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錫懇切道：“父親，在小真事情上我確實是昏了頭，但這只是因為小真是我meimei的緣故，與她的種族沒有關(guān)系。我比誰都清楚聯(lián)邦與我國之間的暗涌，請您允許我去彌補我的失誤，請相信您的兒子，能夠?qū)⑦@一切處理好?！?/br>
    趙錫把話說成這樣，這么謙卑、這么懇求，黎里倒是一時半會兒不好接著上眼藥了。

    皇帝顯然也很少見到高傲的兒子如此懇求，就在他動搖猶豫的時候，楚檀慢悠悠開了口。

    楚檀說：“陛下，太子殿下有這份心，確實是帝國之幸。不過，我想第七星域的后續(xù)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情需要料理了?！?/br>
    “皇女做得很好，查舍將軍的后續(xù)報告中說，她利用52星的平叛成功與革命軍首領(lǐng)談判，成功再并未再次交火的前提下，救出了被困43星的第七星域行政總長。在皇女離開的時候，第七星域的治理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剩下的那些諸如追捕余黨的小事，第六軍區(qū)能夠獨立完成。若因為這點小事，再有皇室成員蒞臨，怕是會給予第六軍區(qū)不被帝都信任的錯覺?！?/br>
    皇帝聽聞不住頷首。

    他說：“不錯，查舍是個人才。吳秦也和我說過，第六軍區(qū)交給他帝國可以放心。他是吳秦信任的下屬，里里已經(jīng)在第七星域待得夠久，如果太子再去，的確不太合適?！?/br>
    楚檀微微頷首，他接著說：

    “至于聯(lián)邦的那條黑尾人魚——”楚檀停頓了一瞬，說出了他最大的目的，“我希望陛下將他交給議會。根據(jù)兩國停戰(zhàn)協(xié)約，這條黑尾人魚我們最終仍需送還聯(lián)邦，在送還聯(lián)邦之前，將它交給議會，議會一定能將它對帝國的價值發(fā)揮到最大?！?/br>
    這么說著，他還不忘順便替皇帝想好應(yīng)付趙錫的話：“太子殿下若是真心想要做點什么，不如便和議會一起做好與聯(lián)邦的接洽工作，您的配合對議會有很大的幫助?！?/br>
    皇帝聞言下意識問：“怎么，趙錫在議會中常與你不對付嗎？”

    楚檀笑了笑，他尤為恭敬道：“您多慮了。太子心系家國，所做出的決定自然都是為了帝國將來考慮，我與殿下在這一點上，從無沖突?！?/br>
    趙錫有點懵，他眼中隱有迷茫，楚檀竟然會為他說話？

    黎里聽了在心中默默鼓掌：什么叫做上眼藥的高手，這才是高手。當(dāng)事人以為你在為他開脫，其實你在埋雷。什么在這一點上從無沖突啊，就是除了這一點都是沖突唄。

    皇帝閱歷在，不至于聽不出楚檀為了保全趙錫顏面的委婉。

    果然，他先是同楚檀說：“趙錫年輕，你辛苦，多擔(dān)待些?！彪S后對趙錫道：“在聯(lián)邦的事情上，多聽你楚叔叔的，不要再出亂子了！”

    趙錫訝然。

    他想要申辯，皇帝卻不想再為這件事頭痛了。他揮了揮手讓趙錫退下，本想留黎里一起吃個晚飯，瞧見女兒身上還沒有來得及換衣服，又心疼地讓她先回去休息。

    黎里與楚檀一前一后離開了皇帝的宮殿。

    她打算回去換洗一下就回頭繼續(xù)上班哄皇帝。

    楚檀走在她旁邊，問她：“從第七星域回來，你的行為似乎有些變化？”

    黎里瞧著皇宮上空的碧藍(lán)色，呼吸著水分恰到好處的空氣，她伸了個懶腰，搪塞說：“變化，有嗎？”

    她打量著楚檀打岔說：“倒是叔叔你，討上司歡心有一手啊，我爸信任你比信任我和趙錫加起來都多?！?/br>
    她虛心求教：“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唄？”

    第121章

    或許是年少情誼、又或者是特意而為的技巧，楚檀極受皇帝的信任。

    黎里雖是為了回避楚檀的試探而刻意為之的玩笑，但這玩笑里也確實存著她的好奇。即便七人議會是利益共同體，楚檀會冒大不韙對付皇室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要得到皇帝如此的信任，仍是不容易的事情。

    黎里相信，如果今日在場的人是吳秦，皇帝都未必會像對待楚檀那樣，在吳秦的面前如此訓(xùn)斥趙錫。

    也難怪趙錫如此敵視楚檀，皇帝對他的信任著實令人側(cè)目。

    年長的議會長聽到黎里的問題，他鏡片后的瞳孔露出了奇異的神情。

    他問黎里：“你真的想知道？”

    有那么一瞬間，黎里在他的視線下被壓迫的想要退卻。

    可她知道面對楚檀這樣的人，你若是退卻、害怕，那便會再沒有挑戰(zhàn)的勇氣。他是個可怕的敵人，正因可怕，才決不能生出怯意。

    黎里逼迫自己站在原地，她仰頭無辜又單純地說：“對呀，問了問題，不就是想要知道嘛?！?/br>
    楚檀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

    他說：“人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關(guān)于你問題的答案，其實和普通人站立于萬丈懸崖邊時，不會去想要嘗試跳下去的答案一樣?！?/br>
    黎里聞言微怔。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聽不懂楚檀這句謎語一般的回答。但對經(jīng)歷了許多、甚至自己說話也開始像是組織謎語一般的、現(xiàn)在的黎里而言，她已經(jīng)能夠完美的讀出楚檀的言下之意——

    皇帝知道不信任楚檀的后果有多糟?？倸w七人議會利益一體，諸侯不會向皇室舉刀，皇帝的無能膽怯，與楚檀表現(xiàn)出的忠誠，驅(qū)使他本能選擇了最輕松的路，去“信任”。

    因為不敢不去信任，所以信任。

    權(quán)傾是它的前置條件，這簡直是世界上最牢固、也是最危險的，最適合用“懸崖邊”來形容的“信任”。

    在她愣神的功夫，楚檀向她微微案首，倒了聲“失禮”。

    楚檀罕見地伸出手來，他抬手掃開黎里的刻意垂下的額發(fā)，瞧了眼她額角尚未完全康復(fù)褪去的傷疤。

    那已經(jīng)是快很小的傷口了，只有與原本膚色的差異能顯示出它原本受過傷。

    黎里下意識去遮掩了這塊傷口。這傷口是她與王奕與黑尾人魚搏斗時留下的，因為在額角，方才被忽略了，以至于到了帝都需得更換禮服時方才發(fā)現(xiàn)。

    鬼知道被楚檀發(fā)現(xiàn)她曾經(jīng)格斗過，會被推測出什么可怕的信息來，黎里為了正當(dāng)光明的遮掩，甚至連衣服都沒換，頂著被趙錫借此指責(zé)的可能就去面見了皇帝。

    她盡可能希望將她從黑尾人魚那兒曾得到些線索的痕跡遮掩，她也自認(rèn)做得很好——畢竟皇帝與趙錫都未發(fā)現(xiàn)她刻意垂下的劉海后遮掩的東西，誰能想到楚檀會發(fā)現(xiàn)。

    黎里完全沒有想到楚檀會發(fā)現(xiàn)她對傷口的遮掩，她有些錯愕慌神，楚檀已經(jīng)收回了手。

    楚檀的指尖一觸即離，黎里下意識解釋：“這是個意外?！?/br>
    她難以克制地緊張：“我進(jìn)戰(zhàn)場時不小心受了點傷。”

    楚檀對于她的解釋不置可否，不知道是不在乎她受傷的緣故，還是不在乎她受傷本身。

    議會長撫了撫自己的鏡框，對黎里說完了先前未說完的話，他說：“看來第七星域的經(jīng)歷令殿下成長許多。您能有所成長，我感到十分欣慰。”

    “只是，人應(yīng)當(dāng)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彼蚶枥镂⑽⑿χ?，笑意卻未達(dá)眼底，“殿下小心些，對帝國而言，沒有比您更重要的財產(chǎn)了?！?/br>
    楚檀向她告辭。

    黎里愣在原地，知道穿著白色寬袍的議會長走遠(yuǎn)了，方才緩過神。

    她藏在耳朵里的隱藏耳麥里響起韋岫的聲音，韋岫問她：“楚侯發(fā)覺了嗎？”

    黎里在原地站了許久。

    直到風(fēng)吹起她的額發(fā)，將她一身的冷汗?jié)u漸吹干，她才慢慢和韋岫說：“不知道，他可能察覺到我隱藏了在第七星域的經(jīng)歷，也可能只是隨便說說炸我來著?！?/br>
    自第七星域的事情結(jié)束，韋岫便與父母道別。

    在黎里目前得到的勢力中，能夠幫她在政治中周旋的僅有錢朵靈。然而錢朵靈身為區(qū)域大將之女，一舉一動早有多人盯梢，她這次瞞著父親私自行動，完全可以預(yù)計到回去后的緊閉與訓(xùn)練。至少在下學(xué)期開學(xué)前，她沒辦法為黎里出更多的力。

    黎里正巧也不打算讓韓涯提前注意到錢朵靈的存在，故而她這一次回去面對趙錫與議會，身邊能夠托付全然信任的人，較之趙錫，著實了了。

    “太寒酸了?！笨_爾嘀咕，“我從沒有見過這么寒酸的繼承人?！?/br>
    卡羅爾話說得難聽，倒也是事實。

    班底少的可憐的黎里只能把“精”這一次發(fā)揮到極致，把能用的人都用上，韋岫自然就沒了暑假，得跟她回帝都。

    和父母解釋的時候，韋岫本以為會很費勁，沒想到卻意外的容易。韋岫認(rèn)為她的父母應(yīng)該已經(jīng)意識到了黎里的身份，畢竟第七星域由皇女降臨的消息早已傳開，再加上眾人對待黎里的態(tài)度，如果這都推測不出來，韋岫的父母當(dāng)初也當(dāng)不了帝國的研究員了。

    以韋岫父母曾經(jīng)的遭遇來看，對于女兒要主動卷進(jìn)政治漩渦的行為，他們應(yīng)該是極力反對的——畢竟當(dāng)初韋岫就讀第三軍校，他們的反應(yīng)就很激烈。

    可這一次，他們卻同意了，她的父母同意了韋岫跟隨黎里的冒險行為。

    臨分別前，這對被帝國放逐的夫妻什么也沒說，卻又好像什么都說盡了。

    韋岫與他們擁抱，走向了黎里。

    黎里在那一刻有感到抱歉。

    她想要向韋岫的父母允諾什么，也想向韋岫允諾，可她又明白，這些允諾是架在虛空上的，不到最后，誰都不知道能不能成，說出來，也不過只有安慰的作用。

    她和韋岫玩笑說：“不好意思，一枚硬幣，讓你得陪我玩命了?！?/br>
    韋岫向她伸出了手，她微微一笑，和黎里說：“那就再給一枚，補上差價?！?/br>
    黎里定定看了韋岫一眼，給了她耳麥。

    她心里清楚，再次進(jìn)入帝都，就是“戰(zhàn)爭”開始的時候了。她不同于趙錫，她的經(jīng)驗、積累都太少，要勝過趙錫，自己需得既謹(jǐn)慎又大膽。她信任韋岫，為了避免她進(jìn)入皇宮后韋岫無法及時了解信息幫她，出于絕對的信任，她決定將自己的一切與韋岫共享。

    黎里進(jìn)入皇宮后發(fā)生的一切，韋岫都能夠通過她藏在耳內(nèi)的耳麥聽見。

    這個舉動確實有用，至少在對付趙錫上，兩個人加起來能找到的他話中的疏漏，可比一個人要多。

    在面對楚檀時也是一樣。

    因為還有韋岫在，這一次被楚檀似是警告般的探底，黎里心中倒沒有當(dāng)初從吳琰家回來，收到信件時慌張。

    皇宮風(fēng)好像更急了些。

    黎里的頭發(fā)被吹得更亂了。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戴上了軍帽壓住，向自己的“空中花園”花園走去時，與韋岫說：“算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黑尾人魚在議會的手上都不能長久。王奕有把艾克消息送到聯(lián)邦了嗎？”

    韋岫在皇宮外，她接收某些信息要比黎里更自由方便。

    她檢索了郵件，在屏幕的藍(lán)光下微微勾著嘴角說：“送到了，殿下的這位朋友確實非?？煽俊Ｎ蚁?，最多還有五天，聯(lián)邦的討要人員的國書應(yīng)該就能遞來帝國了?！?/br>
    黎里仰頭看了一眼藍(lán)天。

    她腳步不停，花園之上的樓閣漸漸露出了身影。

    她說：“那就想辦法讓楚檀忙上五天，正巧許久沒有同殷誓同學(xué)聯(lián)系了，也不知道最近議會議題多不多，議會因為趙錫停擺這么久，也該重新運轉(zhuǎn)了?！?/br>
    第122章

    趙錫一早就知道黎里不是省油的燈。從她剛來帝都，便有膽懷疑楚侯插手內(nèi)宮，三言兩語將吳琰哄得不分?jǐn)澄移穑w錫就隱隱意識到他這個meimei，絕非善類。

    起初時她還會顧忌著他兄長的身份，顧忌著尊卑有序，行事說話雖無章法，好歹卻也沒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可如今她卻好像變了。自她從第七星域回來后，她不僅越發(fā)對他不尊敬，更是還敢在皇帝面前詆毀他了。不僅如此，這家伙在議會中也漸漸大了膽子，不止一次駁回他的意見——若不是她連楚檀的議題一樣駁，趙錫大概就不會認(rèn)為她是壞了腦子，而是如同韓涯所言，心懷不軌，想要爭儲了。

    “從皇女過往的行徑看，她絕不是妄為孤勇之徒。她既然敢公開與殿下政見不合，估計便是做了要與殿下不死不休的準(zhǔn)備?！表n涯與趙錫想得截然不同，他總是喜歡將事情想的更壞一些。

    “皇女畢竟同樣擁有繼承權(quán)。在帝國的歷史上，雙繼承權(quán)的出現(xiàn)，總是會伴隨著流血?！彼@話說的已經(jīng)有些僭越了，卻仍是低聲說出了口，“殿下最好早做準(zhǔn)備?！?/br>
    趙錫這些天來被議會的事情煩的要命。

    他從不知道內(nèi)閣有這么多需要議會決斷的議題。二十多年前第四星域發(fā)生叛亂時，內(nèi)閣也上報了這么多后續(xù)亟需處理的議題嗎？不過只是場不成氣候的革命軍叛亂罷了，哪兒來那么多瑣事。

    第七星域修復(fù)的計劃也好，進(jìn)一步加強宣傳教育篩查也罷，都是些能夠牽扯掉人大半精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