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不起眼的飛蛾藏在墻紙上的黑色方格上，蟑螂緊盯著江云青和陸啟明。嫉妒和不忿如同鉆入腦中的寄生蟲一樣讓他焦躁不安，答應(yīng)過江云青不殺人的承諾在陸啟明熟稔地叫她“小云青”的時候就瀕臨破碎，陸啟明憑什么！

    江云青或許明白小蟑螂的不安和對陸啟明的敵意，但她永遠都不會真正對這種獨占欲和毀滅欲感同身受。他的愛沒那么無私，他更不是只要能看著江云青過得好就都無所謂的圣人。單單是想到，如果他沒有出現(xiàn)在江云青身邊，如果他晚了幾年，是不是江云青就會在某一天接受陸啟明這種人的示好？一旦她體驗過人類之間的感情，他這只蟑螂又算什么。

    怪物。陰溝里的，在黑暗里蠅營狗茍的，想要把活在光明之下的她拉下神壇的怪物。只要江云青今晚流露出一絲一毫，哪怕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對往事的眷戀，陸啟明都不會見到明天的太陽。他不會允許江云青在同類身上發(fā)現(xiàn)優(yōu)點的，她只能永遠看著他，由他滿足她對成人世界的所有幻想，讓她只會愛著世界上獨一無二畸形的他，然后對可以存在于陽光里的感情不屑一顧。

    “我會蒙住你的眼睛，捂住你的耳朵，讓你只能嗅到我腐爛靈魂的氣息，然后用滿是毒汁的嘴唇吻你，告訴你這是世界上最甜蜜的味道。

    陽光太熱，不要；花朵太臭，不要；還有微風(fēng)，也不要。你喜歡的，都不好。只有我，只有我才是最好?！?/br>
    哪怕他總是會擔(dān)心自己做得不夠好，只要沒有比較，他就是江云青身邊唯一的贏家。

    比他更好的人，就殺掉。

    陸啟明面上一哂，再能說會道的嘴巴也只能干癟地說：“怎么會呢……你又開玩笑。”

    氣氛有些微妙，圓圓起身說要去洗手間，順便拉走了好奇心旺盛的服務(wù)生。

    包間里只剩江云青和陸啟明，以及藏在墻上的蛾子。

    “當(dāng)年我就說過，我對你沒有除了朋友之外的感覺，是你一直不信。實話說，如果不是因為我父親前幾個月過世，我大概也不會再搬回這邊住。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不信你還對我念念不忘，如果你想證明你比當(dāng)年更好，想從我這里證明我當(dāng)年做錯了，那很抱歉，我還是一樣的答案?！苯魄啻鬼粗雷樱还赡X把話說完。

    “我又讓你不開心了嗎？”陸啟明沉默幾息，仿佛還是跟在江云青身后把她逼急了被她冷著臉拒絕時候的假裝不在意。真奇怪，好像身邊的人和事來來回回都在年歲里變了模樣，連他都覺得自己不會再那么沖動了，但江云青，似乎從那時起就一直是這個性格，只是和她說著話，就覺得什么都沒有變過。

    “沒有，你請我吃飯我挺高興的，要不然怎么還特意帶上圓圓一起蹭你的飯?！苯魄嘧匀徊煊X到了陸啟明的消沉，她也不想讓他多難堪。但是蟑螂在高處看得清清楚楚，陸啟明繃緊了脊背，只因為她放緩的一句話。

    “為什么刪掉我，這個總可以問吧？”陸啟明好像只是在隨口問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除了蟑螂和他自己，誰都不知道這個答案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這個問題也是支撐陸啟明許多年的念想?？傄獏挓┧搅藰O點，她才會刪他的不是嗎？厭煩之前，或許存在過容忍，存在過關(guān)注，存在過可能的不討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想法和蟑螂很像，哪怕被她剔除出她的生命，也懷著虛幻的妄想，覺得至少從她的生命中留下過痕跡。

    換成別人，再見的時候陸啟明或許會放下執(zhí)念，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不甘心的人只是存在于過去的時空，時間早已經(jīng)走出了好遠?？墒墙魄鄥s是立在原地的樹，只要去向她身旁，他就能回到任何他經(jīng)歷過的時間，把遺憾都補全。

    “我把你刪了？”江云青眨眨眼睛疑惑不解，甚至還拿出手機看了看通訊錄?！罢娴臎]有了。好奇怪，可能是誤cao作？你知道為什么不把我加回來??？”

    “我以為是……”算了。陸啟明搖搖頭，咽回了自己聽起來都自作多情的話。至少別再像以前一樣唱獨角戲，她都不在乎，說出來只會讓自己難堪?！凹热皇钦`會，那你能把我加回來嗎？”

    “可以。”江云青欣然點頭，趴在墻上的蛾子驟然飛起，在天花板上亂撞一通。

    “不過我得告訴你，我有愛人了?！苯魄嘁贿呁ㄟ^好友申請，一邊想到小蟑螂的反應(yīng)，露出了一個微笑?！八?，陸大哥，咱們還是朋友？”

    那只不起眼的蛾子順著墻邊掉在了地上，一動不動死了一樣，又突然搖搖擺擺地向江云青的方向直直飛去，卻在要飛到近前的時候被陸啟明一把捏死。

    ——“陸啟明！陸啟明！你別打了！”

    ——“衣服都能打爛，你可真是我大哥?！?/br>
    ——“陸啟明，陸大哥，我拜托你，別跟著我了，你家又不在這邊?！?/br>
    回憶的畫面重迭，冷冷清清的小姑娘偏偏一身硬氣，翹課爬墻比他還利索，而且講義氣從不和老師撒謊說是他把她帶壞。好像她一直把他當(dāng)朋友，是他把她和他的友情毀掉了。他明白，這個好久好久都沒有從她口中說出來的稱呼，就是徹底的告別了。

    “咱們當(dāng)然是朋友，好哥們兒。”哪怕再不想承認，再以為自己還有機會，也都該放棄了?！翱上Я?，你恐怕再也找不到我這么帥的人了。你男朋友一定沒我?guī)洶?？”他想去洗把臉清醒一下，好讓心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抽空一樣的疼。

    “他很好看，我很愛他。而且他不是男朋友，是愛人?！苯魄嗾J真糾正他的用詞，誰都沒發(fā)現(xiàn)那只落在地上的蛾子垂死之際扭了扭身子，最后把頭朝向了江云青的方向。

    蟑螂的意識從那只死去的蛾子身上回到身體里。

    他倒在地上說不出話來，江云青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縈繞，他抓撓著自己的前胸和脖子，像是有無數(shù)只蝴蝶要從身體里飛出來。

    “我有愛人了?！?/br>
    “他很好看?！?/br>
    “是愛人。”

    他大口大口呼吸著，只覺得空氣稀薄，眼前暈眩，只有無聲呼喊著一個名字能讓他不會被失速的心跳和沒頂?shù)男腋４碳さ绞ド裰恰?/br>
    “江江，江江……”他好想讓她抱著他，在他耳邊再說一次，再說千千萬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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