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太子問起自己，肯定是因?yàn)橹暗纳裢?dāng)年面圣的三才子，有倆人給他做了伴讀，他對剩下的一個心生好奇倒也正常。只是自己在國子監(jiān)里背的四書輯要，并沒有涉及如何作詩聯(lián)對，看來今天是得丟臉了。

    祁垣默默地嘆了口氣，已經(jīng)在腦子里琢磨起了給揚(yáng)州那位回信時，該如何委婉的說一下這丟人的事情。他記得那人寫的詩詞相當(dāng)驚才絕艷，若對方有什么訣竅教一下自己，倒也不錯。

    果然，沒過一會兒，殿中便走進(jìn)來兩排內(nèi)侍，祁垣收神，朝門口看去，便見太子帶了兩個年輕人踏步進(jìn)來。

    左側(cè)的一位劍眉入鬢，穿著忠靜冠服，風(fēng)儀秀偉，赫然是陸星河。另一位則是昨天扮成青衣內(nèi)侍的文池，如今換了一身淺紫色水緯羅圓領(lǐng)袍，革帶上掛著牙牌、印綬等物，身量跟陸星河相似，肌膚卻白的發(fā)膩，眉眼也更柔和一些。

    這倆人隨著太子一塊坐在了上首位置，祁垣已經(jīng)做好了出丑的打算，于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著，聽太子說了一通大道理，又跟著喝過三巡酒。

    席間上面的陸星河和文池都頻頻朝他這看過來，祁垣也只硬著頭皮裝傻，壓根不往那邊看。

    然而該來的還是回來，酒過三巡，周圍的士子都開始聒噪起來后，終于有人開始提議吟詩作對，助興一番。

    祁垣心里叫苦，恨不得把提議的人給拍一頓。然而其他人正拍手叫好的時候，卻聽上面有人輕咳一聲，道：吟詩需有感而發(fā)，不如等宴后，大家一同去西園賞景，再依景而做。

    祁垣一怔，朝前面看了眼，卻是陸星河開的口。

    其他人似乎也很意外，太子正端著酒杯，聞言扭頭，笑呵呵道：諸位才子都等著要表現(xiàn)一番呢，倒讓你給攔住了。也罷，那依你之見，現(xiàn)在只作對子？還是猜謎？

    陸星河往祁垣這邊看了眼。

    祁垣忽然想到東池會上，方成和替自己作答的時候，陸星河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果然，陸星河思索了一下，便收回目光，對太子道：行酒令如何？他說完一頓，又補(bǔ)充道，也不必作詩寫詞的，我看很多人行的閑忙令便不錯。

    祁垣一聽，心里頓時樂開了。

    這閑忙令雖是雅令，但沒什么講究，只要順口就行。他做別的不行，來這個，就是玩一天也不怕??！

    第64章

    太子設(shè)宴，又是聚集了幾十位新科舉人，各地才子，最后宴席之上竟然要行閑忙令

    祁垣見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雖然不知道陸星河是不是幫自己，但還是感激的沖人咧嘴笑了笑。

    陸星河正好朝他們這排說話，見狀微微一頓，面無表情地低頭斟酒，嘴角卻悄悄翹起來一點(diǎn)。

    如此一來，祁垣倒是立刻明白了，這人果然是在幫自己。他心中美滋滋起來，又暗中琢磨，不知道揚(yáng)州那位是不是跟這個陸星河關(guān)系不錯。如此看來，這次回信還要再問問這個，自己心里也有個譜兒。

    他美滋滋的自斟自酌，對面卻有人看不過去了，有人道閑忙令乃是酒桌消遣，粗俗不堪，并不適合斗香這樣的雅事，也有人提議還是聯(lián)對更好，還有人建議讓昨日的教坊司少年聲妓過來，由他們敲鼓，大家擊鼓傳花豈不湊趣樂呵。

    這些說話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有官宦之后，也有勛爵之子。太子才說了要按陸星河的主意來，這些人出言駁斥，無異于在打太子的臉。然而就那天在西園中所見，京中士族似乎并不怎么懼怕這位太子。

    祁垣打量那幾人，一時也看不出這些人是酒后失言還是故意如此，只得把悄悄把酒杯放下，再去看太子的臉色。

    太子果然面色難看起來，連陸星河都看了那幾人一眼。但這斗香盛會是太子領(lǐng)的頭一件差，今日設(shè)宴也是想趁機(jī)籠絡(luò)新科舉人，此時若直接駁斥下去，未免給人性情險(xiǎn)狹獨(dú)斷之感。

    席間氣氛正尷尬，便聽另一旁的文池笑了笑，柔聲道：殿下一貫寬厚和氣，幾位若想借此露才揚(yáng)己，倒是直言自薦更好些。否則將這閑忙令一頓貶斥，豈不將太傅和惟真兄一同罵作粗鄙之人了？

    前者楊太傅三朝元老，文武雙狀元，平時尤愛行酒令湊熱鬧。后者陸星河又是朝中神童，今年鄉(xiāng)試雖被方成和奪去案首，但陸星河這幾年一直在東宮輔佐太子，今年不過隨便下場一試，便將眾人都比了下去，就連任彥都被他壓了一頭。

    那幾人都聽說過文池過于圓滑，在東宮并不如陸星河受重用，平日這倆人關(guān)系也不怎么好，所以說什么沒想到文池會突然出來說話，且夾槍帶棒一番，賭的人啞口無言。

    太子的臉色轉(zhuǎn)緩了一些，但眼底仍有冷意。

    這幾人一時語塞，文池卻仍笑著，仿佛跟眾人閑聊一般，繼續(xù)道：不過幾位既然覺得只做酒令無趣，那不如我們再加一條，酒面為閑忙令，酒底為園中香。哪位對的上來，有頭有尾，那有賞。若誰對的不像樣，便要有罰。

    他說話輕輕柔柔，在場的士子神色各異，似乎并不怎么瞧得上他。但這番提議遂了不少人的心思，下面紛紛有人點(diǎn)頭。

    阮鴻坐在前面，頓時來了興趣，問：賞的話賞什么？罰的話，又如何罰？

    文池道：西園盛景，乃是由各地采集的花香而成。今日既然是斗香盛會，不如這獎賞就用這盛會的香品，贏了的，可去西園挑一份帶回家，輸了的，便要從西園買一份。當(dāng)然這買價(jià)也要公允，只按市價(jià)來便可。

    這個提議一講，旁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祁垣登時明白了。

    好賊的主意！

    因?yàn)槎Y部的這番大肆采買，京中四時花香的價(jià)格正居高不下。而如今西園的布置，正是禮部花出去的銀子。這文池竟然臉厚心黑，要趁著此次設(shè)宴，再把銀子明目張膽地收回來一些。

    說不定最后對不上的，都是那日在西園出言不遜的一伙。

    其他人反應(yīng)雖慢了些，但也不傻，很快察覺到了文池的意圖，紛紛猶豫了起來。阮鴻眼珠子一溜，也不再出聲。

    祁垣左瞧右看，心想反正齊府上了太子的賊船，這陸星河似乎也不錯，自己不如順?biāo)浦?，也賣個好。

    對面正有人蠢蠢欲動，祁垣那定主意，干脆拍了下桌子，撫掌大贊道：好！好極！

    上面的三人齊齊看了他一眼。

    文池含笑道：如此，那便開始吧。趙公子，請！

    趙公子坐在最前面，又是祁垣這一排的，此時自然是順著太子，略一沉吟，笑道：世上何人號最閑？綠楊高映畫秋千。世上何人號最忙？三更龍輦夜微涼。

    清明時節(jié)，眾人蕩秋千為樂，自是閑情逸致。而皇帝忙于政務(wù)，三更時分也不回宮休息，說是最忙也很恰當(dāng)。

    這位趙公子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隨后道：酒底，聞思香。

    因他對的酒令中有清明節(jié)，所以清明諸香都算可以，眾人知道他取了個巧，卻也只能點(diǎn)頭稱贊，再一想，越到后面怕是越難，不少人便安心開始想自己的。

    趙公子對面坐著的是個中年人，卻是思索了一會兒，才堪堪接了兩句，卻又是以端午香湯為底，后面的幾個，照貓畫虎，有講中秋的，又有講上元節(jié)的。另有兩個對不上的，干脆認(rèn)輸。

    眼看著到了祁垣這，周圍一下便安靜了許多。

    祁垣知道自己在國子監(jiān)中名聲一般，也不著急，等上一個講完了，慢吞吞道：才接了句：世上何人號最閑？知府追租白得田。世上何人號最忙？十萬腰纏進(jìn)花鄉(xiāng)。酒底，**百媚香。

    他臨時想起穆家的時候，一時腦熱加了進(jìn)去。后半句雖接的不雅，但也算有頭有尾。

    然而偏偏有人堵著氣，找茬道：祁公子，你這知府追租白得田是指何人？

    在坐的各位都知道是杭州知府，這人明知故問，祁垣便也裝傻，笑嘻嘻道，我又不是吏部的，你得問吏部的大官去。

    又有人道：如此，這**百媚香的酒底便不合適了，知府追租，如何就**了呢？

    祁垣看了眼，見是那天被自己罵何不早登科的那個，暗暗翻了個白眼。

    那你說該如何？祁垣皺眉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道，我這酒令對的也不容易，總不能就不算了吧。

    那人卻陰笑一聲：祁才子剛剛還夸這酒令妙極，現(xiàn)在自然不能糊弄。要么祁才子以**百媚香另做一對，要么就干脆認(rèn)輸。大才子，你可做得出來？

    誰說我做不出來的？祁垣瞪眼，但你別想擠兌我，我憑什么聽你的？讓讓文公子來評評理！

    文池看他一眼，笑道：如此，倒也好辦，你就再做一次，若做做得出來，算他輸便是了。

    那人看祁垣眼珠子亂轉(zhuǎn)，一副抓耳撓腮的著急樣，愈發(fā)吃準(zhǔn)了他這人不行，當(dāng)即答應(yīng)下來。

    祁垣見他應(yīng)了，嘿嘿一笑，卻是張口就來：不就是**百媚香嗎？你聽好了！世上何人號最閑？外婆笑點(diǎn)喝酒錢，世上何人號最忙，小娘撲你進(jìn)廂房。

    在江浙一帶，大家稱呼妓女是小娘，客人稱呼老鴇為外婆。席間不少人愛狎妓飲酒，一聽便懂，不少人哄笑起來。

    祁垣根本不拿這個當(dāng)回事，便是再來十句八句，多促狹的都能對的出。那人卻不料他如此粗鄙，但又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又氣又惱，臉紅的像豬頭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ps：秦淮河邊，對妓女的稱呼很講究。丫鬟們稱呼妓女為娘，外人稱小娘。

    有客人來了，稱客人為姐夫，客人稱老鴇為外婆。(⊙o⊙)

    第65章

    祁垣順利過關(guān)，悠然坐下，下一個卻正好輪到了方成和。

    方成和今日出奇的安靜，只默默隨眾飲酒。畢竟他才得罪了太子，今天對他來說基本是宴無好宴。

    祁垣不由暗暗揪心，但一想方成和的本事，又稍稍踏實(shí)了一點(diǎn)。

    果然，方成和在他坐下之后，便隨口念道：世上何人號最閑？笙簫吹斷水云間，世上何人號最忙，貧婦拾穗充饑腸。

    他也舉杯一飲而盡，最后道，酒底，李王帳中香。

    笙簫吹斷水云間是南唐李煜寫宮廷夜宴的小詞，祁垣跟一眾風(fēng)流紈绔都很喜歡李煜，認(rèn)為他的小詞風(fēng)流情切，俊逸神飛，用來佐酒最合適不過。

    然而這位皇帝終究是個亡國君，南唐被滅時亦有災(zāi)荒，方成和此時在太子面前提這個，多少有些不妥。

    宴席之上的眾人面色微妙，又有知道方成和跟一眾舉人聯(lián)名上書請?zhí)踊I賑災(zāi)款的，不由暗暗地觀察起來，生怕自己不小心攪進(jìn)亂局之中。

    倒是文池神色淡然，只問：謹(jǐn)之兄可知這帳中香的合法？

    方成和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小生不知。

    那倒是可惜了。文池一臉神往，含笑道，久聞江南宮中香甚是清甜，不過原方失傳已久。就連黃太史當(dāng)年品聞的江南帳中香，似乎也是宋人改后的方子。

    方成和似乎有些意外，又看了文池一眼：小生對香方不怎么了解，只是臨過黃太史的帖子，知道這位有香癖之稱。

    文池哈哈一笑，卻是拍手道：如此倒是提醒我了，今日既是斗香盛會，諸位又都臨過黃太史的字帖，那不如我們考考黃太史的四帖香。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笑著看向太子，殿下，不若你來出題，讓我們作答如何？

    他這番話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到了香方上，似乎方成和剛剛所提只是著名的香方，跟亡不亡國完全無關(guān)似的。

    祁垣心中暗暗佩服這人的八面玲瓏，又去看太子的反應(yīng)。果然，太子的面上雖看不出喜色，但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

    如此，讓惟真來吧。太子頷首道，既是臨時助興，那便答對有獎，答錯不罰。

    話音才落，立刻便有內(nèi)侍捧了東西上來，卻是玉酒器一套，銀絹十匹，冰片腦子一金合，大食國進(jìn)貢的薔薇露一甕。

    眾人沒想到太子出手如此闊綽，一下熱鬧了起來。祁垣正摩拳擦掌，也想贏一份賞賜過來，就見有個小內(nèi)侍匆匆進(jìn)來，朝太子說了句什么。

    太子微微詫異，隨后竟整衣起身，走出了殿去，隨后跟另幾人有說有笑地走了進(jìn)來。

    祁垣翹首一看，耳朵一下就熱了。

    徐瑨身上還穿著大理寺的官服，眉目清朗，才一走近便引得眾人紛紛朝外看去。太子親熱地抓著他的胳膊，也罕見的眉目舒展地笑著。

    二人邁步進(jìn)殿，皆是貴氣非凡。

    身后還有幾人，有兩個面生的，皆是一身的絳色紗袍，頭戴烏紗，上面綴著赤、白、青三色玉珠，看樣像是哪個郡王或是世子。另一人身著白衣，飄然若仙，正是許久沒見的任彥。還有一個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祁垣一看便瞪圓了眼。那人赫然是差點(diǎn)把自己抓走的武安侯！

    這幫人進(jìn)來之后，殿中一下熱鬧了許多。有侍者在上面另擺了兩席，那兩個著常服的自然而然地坐到一處，武安侯嘿嘿笑著要跟任彥一席，任彥卻只沖他一禮，隨后坐到了徐瑨身邊。

    那武安侯落了單，卻有些不樂意，一臉無賴道：太子殿下左擁右抱，倒是舍得臣弟如此孤單呢，身邊連個伴兒都沒有。

    說完目光在文池和陸惟真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只覺這倆人一個柔媚可人，一個冷冷冰冰，樣貌又都是上等，竟然哪個都很舍不得。

    太子見他這樣，不由笑了起來：侯爺說的哪里的話。

    武安侯心中一喜，涎著臉道：太子殿下說的是，左右都是您的東西罷了。

    太子微微頷首，卻是笑著問：那侯爺是何時惦記上了孤的東西，竟想要跟孤均分一二的呢？

    武安侯愣了一下，見太子竟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哪里敢應(yīng)，忙勉強(qiáng)道：殿下言重了，臣弟就是想找個人同坐而已，不敢勞兩位清紀(jì)郎大駕。

    他說完往對面一看，忙指了指祁垣：臣弟想請祁公子同坐。

    祁垣心里冷笑一下，假裝抬手去拂席上的香爐，手下卻悄悄一轉(zhuǎn)，從一旁的香筒里抽了香匙出來。

    從上次東池會上，祁垣便知道這武安侯不好惹了，今天一聽這人自稱臣弟，心里更有了數(shù)。但他本來就不是個吃虧的性子，今天別說武安侯，就是太上皇來了，要趕動他一下，他也敢撲上去把這爛人扎廢了，大家都不好過也比自己吃虧強(qiáng)。

    誰知那香匙才藏好，就聽有人同時道：不可！

    聲音之大，連祁垣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