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成業(yè)依然呆呆地看著曹芳晴的背影。

    至于郝玉蓮，此刻眼里不知為何有些擔憂。三舅母適時過去湊熱鬧，嘿然笑道：“你這兒媳婦不一般啊。”

    郝玉蓮心里早已慫了，卻依然硬著頭皮道：“那當然。我兒子出落得一表人才，自然也能引來金鳳凰?！?/br>
    可是不是金鳳凰，連她自己心里都沒底?？粗约覂鹤由窕觐嵉沟哪?，郝玉蓮覺得這曹芳晴更像是一只狐貍精。

    而且還是修煉千年的那種。

    周寒執(zhí)并未與榮瀾語一同回府。

    “去賞心樓了？”榮瀾語有些詫異。

    周平頷首：“是，大人說賞心樓那有要緊消息傳過來。大人還說，請您晚上別忘了吃安神藥，還有要早睡，還有就是別看太多話本子了，免得傷眼睛。”

    “囑咐這么多，也不像辦要緊事的樣子……”新荔小聲嘀咕道。

    周平近來倒是不怎么怕她了，梗著脖子嗔道：“不許胡說，大人多久不吃酒了，肯定是有正經(jīng)事要辦?！?/br>
    “我又沒說是吃酒?！毙吕笃财沧欤吡艘宦?。

    周平有些氣悶，又自知掰扯不過這個小丫頭，只好哄榮瀾語開心道：“夫人，今兒邱家那席面太寒酸了，奴才又沒吃飽，您賞點銀絲掛面成嗎？”

    榮瀾語早被這猴兒要慣了吃的，不免笑道：“你比誰都有功勞，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吃的，還偏偏得哄我身邊的人給你做?！?/br>
    她知道周平喜歡新荔，卻不知新荔這傻丫頭看沒看出來，便佯裝不知情，等等新荔的意思。但該給機會還是要給。

    “新荔去給他做點，萬一大人回來得晚，又得周平候著?！睒s瀾語勸道。

    新荔點頭答應著去了。清韻才笑著湊過來，替榮瀾語試了試藥碗的溫度，拿銅鎏金勺子攪了攪，輕聲道：“今兒夫人可瞧見了，這位曹芳晴渾然不把郝夫人放在眼里，倒是能把邱成業(yè)拿捏住，可見很厲害?！?/br>
    榮瀾語想到當初的那枚玉佩，笑笑道：“是啊，從一開始這就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奴婢有個事不明白?！鼻屙崋柕?。

    “你說?！睒s瀾語接過藥碗，讓她坐下歇著。

    “當初她送過來的那枚玉佩，您怎么不問問大人到底是什么緣故呢？現(xiàn)在看來一定不是大人給她的，可萬一是呢？”

    “問了有用嗎？”榮瀾語反問。“且不說我當時與大人各懷什么心思。即便是真正的夫妻之間，只要其中一個人起了外心，另一個人防或者不防都是沒用的。在出事之前，我們能做的，就是給予彼此最大的信任?！?/br>
    清韻嗯了一聲，唇畔漸漸泛起笑意?！捌鋵崗囊婚_始，夫人就是這么做的。給周府，給周大人最充分的信任，盡心盡力地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事實也證明，夫人您沒看錯人。如今咱們大人跟從前像兩個人一樣?！?/br>
    榮瀾語頷首，一張臉在燭火之下顯得愈發(fā)柔美。可她的眼里含著幾分心疼，望著新荔道：“你知道嗎？我第一次進周府祠堂的時候就很驚訝。老夫人逝世沒幾年，可香案里頭已經(jīng)堆積了那么多的香灰。下人們說，祠堂除了周大人之外，平素不許外人見?！?/br>
    “所以，大人很思念亡母?！鼻屙嵱檬治兆s瀾語的手：“夫人，大人如今愛您護您，大概便是因為您替他治好了心里的苦?！?/br>
    “心里的苦是治不好的。”榮瀾語搖搖頭?！拔以谕庾婺赶ハ鲁袣g幾年，那時候還小?？晌抑两襁€記得，外祖母問我要不要吃酥油雞蛋羹的場景。世事更迭，生死交替，我們總要向前看，但不代表我們能忘記逝去的人?！?/br>
    清韻沒再開口。她知道，夫人如今思念父母的痛，不亞于親人離去的痛。

    這種痛，有時候需要一種不次于親情的愛情來治愈。這種愛情無關曖昧，更多的是對彼此的支撐。

    戊時。

    榮瀾語躺在雕花琺瑯架子床上望著墻上的一幅畫發(fā)呆。不遠處靠著墻的是空空蕩蕩的金漆彩釉榻，上頭鋪著錦被。

    這些日子入寢，周寒執(zhí)便睡在這，用一道屏風加上架子床的兩道簾帳將二人分開。連早起亦是。周寒執(zhí)要比自己早一個時辰起來。

    這是一個極其自律的男人。

    等榮瀾語意識到自己想來想去都是在想周寒執(zhí)的時候，不由得一笑，把自己藏進被子里，暗罵自己沒出息。

    外頭趕上新荔添炭，時不時要過來瞧瞧。見她還沒睡，便笑：“要不您再去賞心樓門口接接大人吧?！?/br>
    又聽見榮瀾語的肚子咕嚕嚕地響，新荔笑得更厲害：“正好再吃一碗面?！?/br>
    可笑話完她又心疼，拉著榮瀾語道：“您要是不困就起來吃點東西。廚房里一直溫著給大人預備的南瓜湯，您吃一口再睡，省得晚上不舒坦?！?/br>
    “也好?！睒s瀾語反正也睡不著。她被新荔拉起來，在桃色蝶紋寢衣外頭加了件秋香色的斜襟比甲，一張巴掌大的臉似芙蓉初綻，彎眉如柳，眼顰秋水。

    新荔看得呆了呆，忽聽得外頭有動靜，便出去瞧。

    只見周寒執(zhí)渾身帶著寒氣，眼神卻并不渙散，桃花墨瞳如黑曜石一般，清雋的臉上帶著歡喜。

    “夫人可睡了？”

    “還沒。”新荔趕緊答道：“正說餓，想用一碗南瓜湯。”

    周寒執(zhí)兩條劍眉泛起柔柔的漣漪，笑道：“我從賞心樓買了肘子回來，你讓廚房切了，再端兩碗湯。”

    “是?！毙吕罄事暣饝?，果然見到周寒執(zhí)遞了一油紙包來，打開便是香氣撲鼻的蔥花熱肘子。

    榮瀾語早已迎出來。

    瞧見她的一瞬間，周寒執(zhí)的目光更柔和。

    語氣卻嗔怪。“外頭冷?！?/br>
    榮瀾語忙不迭跟著他鉆回屋子里，笑著看他在暖爐旁邊烤了火，又換了件月白對襟寬袖長衫，才過來與她說話。

    這身衣裳比方才的那件更顯得整個人豐神俊朗。

    可說出話來卻很不講理?！白屛冶ПВ揖透阏f件大好事?！?/br>
    榮瀾語覺得周寒執(zhí)這個人越來越不要臉，扭過臉道：“那我不聽便是了?！?/br>
    周寒執(zhí)還想再堅持堅持，但想到這件事對她的重要，忍不住道：“你記不記得我對你說，皇后幾個月前誕下麟兒?！?/br>
    榮瀾語心念一動，雙眼閃過光華，昂著小臉問：“是要大赦天下嗎？”

    周寒執(zhí)頷首?！敖癯恳呀?jīng)下了令了，各地拿到消息都很快。如今皇帝天威遍致，各府各州都不敢怠慢。已經(jīng)知道確切消息，梧州那邊近三年的流放官員全都可以安置，各授散官。三年獲評均為優(yōu)者，可調(diào)回盛京，雖然不可能官復原職，卻也總算能回家了。”

    “真的？”榮瀾語站起來，滿臉寫滿了雀躍。

    “那就是說，爹爹再有三年，就能回盛京了！你不知道，爹爹一向做事井井有條，又有娘這么聰慧的幫手在，怎么可能獲評不是優(yōu)呢?！彼贿呎f，一邊來回踱著步。

    興奮的心情溢于言表。

    周寒執(zhí)怕她凍著，拉她重新坐下，眉眼柔和道：“這回高興了？”

    榮瀾語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案吲d啦。爹娘能回來了，怎么能不高興?！?/br>
    周寒執(zhí)笑著替她把鬢邊的碎發(fā)掖好，渾然不提自己在賞心樓門外站了多久，才總算攔住了驛遞之人。

    “周大人吶……”榮瀾語起了興致，拉著長音感嘆。

    卻不知自己軟糯的聲音極是誘人。

    周寒執(zhí)略略失神。

    榮瀾語卻不自知，大方笑道：“咱們成親這么久了，我還沒陪你喝過酒。今天難得這么高興，咱們一起喝些酒吧。你說，要桃花釀還是青梅釀？春日里我給錢夫人釀的，現(xiàn)在起出來正好?！?/br>
    “都好?！敝芎畧?zhí)神色溫柔。

    “那就青梅釀，酸甜可口，最適合入冬了?！睒s瀾語笑道：“你等著，我親自去安排。干脆南瓜湯也不要了，換成南瓜鍋子吧，你試試，我保準你喜歡?！?/br>
    肯定喜歡啊。

    周寒執(zhí)想。

    第51章 要么靠孩子，要么靠銀子……

    聽周平找鎬頭起酒, 宋虎信都沒信。

    “別胡說。我家夫人最煩喝酒的人了。你都不知道，就因為我嘴饞喝酒，被關了多少回柴房了。我不去, 我不找，你別叫我。”宋虎翻了個身。

    “那庫房是你管著的, 你不去誰去?！敝芷綒獾醚腊W，又不敢跟人家較勁, 靈機一動道：“你快點的, 要是耽誤了夫人和大人飲酒怎么辦？要是你不給我找, 我就去叫新荔, 叫清韻。反正是她們傳的話, 到時候讓她們教訓你去?！?/br>
    在周府，這兩個丫鬟的名字還是很能橫著走的。

    果然宋虎一個激靈起了身, 甕聲道：“真是夫人讓起的？”

    “那當然了。”周平理直氣壯。

    “那行吧。我陪你一起去。”宋虎總算起來了，披著衣裳陪他一塊去起酒。

    這邊, 榮瀾語正在準備南瓜鍋子。因大半夜折騰人，她有些不好意思, 故而多預備了一些, 算是犒勞大伙。

    周府眾人都嘗過榮瀾語的手藝，誰都知道堪比賞心樓的廚子。因此知道有鍋子吃，反而都很高興, 誰都不后悔大半夜起來一趟。

    周寒執(zhí)也沒閑著, 翻了兩個自己最喜歡的白釉紅梅杯出來。

    雖然知道榮瀾語手藝好, 但這南瓜鍋子端上來的時候，還是讓周寒執(zhí)意外了一番。此鍋將南瓜末瀝出去，只保留了香甜軟糯的南瓜鍋底，顏色金黃, 湯汁濃郁，聞著便有南瓜的香甜之氣，讓人食欲大開。

    隨之一起上來的是十幾個精致小巧的白瓷碟，里頭分別裝著剔了魚骨的黑魚片，rou質(zhì)細嫩，又裹了蛋清，另有各色時蔬，皆是齊整又青綠，還有一碟鮮筍，一碟白蝦，一碟豆腐。

    至于那肘子，因與鍋子一道吃會油膩，故而此刻加了綠椒油醋清拌了一番，讓人更加食欲大開。

    丫鬟們端了東西過來又出去，屋內(nèi)便只剩下榮瀾語與周寒執(zhí)二人。

    榮瀾語挾了一塊黑魚片在湯汁里滾了片刻，變成了一塊沾著金黃湯汁的魚卷。

    她把魚卷放進周寒執(zhí)的碗里。

    周寒執(zhí)嘗了一口，魚片的鮮香與湯汁的甜糯融合，讓味蕾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的眉心頓時舒展開來。

    “好吃嗎？”榮瀾語雙眼亮晶晶的。

    周寒執(zhí)頷首?！皹O好?！?/br>
    榮瀾語笑笑，舉起酒杯里的青梅釀，柔聲道：“千里傳喜訊，有虧郎君相助?！?/br>
    周寒執(zhí)亦是笑，“吃酒原是為了在那混混沌沌的世界里糊涂著，今天卻很不一樣?！?/br>
    白釉酒杯相撞，幾滴青梅釀飛濺而出，落在紅木桌上，形成一個個圓潤飽滿的酒珠。

    因為在邱府二人都沒有吃好，所以此刻白瓷碟里的東西下得很快。沒一會功夫，幾個白瓷碟便空了。

    南瓜湯里翻滾著熟透了的鮮蝦，周寒執(zhí)細致地剝了幾個給她。那蝦多少有些腥氣，榮瀾語便用青梅釀來解。

    如此等到周寒執(zhí)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喝了七八杯。故而此刻，周寒執(zhí)還清醒著，榮瀾語卻已經(jīng)雙眼迷離，臉頰緋紅了。

    “咱們不喝了?！敝芎畧?zhí)把那壺青梅釀拿到桌案上榮瀾語夠不到的位置，充分地發(fā)揮了胳膊長的優(yōu)勢。

    “其實酒也挺好喝的?！睒s瀾語的雙手握拳，托著自己的雙腮道。“果然，時移世易，現(xiàn)在的我跟從前不一樣了?！?/br>
    “我頭一次覺得酒好喝，是那壺桃花釀。清甜可口，沒有酸澀，也沒有苦味。”周寒執(zhí)淡淡道。

    “桃花釀？”酒勁上頭，榮瀾語有些記不清，一雙手卻趁機從周寒執(zhí)手里搶過酒杯。

    溫潤的指尖滑過，柔軟順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