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嵐后來回頭細想，她好像在人生的某個時刻莫名其妙就開始喜歡周凱，又似乎并不是偶發(fā)性地陷入一場頭腦發(fā)熱的感情，他更像是她在人生的有限維空間中，反復得以確認的唯一存在的最佳逼近元。

    他像鏡子一樣照見她欲望的背面，打破她原本三點一線的生活軌跡，將她扯入眼花繚亂的迷宮?？伤r候玩過太多迷宮游戲，于是理所當然清楚地知道，哪怕眼前岔路再多，最終能抵達出口的，仍然只有唯一的一條路線。

    楊嵐人生中第一次重大挫折是從國內導師故意給了黑推開始的。

    當時導師答應給她寫推薦信時她還是挺開心的，覺得自己辛辛苦苦親力親為，背景拿出去算不上蠱王也足夠漂亮了，暑研的老板又非常喜歡她，一個申請季肯定穩(wěn)如狗，連保底校都沒申，結果等著她的結果是一水的拒信，把她都拒懵了。直到導師發(fā)郵件說有補錄名額，問她要不要直博，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又被坑了一把——不僅男友的爹媽搶著想讓她去打工，她這位大牛導師看樣子也是羊毛沒薅夠，舍不得讓她這小肥羊跑出國。

    若她沒有出國做過暑研，或許會覺得M大直博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墒撬娺^真正豐富的科研資源和自由的討論氛圍，便不可能再把天平傾斜回去。尤其是她每每見到國內同學“卷毒入腦”開始帶著謎之優(yōu)越感按著什么世界排名發(fā)表愚見，就更感到無法溝通——他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資源，更不知道想達到的目標是什么，甚至不了解自己想做的方向去哪里有更好的交流環(huán)境。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比卷：哪里更卷哪里門檻更高哪里就夠牛逼，像一頭頭在做題中被洗腦的拉磨驢子，高傲地鄙視著上不了磨的人，又并沒有拉磨拉出什么成就，也沒得到應得的酬勞，最終或許剩下的就是一堆水出來的sci屎山。

    楊嵐很難不感到沮喪。

    周凱本來是很佛系地跟著她隨便申請自費master，結果因為跟楊嵐在一起之后GPA漲勢喜人，offer拿到手軟，甚至中了大藤彩票校，嘲諷系數(shù)蹭蹭上漲。

    “你要實在生氣就Gap一年得了，我養(yǎng)著你。”周凱后來都不忍心check自己的郵箱，怕又收到什么offer刺激到她。

    楊嵐本來就處在心情低谷，一聽這話整個人像油鍋潑了水似的，“你養(yǎng)我，我干嗎？負責讓大少爺發(fā)泄性欲，主打一個活好聽話不粘人？”

    周凱其實本意是哪怕你什么選擇都沒有也有我給你兜底呢，還覺得自己挺浪漫，結果莫名其妙被她懟了一通，再多好話也被堵在嗓子眼兒了。

    “周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嗎？你就是想在我身上花錢，花到我還不起了不知道拿什么還了，你就滿意了！”楊嵐情緒剎不住車，“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當我傻？”

    周凱怔了一瞬才如夢初醒似的看著她譏諷道：“楊嵐你可真是明白人兒，來，你說說，你如果不想著利用完就甩了我為什么要琢磨怎么還錢？”

    “你就是想豢養(yǎng)我，把我養(yǎng)到依賴成性離不開你！”楊嵐越說越覺得委屈，“你就是想讓我明白，努力奮斗是他媽的沒有意義的，因為我只要能夠討好你，哄你高興，就能獲得更好的生活！”

    “這些話憋在你心里很久了吧？可真是難為你了！”周凱很難否認自己確實存了一些這樣的心思，可那只是因為他不想讓她輕易離開而已——他知道楊嵐是很喜歡他的，可是楊嵐的人生中，愛情或許只占10%的分量，其中5%還要分給紙片人。他占有她的愛情沒有用，所以他才想占有她的人生。

    “對！從我被你包養(yǎng)開始，我就一直忍著！因為我知道拿人家的手短，我不能一邊拿著別人的好處一邊還講什么平等尊嚴！”楊嵐脾氣上來怎么都壓制不住，她發(fā)泄似的開始亂扔自己的東西，扔完又覺得心疼一件件撿起來。

    “你明知道我說包養(yǎng)只是在開玩笑！我的意思只是不想你來來回回鬧分手！”周凱見她這副模樣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仿佛他們這么長時間的同居生活都是甜蜜假象。

    “你只是想掌控我！”楊嵐接過他的話說，“你只是想讓我別無選擇！”

    “算了，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敝軇P自知理虧，蹲下陪她撿丟了一地的雜物。

    “你或許可以改變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女人，但你改變不了我什么，物理對我而言就是信仰，理想或許會變，但信仰是永遠不會變的。金錢買不到真理?！睏顛挂膊恢雷约汉煤玫臑槭裁匆l(fā)瘋，可她就是覺得窩了一肚子火怎么都壓不住，“甚至你跟我談馬斯洛的需求原理也沒有用，我不需要滿足底層欲望一樣有最上層的追求，就像歷史上所有窮困潦倒的科學家一樣！”

    “你為什么要吃短效避孕藥？”周凱撿起一板白色藥片，詫異地問道。

    “不然呢？我要懷孕嗎？”楊嵐反問道。

    “是你說你想……”周凱一時語塞。

    “拜托，你當什么真，”楊嵐打斷他的話，“難道你說你這輩子只喜歡我是真的嗎？”

    周凱其實想說是，可她的語氣讓他完全說不出口，“那你可以讓我戴套的，我沒想勉強你什么，吃這玩意兒對身體不好?！?/br>
    “我覺得被包養(yǎng)的人沒這個討價還價的資格?！睏顛箯乃掷飱Z過避孕藥丟進收納盒，“這不就是你想讓我以為的嗎？”

    周凱忽然覺得特別累。

    “你說你可以給我自由，但其實沒有。你看似給我很多選擇，但其實只有一個正確選擇那就是聽你的?！睏顛估^續(xù)說。

    “算了吧，沒意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走就走，沒事，我從來不讓女人還錢?！敝軇P被她氣得手指都在發(fā)顫，他一直都知道楊嵐像一只養(yǎng)不熟的貓，可知道此時此刻他才真正看清楚。

    “你終于開始覺得我沒意思了，是不是？我等這句話好久了。這句話就像一把刀懸在我頭頂，現(xiàn)在落下來也好?！睏顛箯囊唤峭瞥鲎约旱男欣钕溟_始打包東西，“我說過你總有一天會厭倦我的，對吧？”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凱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行李箱，把她箍進懷里，“不要胡鬧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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