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彎著腰，把手里的信呈上。

    桌案前坐著的男人聞言，并沒有抬眼，只沉沉道：“放著?！?/br>
    赴白這才趕忙將信件放在桌上，退回去道：“二爺，這信……這信是祜運(yùn)過來的?！?/br>
    這句話落下，祝辭動作一頓，片刻后，終于掀起眼皮。

    他掃了那妥帖的信封一眼，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緒。

    赴白仍是不敢抬頭。

    從昨夜的事情過后，二爺便一直是這般冷沉的模樣，極是壓抑，分明有怒氣，卻沒有地方發(fā)泄出來，不僅是他，這園子里其他人也都惶惶，看著事態(tài)，卻不敢置之一詞。

    哪有人敢同二爺提起柔蘭呢。

    昨夜的事情已經(jīng)夠讓人驚駭了。

    “是顧鶴亭派人送來的？”

    赴白點頭：“是。顧通判和顧夫人已經(jīng)被安置妥當(dāng)了，特地寫了封信向您致謝。”

    “致謝？”

    男人如玉唇邊忽然勾起一抹笑，那笑意與他眼中深暗神色相襯托，竟莫名多了些可怕的感覺。

    赴白道：“顧通判和顧夫人還托人帶了話來，說……”

    頓了頓，赴白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眼，繼續(xù)道，“說他們感激不盡，二爺若有什么需要，他們絕對盡力回謝?！?/br>
    男人唇邊薄薄弧度不變，卻沒有說話。

    謝他做什么。

    他想要的，是他們的女兒。

    這個回禮，難道他們也雙手送上嗎？

    祝辭垂下眼，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眼中現(xiàn)出譏諷。

    畢竟，他這樣一個，卑劣的，不擇手段謀求一切的，令人畏懼的人，誰愿意接受？

    他們感激他，殊不知感激的其實是個這樣的瘋子。

    赴白聽著那笑，只覺得背后涼意升起，不禁又道：“二爺，那……那是否要回信給顧通判和顧夫人？”

    “不用了。”祝辭嗓音漠然。

    無需現(xiàn)在來感激他，等到他日，當(dāng)他們知道了他做的事，恐怕只會想要他的命，而不是問他需要什么。

    “是?！?/br>
    赴白應(yīng)下，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緊的事。

    “二爺，”赴白猶豫著，“柔蘭的下落……好像有名目了?！?/br>
    這句話落下，桌案邊的男人抬眼看過來。

    沉暗視線看得赴白又忐忑起來，硬著頭皮如實道：“是這樣的，二爺?！?/br>
    “方才有個女人找過來，看起來像是個歌伎，說自己叫什么……鶯娘子，”赴白回想著道，“她說她知道柔蘭的下落，我問了她，那女人確實說了一個地址，只是還沒來得及派人查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br>
    “還有另外一個消息。”

    赴白緊張地攥起了手，似是預(yù)見了即將前來的暴風(fēng)驟雨，埋著頭道：“底下人傳來消息，祝三公子那邊……好像也已經(jīng)知道了柔蘭的下落?！?/br>
    祝辭眼中沉慍愈發(fā)醞釀，微瞇起眼，“你說什么？”

    赴白道：“二爺可還記得邵公子昨夜說見到柔蘭時，她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男子？據(jù)消息回稟，就是那男子泄露了柔蘭的下落?！?/br>
    他的話說完許久，都沒有聽到回應(yīng)。

    赴白埋下頭，也覺得驚懼。

    ——這段時間，他待在二爺身邊，自然知道二爺為了護(hù)柔蘭，派出了多少人，費(fèi)了多少心血。

    還沒有找到柔蘭，卻被另一個男人把消息泄露給了祝三公子和慶王。

    這回他也覺得，那個男子簡直是自尋死路。

    膽敢覬覦二爺?shù)娜吮懔T了，如今，竟還愚蠢得把柔蘭往火坑里推。

    這下……這下怎么辦？

    這些爛攤子，還不是得要二爺來收拾？若是沒有二爺，即便想一想就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光是想想便讓人心底恐懼。

    赴白忙又問道：“二爺，如今要怎么辦？”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

    沉默片刻：“祝延知道消息，不會這么快傳給慶王。”

    他看的透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弟弟的脾性，遇見這個事情，祝延若是不高興得喝兩個晚上就不是他了。他盡興過了，其次才會想到要盤算著，怎么把消息告訴慶王。

    頓了頓，男人抬起眼，眼中神色深冷，終于問出最重要的一句話。

    “她在哪里？”

    *

    柔蘭從望風(fēng)樓離開之后，繞了偏僻一些人少的路，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宅子時已然時辰不早了。

    她推開宅子的大門，垂眼走進(jìn)來，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上。

    小滿正坐在庭院里的小圓凳上，手拿著針線，歪歪扭扭地學(xué)著她的模樣繡花。

    看見她回來，小滿當(dāng)即丟下手里繡了一半的鴨子，笑著跑過來道，“姑娘你可算回來了，錢婆婆給你留了午飯，還熱著呢，你快去吃，錢婆婆今日做了你愛吃的菜，你肯定喜歡！”

    柔蘭搖搖頭，抱歉地笑了笑，“我沒有胃口，讓錢婆婆撤了吧?！?/br>
    小滿瞧著她略有些白的臉色，擔(dān)心道：“姑娘，你是不是遇見什么事情了？還是有什么人欺負(fù)你了……你看上去不太好……”

    小滿說到這兒，想起早上玉鶯帶她出去，立即換了怒氣神情：“一定是那個壞女人和你說什么了，我去找她算賬去！”

    “不是鶯娘子?！?/br>
    柔蘭拉住她，勉強(qiáng)彎眸，輕聲道：“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想不明白?！?/br>
    “什么事情啊？”小滿拉住她的手，“姑娘你都不和我們說，是不是昨日晚上的那件事？”

    昨晚燈節(jié)她和姑娘走失之后，再見到她的時候，她便是一副被人欺負(fù)了的模樣。

    是不是被哪個壞男人欺負(fù)了？

    小滿心里正義憤填膺，正想著若是姑娘被壞男人欺負(fù)了她就打回去，只是此時，她面前忽然又浮現(xiàn)起昨夜被綁到那個裝潢極其華麗的雅間里時看到的男人。

    小滿忽然莫名地想，若是姑娘遇見的男人是他，那、那……那也不是不可以原諒的啊。

    才不是因為那男人長得好看，那男人雖然看著讓人覺得可怕，可說話時總帶著微笑，聲音又好聽，看著她時也沒有瞧不起，態(tài)度很客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呢。

    而且那男人也沒有對她怎么樣，被她罵了，還是把她給放了……

    小滿自顧自想著，沒有注意到面前小姑娘低垂的蜷長眼睫下，自我矛盾的情緒。

    許久后，小滿聽見那聲音輕輕問道：“小滿，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什么……

    有沒有喜歡的人？

    小滿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臉頰登時紅了，磕磕絆絆道：“姑娘、姑娘你說什么呢！怎么扯到我身上來了，我們明明……明明不是在說這個……”

    柔蘭彎著眼眸，“我不告訴旁人，只是想問問你?！?/br>
    “我、我……”小滿眼神躲閃地移開視線，聲如蚊吶，“也算有吧……”

    柔蘭輕聲繼續(xù)道：“那如果從一開始，你喜歡的人就為了得到你，不惜謀劃把你放在身邊，哪也不讓你去，你終于從他身邊跑了之后，身陷危險，他又不放棄地尋你，你還會喜歡他嗎？”

    這一連串的話繞得小滿頭暈眼花，花了好長時間才想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小滿一拍手：“喜歡??！”

    柔蘭怔了：“為什么？”

    小滿拔高眉毛，理所當(dāng)然地道：“那他做的都是為我好的事情，又沒有傷害我，我為什么要討厭他?。克羰且驗榕挛译x開才這樣做，那我如果安安心心地待在他身邊，他哪會關(guān)著我呢？我也不會跑呀！我喜歡的人要是管著我吃管著我喝，整日寵著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br>
    說完，小滿嘿嘿傻笑起來，仿佛想象到了這個畫面。

    見小姑娘面露愣怔，小滿笑完了，眨眨眼睛，又道：“姑娘，你問這個做什么??？”

    “哦！”不待她說話，小滿當(dāng)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姑娘，你喜歡李大哥對不對？”

    “我今天早上開門的時候看見他啦，他一直站在對門那兒，很早就在等你了，好像是等著要給你買白糖糕呢。李大哥對你很好呀，姑娘，我都看出來他喜歡你了，你不然考慮考慮他吧？”

    小滿的嗓門大而清脆，直直傳出去。

    因此，這句最后的話也越過圍墻，傳到了宅子外的幾個人耳朵里。

    赴白腳步一僵，看著面前那道冷峻的頎長身影，不敢說話，低下了頭。

    第78章 玩物？

    一墻之隔的宅子里, 小滿的聲音嘰嘰喳喳地傳出來，赴白聽見這聲音，忽然一激靈。

    ——這個說話的姑娘, 不就是昨兒晚上那個帶著兔子面具被抓到酒樓的那個姑娘嗎？她怎會在這里？

    莫不是……

    赴白心中多了莫名的念頭。

    除了赴白, 跟隨在后的也沒人敢出聲。

    街坊四下里極是安靜, 冬日晌午的天, 雖有日頭照在身上，卻還是涼颼颼的。過路的百姓朝這里看了幾眼，又匆匆離開。

    宅子里的說話聲在繼續(xù)：

    “姑娘, 昨晚的燈節(jié), 其實我就知道李大哥肯定會在外面等你的，東溪燈節(jié)嘛, 說的好聽些是看燈的, 可也是尋姻緣的機(jī)會, 李大哥來找你, 意思都擺在明面上了?！?/br>
    “姑娘你不知道，在你來之后，我才知道李大哥會害羞呢, 他從前老古板了，隔壁的黃大娘說要給他說親他都不要, 說什么年輕人還是專注考功名的好……誰知道你來之后他就好像變了個人, 前幾天他來了好幾趟，回回都是來看你的……”

    這些話喋喋不休地倒出來, 卻沒有聽見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