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神秘可怕的蔚藍海中，帝國被拋棄的皇女怎么可能會不惶恐，也只有她越惶恐，格爾達的目的也才越容易達成。

    格爾達已經(jīng)做好了皇女向他伸出手求救的準備。

    他原本是打算等到皇女先開口再有所動作的，不過被帝國柔弱的皇女先輕柔地凝了一眼，格爾達心中難免微動。

    格爾達：是被嚇到了吧，真是嬌弱的人類皇女。不過嚇到也好，這樣才能讓皇女越發(fā)倚賴他。

    面對皇女的“求助”視線，他做了退讓，先一步開口寬慰：“這是蔚藍海的古禮，戰(zhàn)士們在迎接貴客的時候，要執(zhí)戟而立。這是人魚的最高禮遇，希望沒有怠慢到您?！?/br>
    說完，他甚至還補了一句：“如果您覺得不適，可以握住我的手。”

    古禮大概可能也許真有這么個禮。但這禮儀里絕不會有向來客表露敵意與威壓的部分。

    迎駕是假，恐嚇才是真。

    這種三歲小孩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要遮掩也不至于用這種拙劣的借口遮掩，倒不如直接坦蕩略過，只請先行，看她反應(yīng)。

    黎里聞言，忍不住又抬眸看了身邊的格爾達一眼。她想看看聯(lián)邦的少司祭是不是真心說出這種連傻子都不會信的話的。

    于是她看見了對方殷切妥帖，神色溫和，情真意切。

    黎里：“……”我好像有點懂了，他覺得我是傻子。

    黎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給格爾達也套上了一個比較好記的新名字，蔚藍海的韓天。

    格爾達伸手伸了半天得不到回應(yīng)，忍不住微微皺眉。他正不解皇女的反應(yīng)為何不對，想要探究皇女的視線深處時，黎里沒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視線。

    格爾達伸出的手到最后也沒有人握上。

    帝國皇女瞧了眼周身林立的尖刃，如無事般向前了一步，她站在了眾人之前，淺琥珀色的瞳孔里，扎不進一絲水晶的光。

    “君瑤。”皇女念出了別人的名字，她含笑吩咐：“既然人魚王如此鄭重，我們沒有回應(yīng)倒也顯得失禮?！?/br>
    格爾達見如同影子一樣跟在皇女身后的青年停下腳步。

    皇女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人魚既重古禮，我們也循禮而回?！彼齻?cè)頭看自己的護衛(wèi)，指了指都快和尖刃的反光一起形成光污染的冰道，吩咐道：“光太刺眼，換條路。”

    那名青年聞言領(lǐng)命。

    格爾達正不明白皇女在打什么啞謎，便看到褐發(fā)的青年抬起了一臂。

    他寬大的掌心正對王宮的方向，明明手無寸鐵，卻讓格爾達心中忽然生出不安的預(yù)感。

    黑尾人魚正要喝止青年的無禮，青年忽而動了動修長的手指。

    厄斯金作為黑尾中佼佼者，五感天生敏銳。

    格爾達先是聽見了空氣中似是被擠壓又像被撕裂的促聲，后又忽聞沉寂的海浪泛出奇詭的腥味。黑尾人魚璀璨的金色瞳孔中忽然閃過急細的光影，在冰道發(fā)出第一聲呻吟時，格爾達終于意識到了青年在做什么。

    正如帝國研究人魚，人魚也研究宗室。

    宗室“圣禮”，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詭力量——

    意識到君瑤在開大的黑尾人魚本能要去阻止對方，可他的動作還是太慢了些，又或者說，青年的動作太快了。

    數(shù)不清的態(tài)金在這個星球上于一息間凝成。

    海浪涌上冰道，砸向天空！

    黎里微微瞇了瞇眼。

    下一刻，令人覺得滑腳的存在了數(shù)百年的冰道當(dāng)然無存，碎冰一樣的石塊碎裂一地，于它之上，一條純黑的甚至還刻著防滑紋路的態(tài)金路直刺王宮之前。

    黎里其實對于人魚是恨她還是更恨他沒有任何意見。

    她從未覺得帝國對聯(lián)邦之戰(zhàn)是正義的，自然也不會在意聯(lián)邦對她是友是敵。

    只是她這次出門畢竟不是僅僅只代表自己。

    她是代表議會來的，她的身后，是楚檀千挑萬選出來的使團。

    黎里可以不在意人魚王的態(tài)度，帝國的皇女不行。

    她必須確保所有陪同她一起踏進蔚藍海的人，不會心生恐懼，不會動搖信賴。

    海浪如一場傾盆大雨嘩啦而下。

    兩側(cè)的衛(wèi)兵但凡體弱些的，都在這突忽其來的海嘯中搖晃了身形。等他們再回過神，所有的刀刃，似乎在一夕間都被海浪腐蝕了。泛著光的尖刃被暗黑色的金屬崩裂，昂貴的長戟，看起來像是古舊的廢鐵。

    再尖銳的刀尖，于態(tài)金面前，都是軟弱地連劃痕也留不下的廢鐵。

    沒了冰道，黎里也不再覺得光線刺眼。

    她舒展開了淺琥珀色的瞳仁，再一次看向了格爾達。

    格爾達這回的面容上可算不是友好親切了，他的驚愕與憤怒尚且未來得及掩藏。

    黎里看著他，覺得自己也該給個解釋。

    她友好地說：“少司祭，我聽說蔚藍海稀缺態(tài)金，正巧，帝國什么都缺就不缺這個，希望這條帝國循禮而回的態(tài)金大道，蔚藍海會喜歡?！?/br>
    她笑容溫和親切：“您喜歡吧？”

    沒人可以說不喜歡態(tài)金。

    態(tài)金永遠都是制造機甲與星艦的最佳材料。

    格爾達從震驚中回過神，像是第一次認識般，去瞧皇女身后如同影子一般的褐發(fā)青年。

    他看起來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帝國士兵，除了——

    他有著一雙同奧斯瓦爾德同樣的，純金色的眼睛。

    第134章

    眾所周知，人魚共有六族，銀、紅、黑為上三尾，灰、青、藍為下三尾。上下之分，不僅僅只是天賦力量的區(qū)別，還與人魚誕生的傳說相關(guān)。

    與宗教信仰混亂的帝國不同，聯(lián)邦的宗教信仰統(tǒng)一而久遠。所有的聯(lián)邦物種都信仰被稱作“母親”的女神，它被認作是聯(lián)邦一切生物的起源，是它創(chuàng)造了人魚、迦樓羅等等一系列生活在宇宙深處的生物。

    在人魚的信仰里，他們是“母親”最精心制作的“成品”，是萬物之長。其中，上三尾，便是這“成品”中的精雕之作，下三尾，在傳說中則是“母親”為了照顧它的“初生兒女”而另以劣一等的力量造出的“奴仆”。最直接的證據(jù)，便是上三尾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與傳說中“母親”一模一樣的相似之處。

    銀尾是發(fā)色，紅尾是眸色，黑尾是膚色。

    上三尾是承繼母親直系血脈而誕生的“長子長女”，他們不僅擁有著在人魚的種族中優(yōu)越的樣貌，還擁有著下三尾難以企及的俊美外貌。

    在審美上，人魚這奇怪的物種倒罕見的同人類一致。人魚覺得美的，人類也會覺得美，人類覺得美的，人魚同樣認可。有部分研究者也會將這一點當(dāng)做人類與人魚同源依據(jù)之一，可還是那句話，沒有直接證據(jù)，黎里和卡羅爾一樣，都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這種認知是在放屁。

    人魚與人類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外表與習(xí)慣再相似，那也只是設(shè)定者設(shè)定的問題。蔚藍海與帝國相距上萬光年，即便同生于一滴海水，那海水也是不一樣的。人類狡詐、人魚力強，若不是偏偏撞上了，原本都是可以做好一方霸主。

    不過黎里也不是不理解為什么還會有學(xué)者要做同宗研究，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使得人類對于人魚有天然的輕蔑與仇視，如果未來和平是大方向，同宗的研究，或許會讓人類逐漸放下對于異種的偏見。

    如果讓她來決定，即使她內(nèi)心不信，她也會同吳秦將軍一樣，為了帝國的未來，支持這項研究。

    收回發(fā)散的思緒，黎里瞅了一眼眸光震驚的格爾達，順著他的視線瞧見了君瑤。黎里起先以為他是震驚于君瑤的力量，可過了一會兒，他竟然還在盯著君瑤，黎里漸漸覺得事情不對。

    她開口道：“少司祭？”

    格爾達被她喚回神。

    他看著黎里淺琥珀色的眼睛也愣了愣，不過淺琥珀色畢竟與純金仍有差異，所以他一掠而過，只是指著君瑤問：“殿下，容我問一句，這一位是什么身份？”

    黎里對他指向君瑤的手指略略蹙眉，她不快道：“使團所有的身份都已經(jīng)奉上了，少司祭難道沒有見過嗎？”

    正是因為見過，所以才驚訝。

    圣禮是宗室才會有的力量，可帝國送來的名單里，明明只有黎里一名宗室。除此之外，宗室的相貌特征明明是淺褐色的頭發(fā)與淺褐色的瞳孔——淺褐色與金色也相差甚多。

    格爾達看著君瑤，著實忍不住好奇。

    好在他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好奇的好時候，他多看了君瑤兩眼，甚至顧不及去思考黎里造出來的大道會帶來的影響，頭腦發(fā)脹地將黎里他們，先按事先約好的領(lǐng)向王宮。

    黎里瞥了格爾達一眼，倒也不在乎對方是什么表情。反正人魚士兵難看的表情她已經(jīng)爽過了，蔚藍海的韓天是什么心情她也不太在乎，比起這位明面上擺著的少司祭，她更想知道坐在王座上的那位人魚王是什么態(tài)度。

    態(tài)金大道太過張揚，人魚王都無需通報，便能知道帝國的皇女做了什么。

    在水晶之都動用“圣禮”，這是多么失禮的一件事。好戰(zhàn)的人魚恨不能立刻慫恿王撕破協(xié)約，直接宰了這大膽的皇女祭旗——好在奧斯瓦爾德除了雙眸外，他們還從“母親”那兒得到了智慧。

    一條態(tài)金大道，擺明是帝國在炫耀軍備。

    如果因為這點小事開戰(zhàn)，還殺了敵人的皇女，在對方同仇敵愾的情況下，人魚堪堪維住的前線很難保住。加上如今最后的銀尾“下落不明”，人魚內(nèi)部也是內(nèi)憂外患，驟然開戰(zhàn)，對于好不容易登上王位的紅尾而言，絕不是最佳選擇。

    薩默坐在王座上，支著腦袋冷漠旁觀下屬們吵成一團。

    黑尾在軍中勢力低迷，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也叫囂著要給對方一點“教訓(xùn)”。好在老祭司還記得自己心愛的侄子仍在對方手中，壓著黑尾的喧鬧，沒有讓事情超脫掌控。

    除了黑尾外，一些仿佛生錯了種族的紅尾也顯得易怒易爆。

    薩默一眼瞧過去，覺得自己的部分族人，還真不如站在臺上的，這唯一一條藍尾。

    他掃了一眼沉默的下屬，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將軍，開口問：“藍楓，你怎么看?！?/br>
    作為水晶殿上唯一的下三尾，名為藍楓的青年略抬眸看了一眼發(fā)問王者。他畢恭畢敬地出列，向人魚王行禮后，方才于因人魚王的忽然開口驟然安靜下的殿中說：“陛下，我出生軍伍，看法與其他諸位大人不太一樣。”

    薩默微抬手指，以為他直接說。

    藍楓見狀，略沉默了一瞬，便也直接道：“敵人送了我們一批軍需，這點小事便讓他們?nèi)サ靡?。一條態(tài)金大道的路，足夠我們多造一臺輕量機甲了。”

    薩默聞言忍不住發(fā)笑。

    其他人聽到這樣話，自然是不滿的。他們指責(zé)藍楓：“所以說你出身地下，眼皮子淺！被人類在王宮前放肆了，你竟只看得到一點態(tài)金！藍楓，我看你這輩子也就只配待在前線，我真是不明白陛下為何召你——”

    再剩下的話說出來就不合適了。

    薩默掃了發(fā)言的紅尾一眼，紅尾自然不能拆自己家主的臺，他們閉了嘴，不過黑尾沒有閉嘴的打算。

    眼見藍楓要為眾矢之的，薩默抬了抬手，示意這場鬧哄哄的爭論結(jié)束。

    他也懶得去問黑尾到底想干嘛，非常干脆地說：“這樣吧，既然大家都認為帝國辱我太甚，哪位長老愿意去將帝國的使團斬于王宮前？”

    薩默慢條斯理地敲著扶手說：“我在此允諾，動手殺了帝國皇女的人，我絕不會將它交給帝國，以平息戰(zhàn)亂?！?/br>
    他說的非常懇切，甚至體貼。

    可偏就他說完這句話后，大殿內(nèi)鴉雀無聲，沒有一人再提出要斬殺皇女以震國威。

    藍楓冷眼瞧著，他就知道是這樣。

    上三尾的貴族，除了薩默外，大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過于優(yōu)渥的生存環(huán)境，過于強大的天賦，讓他們習(xí)慣性睥睨萬物。人魚本確實可以睥睨萬物，但宇宙中偏偏出現(xiàn)了人類。

    這些年來，上三尾嘴巴上叫的兇，但都對帝國無堅不摧的星炮有了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