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仿佛聽不出趙錫的言下之意，她只是為趙錫讓出了通路，順口說：“你一點也沒改的樣子，也真是令我意外也不意外?！?/br>
    在趙錫再次開口之前，她伸手作出恭敬的姿態(tài)：“殿下，請走這邊?！?/br>
    趙錫正要說話，黎里已經(jīng)指著她左邊從開始起就站著看戲的普蘭說：“這位就是第三軍校的校長，第四星域普蘭的此代家主，維克·普蘭少將?！?/br>
    維克·普蘭瞧這兄妹倆之間的暗潮涌動正瞧得有趣。

    他還記著黎里和他說過的“對趙錫暫時沒興趣”呢，他瞧著這位帝國的皇太子，又看了看黎里。

    最終同樣笑著伸出了自己的手，露出那鯊魚一般的牙齒，寬大的手掌同趙錫交握，說道：“久聞殿下賢名，您的到來，令第四星域熠熠生輝。”

    趙錫看著維克·普蘭，他嘴角在笑，眼里卻還有著藏不住的警惕。

    高大的軍人、家族的嗜血傳統(tǒng)，這些都令趙錫感到不適。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普蘭打任何的交道——可是黎里在這里，很可能還惹了事，那他就不能退開了。

    趙錫雖有些自大，卻比黎里更清楚皇室的尊嚴(yán)一損俱損的道理。他即便并不想管黎里，倒也不能不管皇室在普蘭心中的威儀。

    趙錫反握住普蘭的手，神色不變道：“哪里，久聞普蘭悍戰(zhàn)之名，如今一見，將軍不愧為帝國肱骨，軍風(fēng)颯爽?！?/br>
    趙錫覺得自己說得話沒有問題，可普蘭聽后卻哈哈大笑。

    趙錫不免蹙眉：“將軍？”

    普蘭止了笑聲，卻仍是止不住笑意。他對趙錫說：“殿下有所不知，皇女曾告訴我，王星的人都很會說話。比起她的叔叔伯伯們，她算是很不會說話的。”

    “如今我見殿下，方知皇女所言不虛?！彼砰_了趙錫的手，“殿下說話，確然高出我們這些邊野之人不知多少?！?/br>
    他站在了黎里那邊，同樣做出恭迎的姿態(tài)：“行宮已為殿下備妥，不知殿下是想要先休息，還是先看看改革后的第三軍校呢？”

    “若是后者，皇女作為參與者之一，應(yīng)該會很樂意領(lǐng)著您參觀一二。”

    黎里聞言幽幽看了一眼普蘭。

    維克·普蘭卻瞧著忠厚極了，就好像全然沒在剛剛與趙錫的對話中，給黎里遞了“你兄弟不太行”的信號一樣。

    趙錫敏銳察覺到普蘭和黎里不太平，可他一時間卻又判斷不出這兩人的關(guān)系到底是敵是友。

    若說友——第三軍校改變絕不是普蘭想要的，從結(jié)果來說，兩人沒仇就不錯了。

    若說仇——普蘭站在了黎里旁邊，對自己雖有不恭，但明面上好歹還算敬。這也不像與皇室結(jié)仇。

    趙錫有些猶豫。

    普蘭去沒那么多的耐心，他向當(dāng)初讓黎里選擇一般問趙錫：“殿下，您是要先休息，還是先去見見第三軍校？”

    趙錫緩聲：“承蒙將軍好意，便先休——”

    休整片刻還沒說完，趙真便出聲打斷了他。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趙錫被打斷的時候還有一瞬間的驚愕。

    他回頭看向了還在飛行器上的趙真。

    第三軍校前如此多、曾在王星轉(zhuǎn)播信號中見過趙真的人，就像趙真曾哭著說的一樣，已經(jīng)沒人能認(rèn)出她就是那位公主。

    所有人都在驚嘆，帝國何的貴族中何曾多了這樣的一位美人。

    她有著大海一般的瞳孔，鉑金色的長發(fā)如海藻般鋪滿了她纖瘦的背脊。

    漂亮得，仿佛故事里才會有的公主打斷了趙錫。

    她看起來也有些怯意，可她還是出聲說：“我、我想先看看學(xué)校。”

    趙錫蹙眉，他說：“可你剛進行過躍遷，應(yīng)該要休息?！?/br>
    趙錫是好意，趙真知道，作為一個好meimei，她應(yīng)該欣然接受兄長的好意。

    可她看了看飛行器下正瞇著眼抬頭瞧她的黎里。

    對方認(rèn)出了她。

    趙真瞧見她勾起了嘴角，抬手越過趙錫，向她揮了揮，開合唇齒無聲叫了她一聲。

    趙真其實沒有認(rèn)清黎里喊了什么。

    但她認(rèn)得自己、呼喚自己的樣子，就像那一晚撫慰了她的海水一般，在那一刻，給予了趙真莫大的勇氣。

    她和趙錫說：“我不累，我想去瞧瞧——瞧瞧吳琰哥哥在的學(xué)校?！?/br>
    趙真怕趙錫不同意，還在學(xué)生中尋找吳琰的身影，想要從他那兒獲得支持——

    趙錫當(dāng)然不會同意。

    可在吳琰開口之前，在趙錫拒絕之前。

    雙手枕在腦后，瞧清了如今比琉璃娃娃更漂亮的趙真的黎里，已經(jīng)慢條斯理地開了口：“看就看看嘛，學(xué)校又不是什么危險的地方?！?/br>
    “哥哥，她又不是你的meimei?！崩枥锕室獾溃皡晴紱]開口，你急什么?！?/br>
    這話簡直就是在趙錫的傷口上撒鹽。

    差那么一點，趙錫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當(dāng)場與黎里翻臉了。

    偏黎里還向趙真伸出了手，笑瞇瞇地說：“吳臻meimei對吧，想看就看嘛。腳長在你身上，你管別人怎么說?！?/br>
    “過來，我和吳琰來為你做向?qū)?。?/br>
    趙真看著她，心臟差點都要從嗓子里跳出來。

    在她心目中，幾乎算是天一般的兄長對著這位被她占了位置的、真正的公主殿下咬牙切齒，琥珀色的瞳孔里幾乎要淬出刀鋒來。

    他在警告黎里：“趙里?！?/br>
    應(yīng)該要聽話的。

    好meimei應(yīng)該聽話的。

    可穿著軍服，背脊挺得筆直的少女卻像什么也沒聽見一樣，只是向她挑眉，緩聲道：“怎么，腳不是你自己的了，你走不來嗎？”

    這樣隨心所欲的態(tài)度，是趙真有記憶以來，從未經(jīng)歷過也未見過的。

    反叛、粗魯、強大的像自由的風(fēng)一般，輕易從從她一步也離不開的城堡里跳了出去——這些都不是“公主”應(yīng)該具備的優(yōu)秀品質(zhì)，是趙錫最為憎惡的“不安于室”。

    可它在小孩子的眼里——尤其是雖然忘卻，卻依然存在本能的趙真眼里——像一塊被藏匿許久，她好不容易方才找到的、裹滿了劇毒糖衣的上癮藥。

    小孩子總是容易受到壞東西的誘惑，所以才需要大人做好隔離。

    眼見趙真便要跳下來走過去。

    趙錫回頭喝了一聲：“真真，不要胡鬧！”

    黎里最煩的就是趙錫這種總喜歡將一切都握在手里的、他端坐釣魚臺的高傲。

    你自信什么呀，你連被楚侯當(dāng)了傀儡你都不知道。

    黎里記得君瑤的話，也記得分寸。所以她沒有與趙錫翻臉，只是同趙真說：

    “童話故事里怎么說來著，人魚公主擁有雙腿之后，雖然在地上每一步走的都如刀割，但她還是上了岸跳了舞。”

    “再不來我會覺得你不想去看的?！崩枥锫幸栈厥值囊馑迹安豢吹脑挕?/br>
    剩下的話她也沒說完。

    在場的所有人，大概除了君瑤，沒人看清了趙真是怎么過來的。

    她跑得太快了。

    快得讓所有人一時間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飛行器上站著的、這么漂亮的女孩——跑起來的時候，居然也能像一陣風(fēng)嗎？

    趙真緊緊地抓住了黎里伸出的手。

    她說：“想看的，我們一起去看吧?！?/br>
    黎里看著自己被攥得死緊，她掙了兩下居然沒掙開的手。

    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對于人魚這個種族又有了新的實踐認(rèn)知。

    “恢復(fù)的不錯呀?！敝辽俸鸵粋€月多前，能被黎里單手制住的脆弱狀態(tài)比起來，褪去擬態(tài)、又被吳夫人以正確方式照顧的趙真，幾乎真要變成另一個人了。

    黎里笑了起來，趙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唐突了。

    她有些窘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在黎里身邊有些無措。

    黎里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轉(zhuǎn)頭還不忘再問趙錫一句：“哥哥，你要不要一起??？”

    趙錫面如鍋底。

    他還能說什么。

    趙真被她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藥，想要讓著好好休息的人都在對方手上，他也沒別得選擇。

    “那就一起看看吧。”趙錫甚至還問了普蘭一句，“將軍一起嗎？”

    普蘭看了看這對兄妹，他摸了摸下巴，燦然一笑：“好啊?！?/br>
    這聲“好啊”聽在了黎里耳朵里，她就知道這人一定又想看什么戲了。可這會兒的第三軍校除了她和趙錫外還有什么戲——黎里可沒忘這人可是完全不顧自己皇女身份，在集訓(xùn)里投放過守護者的。

    黎里不爽趙錫歸不爽。

    她可沒想讓趙錫這趟來鬧出事，毀掉她好不容易尋到的平衡點。

    黎里給了吳琰一個眼神。

    吳琰覺得頭疼，但他還是和在學(xué)校的韋岫知會了一聲——大家收斂點，校長想搞事，記得多給太子點面子。

    韋岫在校內(nèi)收到了消息，便和共和會各個學(xué)校的代表都說了。

    如今的第三軍校是眾人好不容易方才塑成的“希望”，自然是沒人希望它再出事。

    既然皇女的意思是“恭敬太子”，那第三軍校當(dāng)一小會兒的“?；庶h”也不是不行。

    “敬重皇室?！笔盏搅讼⒌膭P特感慨，“皇女自己都不見得多敬重宗室吧，你聽聽她說過的那些話。哪一句像是皇女該說的?！?/br>
    不過凱特也明白，會來最不尊重宗室的星域求學(xué)的學(xué)生，思維本就不可能與王星一致。

    正是因為黎里說得那些話立場不在皇室，方才能得到第三軍校學(xué)生的共鳴。

    “真是個放得下又拿得起的家伙?！眲P特感慨，“帝制又續(xù)一百年?！?/br>
    他在這兒感慨，訓(xùn)練中的尹朱晚卻不那么想。

    帝制是不是又延長壽命了他毫不關(guān)心，他選擇第三軍校，是因為家族傳統(tǒng)。他可不在乎什么改變，倒不如說即便在此刻，他仍不認(rèn)為第三軍校真的需要改革。

    ——軍人只需要贏下戰(zhàn)爭。

    ——上了戰(zhàn)場，多得是必須舍棄戰(zhàn)友、甚至親手殺死戰(zhàn)友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