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得筆直的后脊都軟下來了，捏了捏伏天嵐的手，對她笑了下，說道：“既然都這樣了，母親也不要滿面愁容了。”

    “我大師兄現(xiàn)在如何？我去看看他?！?/br>
    伏天嵐搓了一把臉，整理了一下心緒說：“在滌靈池呢，靈府出現(xiàn)了裂痕，一些魔氣盤旋在其中，怎么也滌洗不出去?！?/br>
    這是比較緩和的說法，比較直白的就是荊陽羽道心不穩(wěn)靈府將碎，要成魔。

    宴春最不希望聽到的就是這個。

    她起身道：“我去看看他?！?/br>
    宴春在羿光院的外面，一閃身，便已經(jīng)到了禁地之外。

    宴春在禁地待了太多年了，禁地的陣法已經(jīng)默認她自如出入。

    不過宴春還沒等走到滌靈池邊上，荊陽羽的聲音便隔著經(jīng)年不散的靈霧傳來。

    “別過來了。”荊陽羽的聲音有些悲傷，他沒有臉見宴春。

    他從前是宴春的榜樣，她愛慕仰止的人，可是他現(xiàn)在……這對荊陽羽來說，太不堪了。

    宴春果然沒有再往前，對兩個人的修為來說，這些靈霧幾乎等同于沒有。

    但是現(xiàn)在這些靈霧，能讓荊陽羽不那么難堪。

    宴春索性找了快石頭靠在上面。

    背對著荊陽羽說：“大師兄，你知道現(xiàn)在修真界根本無力對抗魔族了吧，你那么關心天下之事，肯定都知道?！?/br>
    荊陽羽沒有吭聲，宴春說：“大師兄，若仙山將崩，道法受滅，這世間之事，你還有什么想不透徹？”

    宴春以為荊陽羽還是困囿情愛。

    但是荊陽羽不只為情愛。

    他沉默了良久，說道：“萬俟修說我是天生魔體，道心靈盾之上，乃是只能在魔域生長，食人生魂的風鬼花?！?/br>
    這種事情，他也就愿意和宴春說一說了。

    荊陽羽如同困惑的羔羊一般，問宴春：“當時師尊收徒的選擇那么多，為何會獨獨收了我做首徒？我靈盾上的風鬼花，也是當年我與其他的靈寵不合，師尊找給我的?！?/br>
    荊陽羽當初雖然是氏族出身，卻當真不是衡玨派最好的選擇。

    而且給自己的徒弟找魔域的風鬼花做道心靈寵，衡玨派的掌門葉涉，到底想要做什么？

    荊陽羽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靈府之中，靈氣和魔氣在沖撞，而相比于靈氣，他已經(jīng)試過無數(shù)遍了，他更容易cao控魔氣。

    他確實是一個天生魔體。

    荊陽羽已經(jīng)對自己的道，對自己的一切都產(chǎn)生了深深的質疑，這質疑像心魔一樣，是助長靈府之中盤旋不去的魔氣溫床。

    “那又有什么關系？大師兄你著相了?！?/br>
    宴春說：“天生魔體又如何，你又沒有去修魔，又沒有去殺人。”

    “風鬼花又怎么了？大師兄你忘記了嗎，你用風鬼花為我繪制了一套弟子服，那上面全都是守護符文?！?/br>
    “你的風鬼花并沒有食人魂魄，而是用于守護。”

    “你合的是衡玨派開山祖師的大道，無論當初師尊為什么收你為徒，掌門首徒的榮耀，掌門首徒的待遇，放心地將門派交給你，這些總不是假的。”

    宴春靠在石頭上，說：“大師兄，這么多年我讀了特別特別多的書，我其實有一個能耐，是過目不忘，我從沒對你說過?！?/br>
    “我讀的書越多，越是正邪不分，我便越是發(fā)現(xiàn)，仙魔追根溯源的話，或許是同宗。”

    “如果仙魔同宗的話，那修仙還是修魔又有什么區(qū)別？”

    “魔修肆意放縱自己的欲望，到最后便會死于爆靈境，修士何嘗不是這樣？”

    “大師兄，”宴春說：“你一直都是整個門派弟子高山仰止的存在，從沒變過?！?/br>
    荊陽羽泡在滌靈池當中，他現(xiàn)在和宴春仿佛置換了位置。

    而他并沒有如宴春當時靈府破碎那般痛苦，卻也已經(jīng)領會到了宴春當初的迷惑和迷茫。

    甚至是難以消解的孤寂和絕望。

    而他當時都做了什么？

    將一切強加給她，因為對莫秋露的負罪感，縱容了自己對她的心軟。

    荊陽羽只要回想，便覺得宴春拋棄他選擇了尹玉宸，是注定的。

    現(xiàn)在他只要想到在西鄰國的皇宮當中，宴春為了尹玉宸，不惜跪地求魔神的樣子，他們在大殿之中擁吻的樣子。就覺得曾經(jīng)他帶給宴春的那種痛苦，已經(jīng)成倍地回饋到了自己的身上。

    宴春沒有聽到荊陽羽說話，在石頭上靠著也沒有離開。

    她想不出其他的話再勸荊陽羽，道心這個東西，屬于自己的東西，宴春也無法干涉。

    感情上的事……宴春更無法給予什么。

    “師妹，”荊陽羽問宴春：“如果……”

    他問了一半又停住了。

    第78章 繭魂十七 既然你當我是師尊，見了我為……

    荊陽羽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夸張，他一向自持內斂，宴春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笑。

    他的聲音依舊如同琴音一般好聽，笑過之后他似乎釋然了。

    自言自語一樣說到：“沒有如果，師妹，我想通了。”

    荊陽羽想問宴春，如果當初他特別堅定，他按照宴春想的那樣去做，宴春會不會移情別戀。

    但這世間哪有如果？

    他也無法按照宴春當時的意愿，眼睜睜看著宴春去死。

    無法按照宴春的意愿，任由她跳下魔窟去追隨尹玉宸。

    無法按照宴春的意愿，不去為她抵抗脫凡境的天雷劫閃，讓她死于劫閃之下。

    荊陽羽當時在秘境里面的那兩劍，斬斷了他和宴春之間所有的一切情愫。

    可如果當初荊陽羽不斬斷那些魂絲，宴春反倒會恨他。

    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也是荊陽羽從小看著晏春長大，唯一能為宴春做的事情。

    至少他們還是師兄妹不是么？

    荊陽羽閉了閉眼，從滌靈池當中起身，就這么濕漉漉地走到宴春的身邊。

    他渾身都滴著水，頭發(fā)都濕貼在身上了，從沒這么狼狽，不曾整理自己。

    走到宴春的面前，一張俊臉，縱使這樣的狼狽也依舊清冷出塵，如不慎墜落天池的雪神。

    他看著宴春說：“替我問一問尹玉宸，問他愿不愿意為我消除體內的魔氣，那些魔氣攪得我靈府出現(xiàn)了裂痕，我無法自己驅散?！?/br>
    宴春歡喜地抬起頭，看著荊陽羽說：“他當然愿意了！他一直稱呼你為師尊，一直記著你當時真心顧念他的情誼！”

    荊陽羽勾了勾唇，面上和眼中卻沒有任何的笑意。

    他這輩子后悔的事情不多，收尹玉宸為徒引狼入室算一個。

    不過現(xiàn)如今，他確實不能再這樣下去。

    “玉宸覺醒了魔盾，他的魔盾之上是聚魔令，正對大師兄你現(xiàn)在的狀況。”

    “他今天和二師兄一起去凡間驅魔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不過如果衡玨派的大陣不關的話，他是進不來的，還是需要大師兄你隨我下山一趟。”

    “不用?！鼻G陽羽看著宴春說：“把歸真罩在他身上，就能進來?！?/br>
    荊陽羽煉制送給宴春的生辰禮物，當初所用的材料，是他師尊為他煉制本命劍剩下的材料。

    荊陽羽的本命劍融合了風鬼花，風鬼花是魔族之花，能掩蓋魔氣，歸真自然也有，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在這種事情上。

    “那太好了！母親也說要見一見他……”

    宴春說完之后又咬了下嘴唇，有點不敢看荊陽羽。

    荊陽羽沉默了片刻問宴春：“昨天是你的生辰，他給你過生辰了嗎？”

    宴春點了點頭，抬手在荊陽羽的肩膀上拍了拍。

    宴春掌心之下蓋著清潔咒，將荊陽羽身上的水跡震落。

    她實在是看不得荊陽羽這么狼狽。

    “給我過了生辰?！毖绱禾谷坏乜粗G陽羽，眼中滿是溫暖：“我們的生辰是同一天。”

    宴春說：“如果按照命魂鏡當中的預言，這一天生出來的孩子是天煞孤星的話，那我們是一樣的命格?！?/br>
    “大師兄，我們回羿光院吧，等會兒二師兄回來了……”

    “我已經(jīng)回來了?！?/br>
    友臣走入了禁地，看了一眼荊陽羽說：“大師兄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尹玉宸可以去除你身上的魔氣?！?/br>
    “他的魔盾之上能夠輕易吸取魔氣，將魔修魔氣轉眼之間化為己用?！?/br>
    友臣說完了之后看著荊陽羽，他以為荊陽羽會拒絕，之前友臣來看他的時候提起尹玉宸想要勸荊陽羽兩句，被荊陽羽給攆走了。

    沒想到這一次荊陽羽點了點頭：“我剛才同師妹說了，如果尹玉宸愿意的話?！?/br>
    “當然愿意了，”友臣竟然是根宴春說得一樣。

    “那小子現(xiàn)在提起你還叫師尊呢，言語之間都是恭敬，你這徒弟其實沒白收。”

    荊陽羽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他這孽徒確實沒有白收，拐走了他最喜歡的師妹，害得師妹現(xiàn)在成了修真界的叛徒。

    當然荊陽羽的心中并沒有恨，他只是有一點點怨，怨得更多的也是自己。

    荊陽羽從來都是一個心中不容污濁，更不會產(chǎn)生污濁的人。

    “既然回來了那我去接他上山！”

    宴春說著轉頭要走，友臣開口道：“不用這么大費周章吧，這個節(jié)骨眼上把大陣關了可不好，萬一魔族伺機而攻可怎么辦？”

    “讓大師兄下山一……”

    “放心吧二師兄！”宴春掙開友臣說：“我有辦法帶他上來！不用關山門大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