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124節(jié)
難道…… 祝衫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徐氏的衣襟,呼吸因怒氣而粗重,質(zhì)問道:“徐南燕,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我大哥有別的心思?你當(dāng)年原本想要嫁的不是我,是不是?” 屋門處的鄔嬤嬤大駭,撲通一聲跪下:“老爺,夫人這么多年為您做了這么多事情,您不能這樣對夫人?。 ?/br> 徐氏卻也不慌,冷冷直視祝衫:“現(xiàn)在說這些有用嗎?祝衫,你的兒子還被關(guān)在牢里,還是想想辦法怎么救他出來吧?!?/br> 祝衫幾乎目眥欲裂,“你……” “你要打我嗎?你敢打我嗎?”徐氏看著他,竟輕笑起來,“祝衫,你娶我的時候就說過,不管怎么樣我都是祝家的夫人,無論我做什么,你都聽我的?!?/br> “怎么啊,現(xiàn)在要反悔了嗎?” 祝衫盯著面前仍能看出當(dāng)年風(fēng)姿的女人,放在身旁的手緊握成拳,就在眾人以為他要動手時,他卻仿佛山巔傾倒,霎時間頹靡下去,似剎那間老了數(shù)十歲。 祝衫彎下背,笑聲嘶啞,喚徐氏的名字:“徐南燕,是我瞎了眼?!?/br> 是他愚蠢,快二十年才看清這個女人。 原本以為娶回了個美嬌娘,卻原來是這樣心懷不軌的毒婦。 此時,庭院外忽有小廝急匆匆進來,“老爺,有消息……” 只是那小廝莽撞跑進院子,看見眼前景象登時嚇僵,剩下的話再說不下去。 祝衫沒有開口。 徐氏看向那小廝,寒著臉道:“說話啊,什么消息?” 小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回稟道:“是二爺那邊的人帶來的話,那人說,說……”看了看徐氏,忙又低頭,“二爺說,徐夫人若想救自己的兒子,今日申時,走石坡相見?!?/br> 這句話落下,在場的人皆是一僵。 走石坡。那是什么地方,他們不會不知道。 徐氏指甲寇丹陷進掌心,臉色難看,“祝辭……” 鄔嬤嬤膝行幾步,拉住徐氏的衣袖,哭勸道:“夫人,這明顯是刻意的啊,走石坡埋著大老爺和大夫人的尸骨,二爺這是不放過我們,您別……” “趙玉槿在那兒我就怕她嗎?”徐氏冷笑起來,“我倒要看看祝辭能搞出什么名堂,我是他親嬸母,難不成他還能殺了我不成?” 徐氏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廝,那小廝被看得毛骨悚然,忙不迭道:“知道了,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 說著,連滾帶爬忙跑了。 不遠(yuǎn)處,身軀佝僂的中年男人依舊沉默不語。 徐氏看了他片刻,走過去,如從前一般手臂攀附上他肩膀,溫言軟語道:“老爺,這么多年,我做的事情都是為了我們的兒子啊……只要除去了祝辭,我們就什么障礙都沒有了,三房對我們絲毫構(gòu)不成威脅,到時候,祝家就只會在我們手里?!?/br> 祝衫慢慢抬起頭,死盯住她,“你還看不清現(xiàn)在的狀況?” 一直跪在后頭的鄔嬤嬤也膝行過來,哀聲勸道:“夫人,您忘了嗎,如今二爺是連太子都要退讓幾分的人物,我們……” 徐氏猛地打斷她,“我的兒子已經(jīng)在他的手上了!頂多他再殺了我罷了,再說,難道他敢?” 徐氏眼神陰沉,思索片刻,忽然又道:“去把這消息告訴老太太?!?/br> 祝衫陡然抬起頭。 “徐南燕,你瘋了是不是?!”祝衫瞪著她怒喝一聲,“老太太已經(jīng)這么大歲數(shù)了,平日又對我們延兒疼愛有加,你居然……居然也能做出這種事情?” 徐氏皺眉看回去,“不過是去一趟,也讓老太太見見自己的大兒子,頂多坐馬車辛苦了些,其他有什么要緊?她是祝辭的祖母,有她在,祝辭就不敢對我們怎么樣。還有,借著這個機會,我也要讓老太太好好看一看,她這個孫子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頓了頓,徐氏質(zhì)問道:“老爺,現(xiàn)在延兒在祝辭手上,性命岌岌可危,難道你不想救自己兒子?” 祝衫一言不發(fā),片刻后,無力地閉上眼睛,像是一句話都不愿再說。 * 走石坡位于永州西面邊郊一座小山麓腳下,荒無人煙,少有人跡。這里的景象,同永州城內(nèi)天差地別,荒草叢生,放眼望去皆是塵土,距離這里最近的市鎮(zhèn)也有十幾里。 荒涼的土坡上,冷風(fēng)陣陣,不起時還好,一起風(fēng),小姑娘戴的風(fēng)帽便吹得鼓起,鬢邊的發(fā)絲四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祝辭看向身邊,小姑娘低著頭胡亂撥著頭發(fā)可憐兮兮的模樣,不免含笑:“后悔來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連上天的風(fēng)都眷顧他,男人站在風(fēng)中,青衫落拓,如朗月清風(fēng),竟沒有多少影響。 冷風(fēng)將他的發(fā)往后吹去,衣擺獵獵,他唇邊弧度薄薄,笑著看她。 柔蘭瞧了他一眼,低頭把刮到臉上的發(fā)絲撥開,輕輕哼了一聲,“不后悔?!?/br> 他要揶揄,意在說她不聽話,偏偏要跟到這里來。 她就不如他的意。 這里怎么了,她甘愿陪他在這里,就算被風(fēng)吹走她也不后悔。 嵐香打著把傘,想替柔蘭擋風(fēng),還是被吹得東倒西歪,差些往前跌了個跟頭。赴白條件反射想要攙扶,想起什么,嚴(yán)肅地收回了手。 寒風(fēng)之中,身后幾輛馬車轆轆駛來,由遠(yuǎn)及近。 祝辭望著墳前飄落的枯葉,微微笑了笑,“母親?!?/br> 他道:“這么多年,兒子終于能替您把事情了結(jié)了?!?/br> 馬車并不止一輛,接連在不遠(yuǎn)處停下。 最先下來的是徐氏和祝衫。 徐氏被鄔嬤嬤攙扶著走下馬車,看見墳前那道渺青身影,咬牙切齒地就要撲上前,被祝衫猛地攔住了。徐氏只能揚聲道:“祝辭,你把延兒怎么樣了?你趕緊把我的延兒放了!” 緊跟其后的馬車上,三老爺祝凜與林氏竟也來了,祝成曦跟在林氏身邊,見狀想要說話,卻被林氏捂住了嘴巴。松蘿與其他丫鬟站在最后,遙遙看著前方,眼中擔(dān)憂。 祝辭轉(zhuǎn)回身,微笑著,“祝延意圖謀害太子,關(guān)押入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徐氏一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誰說……誰說我兒謀害太子?這個罪名我兒擔(dān)當(dāng)不起,你信口胡謅!” 話音落下,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徐氏神情一改,竟哀哀道:“祝辭,我好歹也是你嬸母,平日也隨外人尊稱你一句二爺,你三弟延兒長這么大,從未離開過我身邊,現(xiàn)在他被抓進牢獄,定是受盡折磨,你忍心看你三弟受苦嗎?” 祝辭唇邊笑意不變。 他遙遙望著徐氏,漆黑的眼眸竟露興味,“原來徐夫人也知道,孩子離開母親會覺得痛苦嗎?” 這句話顯然一語雙關(guān)。 徐氏盯著他,面上有一瞬間的驚恐,“你……” 最后一輛馬車外,祝桃攙扶著心急如焚的祝老太太走近,平嬤嬤緊隨在后。 祝老太太被風(fēng)吹得瞇起眼睛,看見不遠(yuǎn)處的墳塋,蒼老的聲音帶著責(zé)備:“二哥兒,你嬸母向你詢問你三弟的下落,你為何要到這兒來!” 方才消息傳到她這兒時,她還以為要出什么事情。 卻原來是為了延哥兒。 她一路顛簸而來,自己這把老骨頭差點顛散架,已是心頭壓了烏云。再加上知道這件事竟是自家人對付自家人,便更升生氣了。 不待祝辭說話,祝老太太又緊皺著眉道:“二哥兒,那是你親三弟啊!你不幫著你嬸母把你三弟救出來,竟還擺出要和你嬸母談條件的架勢嗎?” 祝辭唇邊含著笑,垂下眼搖了搖頭,“祖母誤會了?!?/br> 祝老太太聞言,大松了口氣,正要笑讓他將祝延放回來,孰知下一刻,竟又聽他的聲音緩緩道:“我沒打算放過祝延?!?/br> 不僅徐氏和祝衫臉色大變,祝老太太一口氣差些沒回上來,被祝桃扶著,好不容易恢復(fù),顫抖著手,“你、你是什么意思?那可是你的親三弟!” 祝辭微笑道,“讓他出來吧?!?/br> 在場眾人警惕又畏懼的視線中,從不遠(yuǎn)處坡上馬車后,幾個官兵押著祝延走出來。祝延身著囚服,頭發(fā)散亂,狼狽不堪,身上血痕和灰塵遍布,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祝衫臉色沉著,徐氏則大驚失色,哀哭起來,想不管不顧跑上前,卻被祝衫拉住,“我的延兒……” 祝老太太心疼不已,手顫抖地指向祝延,看著祝辭道 :“二哥兒,你三弟入獄,你不禁不派人幫扶,還讓人將他打成這樣,你到底還顧不顧念手足情分?祖母還當(dāng)你素來孝順,和延哥兒兄友弟恭,沒想到你竟如此罔顧兄弟情義!” 柔蘭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眼眶忽然涌起酸澀,咬住唇,看著自己前方的那道身影。 他一身青袍,挺拔頎長,如竹影坦然疏朗,靜靜站在風(fēng)口,周身無人陪伴。 對面站著這樣這樣多的人,卻沒有一個人替他著想,全部都是來指責(zé)他的。 就算有心有不忍的人,卻也保持了沉默,看他獨自迎面這些。 指責(zé)他的人,他們個個滿身雍容華貴,沒有受過苦難,他們絲毫不了解內(nèi)情,卻站在自以為的制高點上指責(zé)他不顧及兄弟情分,為了護他們想護的人。 可是,為什么沒有人站在他這邊,替他想一想? 為什么沒有人問問他為何要這么做? 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小時候也是,現(xiàn)在也是,過了二十年,他家中依舊沒有人愿意為他著想,依舊習(xí)慣去指責(zé)他。 好似什么錯都是他引起的。就好像他生來有罪,歌伎的孩子,就應(yīng)該被看不起。 這不公平。 但是,沒有關(guān)系。 他們不站在他這邊,還有她呀。 只要她能看到他的好,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她自去靠近他,了解他,用她的一顆心靠近他的一顆心,湊在一塊取暖,他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也就不會覺得冷了。 柔蘭眨了眨眼,嫣紅唇邊揚起笑,努力將眼中水汽眨去。 她邁著步子,無聲走向那道頎長的渺青身影。她走到他的身邊,然后低下頭,用力地把他垂落身側(cè)的手掰開,把手伸進他手心,和他交握起來。 祝辭感覺到了這番動靜,垂眼朝身旁看去。 小姑娘正低著頭掰他的手,一根一根把他緊握起的手掰開,然后對準(zhǔn)了方向,把自己的小手貼合在他的掌心,繼而十指相扣,嚴(yán)絲合縫地握住了他的手。 隨即,她仰起頭,干干凈凈的瞳仁望向了他。 絲毫沒有雜質(zhì)的視線,但無聲傳達(dá)出了她想對他說的話。 她說, 沒關(guān)系,我陪你一起面對。 他們不會站在你身邊,我站在你身邊。 風(fēng)聲自耳邊呼嘯而過,祝辭掌心里的那雙手嬌小柔軟,卻用力握住了他,像是想要將絲絲暖意傳遞過來。他的手很涼,她顯然感覺到了,盡力用她的一點溫度來暖他。 他皺著的眉宇舒展開,看向她的眼底溫了不少。 這一幕自然落進了不遠(yuǎn)處十?dāng)?shù)人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