
    顧父在另一桌也聽的盡興，思及二十年前他也曾行過山山水水，一時(shí)意氣上涌，舉起杯要與徐郎君同飲，飲過幾杯，借著酒意，又直舒胸意現(xiàn)做了一闕詞。

    徐郎君笑著贊道：“好詞好意好胸襟。”

    顧父聽了，越發(fā)喜不自勝。

    倒真似杜少陵遇了李太白。

    這邊說完話，隨娘子趁機(jī)問玲瓏：“這一年過的如何？”

    玲瓏回說：“忙的很，倒也比以前踏實(shí)許多?！?/br>
    隨娘子遂點(diǎn)頭：“踏實(shí)便好，我見過許多小娘子，因著心里總不能踏實(shí)，日子便過的且昏且驚，七情都傷于閨中，后來也過的不甚安穩(wěn)。你能踏實(shí)，我便安心了?！?/br>
    玲瓏也點(diǎn)頭：“我是不舍得讓自己為了春情秋然傷了心緒的，萬般事，不如保重自己要緊。如此，才使掛念我的人不必憂心，長輩們也安心。”

    隨娘子拍拍玲瓏的手：“正是這話，合該是這個(gè)道理?！?/br>
    這孩子心性堅(jiān)韌如此，她大可不必?fù)?dān)心了。

    于是又與顧母說起話來，長輩們說話，不合適小娘子們聽，顧母便將玲瓏茹婉兩個(gè)打發(fā)出來，只留楊氏在跟前伺候著。

    玲瓏索性拉了茹婉回屋看隨娘子送來的幾箱子禮物，徐知安捎回來的兩個(gè)箱子另放在一邊，沒上鎖，但貼了字條封著箱口。

    隨娘子帶的箱子在另一邊，也沒上鎖，松木箱子是新打的，松香味散出來，屋里的味道好聞極了。

    茹婉也好奇，只是她不敢揭箱蓋，耐著性子等玲瓏來揭箱蓋——

    第一箱是些小玩意兒，不似江南這里的靈巧精致，很有些樸拙俊秀，玲瓏啞然失笑，她曾說自己早已過了玩家家酒的年歲，隨娘子這回送來的卻是另一番家家酒的玩具。

    有挑擔(dān)子的貨郎，推磨盤碾米的老翁，汲水的婦人，拉車子的馬匹，捧著酒壇的店家，還有許多小房舍……若擺出來，就是一整條熱鬧的街市。

    茹婉驚呼，極為喜歡，完全不理別的箱子里裝了什么，只自顧自的將這些小泥巴人兒都擺好，房舍也排整齊，捏著一個(gè)雙角小童子送去學(xué)堂讀書。

    玲瓏笑了笑，又打開第二個(gè)箱子——

    這才是真正的驚喜。

    有許多種子，是隨娘子一路所到之處和當(dāng)?shù)厝思沂占降墓瞎卟朔N子，每一樣都用油布包著，里面附了一張紙條，是種子名稱和來處。

    東西不多，不過二十來樣，卻讓玲瓏看到了幾樣熟悉的名稱。

    倭瓜，冬瓜，小頭蒜，紅辣果……

    紅辣果，是她想的那個(gè)么？

    看一下種子，和番茄的種子差不多，她也不確定，就撿了一個(gè)放嘴里，用舌頭頂在牙尖上咬下去……舌尖立刻一辣。

    真是辣椒吶？

    這驚喜來的太猝不及防了。

    玲瓏咬住手指又咕咕的笑出聲來。

    茹婉向她看來：“阿姐？”

    玲瓏沒瞞她：“隨娘子給我送來了許多蔬菜種子，我是高興呢?！?/br>
    茹婉也湊過來看了那些種子，很替玲瓏歡喜，便笑說：“隨娘子果真了解阿姐，知道阿姐喜歡這些?！?/br>
    “嗯，我確是極高興。”

    茹婉說：“我也高興，來年能嘗到許多種新鮮吃食?！?/br>
    可可愛愛的樣子。

    除了種子之外，剩下的都是沿途特產(chǎn)風(fēng)物，有一罐荔枝蜜，干芋頭片，茶葉，陳皮，香柑皮……并南香藥材幾十余種。還有兩冊風(fēng)物志。

    一冊滇南風(fēng)物志，一冊嶺南風(fēng)物志，嶺南自古少人行，除非朝廷貶謫遠(yuǎn)遷之人去那里，許多人是不愿入嶺南之地的。冊子記錄的也不甚詳細(xì)，徐郎君補(bǔ)充了幾處自己行經(jīng)所到之處的風(fēng)俗人情。往滇南去的人就多了，一探其風(fēng)景奇?zhèn)ス蛀?，二探其民俗怪異浪漫，這一冊記錄的較為詳細(xì)，只缺了滇西那一處。

    東西又雜又多，索性取了紙筆，一一記錄下來。

    茹婉還在興致盎然的玩著小泥人，玲瓏看她心無旁騖的樣子，笑了笑，打開徐知安捎來的箱子。

    第一個(gè)箱子，是些尋常小娘子們喜歡的小物件，竟然還有胭脂水粉與釵鬟飾物鮫綃帕子，真是難為他買的這樣齊全。

    第二箱，果然是書冊，足有三十多冊，全是雜學(xué)百科，有醫(yī)書，樂譜，百工集，地方志，農(nóng)書雜記……徐知安留了一封信，說他近來事忙，許是不能為她多抄錄些她喜歡的書籍，等過了這陣子，再抄別的書籍，他記得還找了幾本蒔花術(shù)，抄來給她，只做閑暇打發(fā)時(shí)間之用。

    最后留言，一切皆安，勿要擔(dān)心。

    玲瓏翻開書冊，低頭嗅了嗅紙墨香氣，遙想那人如何在許多正統(tǒng)書經(jīng)里翻出這些書，躲在一處少有人來往的地方，一字一字謄抄在自制的冊子里?；蛟S有人會(huì)笑話他，但他溫和一笑，又低頭抄去了，因?yàn)樗?，正?jīng)讀書人不甚看重的書冊，有的人得了它，會(huì)如獲至寶。

    的確如獲至寶。

    翻開百工集，上面記了許多諸如織機(jī)犁鏵磚瓦曬鹽制糖等百工的制作方法，盡管大都很籠統(tǒng)，制作方法也顯陳舊，卻是她真正需要的東西。

    有了這些書，她身上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緣由，也有了源頭。

    是她日后能坦然活著的底氣。

    他予了她一場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