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84節(jié)
赴白回頭看了眼,立刻將計鐸帶著走了幾步,壓低聲音道:“怎么可能沒事,柔蘭失蹤了!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事情了!” 計鐸臉色也駭?shù)冒琢藥追?,“柔蘭失蹤了?!” 赴白擰眉問道:“前廳怎么樣?” “新娘子已經(jīng)送進房里了,三公子還在宴席上同來客喝酒。”計鐸說完,敏銳地覺察到什么,立刻問,“是不是二爺有什么吩咐?” 赴白:“你現(xiàn)在出去,派人把祝家大門封了,二爺要搜府。” “什么?”計鐸大驚失色,“封大門?” 這命令驚人,計鐸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怎么行!二爺從沒有……” 見赴白神情凝重不似說笑,計鐸猛地醒悟,看著赴白,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他的聲音慢慢消下去,許久后,沉重地點頭道:“……好,我曉得了。” 他也意識到了。 從現(xiàn)在開始,也許祝家的天要變了。 * 屋子內(nèi),祝辭站在桌邊,桌案上還擺著沒有收走的紙筆。 他垂下眼睛,看著手中的信紙。 信紙上的字跡娟秀小巧,是她一貫的性子,他一眼便能看出來。 能留下這封信,就足以說明她是自己要走的,是她動了要離開的念頭,也許與旁人無關(guān)。 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以為他足夠了解她,也以為她足夠喜歡他,即便她有時對他仍是抗拒的,但他能感覺到,她對他不是沒有情意。 小姑娘是喜歡他的。 可是今日陡然發(fā)生的事情幾乎讓他怒火中燒。 在知道她無聲無息跑了的那一刻前,他竟然毫不知情,也未曾發(fā)覺過。 他念小姑娘被關(guān)在院子里這樣久,無聊煩悶得想出去,他能理解,因此在她懇求時,他答應(yīng)了,沒有再派人看著她。 可就是這第一次,她就消失了。 從他的眼皮子底下,跑得無影無蹤,甚至還寫下了最后一封留給他的信,一字一句,都是不愿同他再相見的話。 她就這樣不情愿留在他身邊。 能走得這樣無聲無息,正正好掐準(zhǔn)了時間,小姑娘是很早便開始計劃了是嗎。 到底是什么時候?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開始起了想要一走了之的念頭,而他竟然亳無察覺! 祝辭兩只手撐住桌沿,呼吸變得尤為緩慢。因為知道自己被蒙蔽后,無法遏制騰起的怒意,讓他的胸膛不可抑制地起伏起來。 他不斷地盡力克制自己,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撐在桌邊的手用力得青筋崩出,脈絡(luò)清晰可見,死死壓抑著。 這一段時日以來,小姑娘明明已經(jīng)慢慢不再抵觸他,開始對他也有關(guān)心,對他的接近,她也只小小地抗議幾聲,之后便任由他去了。 祝辭慢慢睜開眼睛,視線沒有聚焦,卻深得可怕。 原來,這些竟都是她裝的么。 原本未曾注意到的,關(guān)于小姑娘的細節(jié),在這一刻都慢慢變得明晰起來,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她在他的觸碰下因為慌亂而顫抖的指尖、在他靠近時無法躲避而用力攥住床褥的小手、在黑暗中緊咬著自己的唇瓣、盡力不讓自己溢出聲音而別過頭。 還有……他尋常早上離開之前,想要親親她時,她垂下去的眼睫,遮掩住了許多她心底的情緒,小臉白皙而清艷,卻除了怯意沒什么其他情緒。 原來,從很早很早開始,她的抗拒就已經(jīng)藏在細節(jié)里了。 每一個動作里,都藏著她的話。 冷風(fēng)從門外吹進來,帶著凜冽的寒意,祝辭視線一抬,忽然注意到不遠處的架子上,摞成小山似的香囊。 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編織起的小籃子里,堆了許多樣式不同的香囊,紋樣精致,但無一例外的,上面都繡了竹子。是,他想起來了。她曾說過竹子最襯二爺,她才盡可能地給他做這一類的東西。 那些香囊,雖然染的顏色不同,但數(shù)青色最多。 祝辭想起什么。 那一日,小姑娘做這些香囊做了一整個下午,累了便躺在藤椅上睡著了。他回來之后,看見這些,問了她一句: “為什么做這么多?” 她的回答是,這幾日閑著也是閑著,索性便做多了,讓他換著慢慢用。 慢慢用…… 祝辭看著籃子里的香囊,忽然低低笑起來。 原來,不是因為一次性做多了,是她心中已經(jīng)存下了要離開的念頭,才想著多做一些,讓他慢慢用,否則以后便用不到了。原來是這樣啊…… 真是可笑啊。 枉他還以為,小姑娘開始對他上了心思,關(guān)心他,開始學(xué)著做些東西給他。 那時候他甚至已經(jīng)在想她們的將來,殊不知,她已經(jīng)為自己要離開而做準(zhǔn)備。真是太可笑。 桌子上的籠子發(fā)出聲響。 那只小雀原本便被方才撞門的動靜嚇得不住鳴叫,拍著翅膀想要出去。 此時,見近在咫尺的男人輕笑起來,那小雀感受到了空氣中可怕的氛圍,叫得越發(fā)大聲,嘰嘰喳喳沒個停歇,圓眼睛警惕地看著。 祝辭掀起眼皮,朝它看過去。 他的眼眸黑而漠然,不帶絲毫情緒,與從前完全不同。那小雀眼睛動了幾下,對上他的視線,嚇得往后退了幾步。 小雀腳下似乎踩著什么東西,被它這一撲騰,給踢了出來,卡在籠子的欄桿邊。 祝辭面無表情看著,修長的手將那片紙拿過來。 上面寫了“不喜歡”幾個字,字跡對比他方才見到的那一張,顯得有些潦草,顯然是飛快寫下的。 不喜歡…… 不。 不可能。 他祝辭就算稱不上洞察一切,但這一點基本的感知力和判斷力他怎么沒有。 他不相信,小姑娘在他面前動情的模樣是假的。 那時他親手掌控,他怎么不清楚? 在籠子里那小雀驚恐的目光下,祝辭輕笑一聲,將那張被撕下的信紙放在指腹間,摩挲了幾下。 繼而,他伸手過去,將桌上的燭火點起。 火苗像是極聽他的話,攏在他掌心明滅跳動。 橙黃的光暈照亮了男人俊美的臉,唇邊含笑,似潑墨成畫一般。 隨即,他抬起手,指尖前送,將那一小片信紙喂進了跳動的燭火中。 裊裊煙氣騰起,信紙在火舌中翻卷起來,逐漸化為灰燼。 最后一點信紙即將燃燒殆盡,火焰舔上了他修長指尖,可是他卻似乎沒有被灼傷的感覺,片刻后,才輕飄飄地松了手,任由最后一點信紙在火焰中消失。 平靜的屋子里,只聽得他低而緩慢地道:“念念,你只能是我的。” 她這輩子都是他祝辭的,本就應(yīng)該待在他身邊。 更何況,她是喜歡他的,又為何要從他身邊逃走呢? 興許從前他有些地方,確實做得過頭了些,她在他身邊小心翼翼,確實沒有自由。 但是他現(xiàn)在知道了。 從前,他能將她找回來一次,就能將她找回來第二次。 她在留給他的信紙上寫,希望這輩子都與他不復(fù)相見,只盼著他安好。 可是,他偏偏不想如她的意。 她越是要從他身邊離開,他便越是不放手。 即便他將整個永州從里到外都尋一遍,也尋不到她。 無妨。 那他便繼續(xù)找,找遍永州八郡,甚至找遍江南一帶,只要她還在,無論去了哪里他都不會放過她,直到重新回到他身邊。 小姑娘曾望著他的眼睛說過,她今后都是二爺?shù)娜恕?/br> 既然說了,那就不能食言。 祝辭深沉如墨的眼眸注視著桌上的那只雀,燭火跳動,在他眼中映出偏執(zhí)的戾氣。 * 祝府庭院,宴席之中。 一身喜服的祝延正被簇?fù)碇嬀?,旁人不斷起哄,一片熱熱鬧鬧的景象。 “今日我大婚,諸位能夠前來,是給我祝延面子,今后若是我祝延發(fā)達了,絕對不會忘記諸位!”祝延酒喝得多了,臉上浮起紅暈,笑意愈發(fā)濃烈。 站在祝延身邊的一個身量矮小的男子哈哈一笑,“三公子如今夫人又有了,外頭商行更是做得紅火,三公子掌家指日可待??!” 這話極為大膽,雖有人附和,但也有一部分人臉色微僵,不敢大聲附和。 那矮小男子覷了覷不遠處的宴席,挑眉道:“素來聽說姚家的小姐不僅多才多藝,還各有各的美麗,三公子如今娶了個姚家的二小姐當(dāng)夫人,若是能再將姚家的其他小姐一同娶過來,姚家姐妹花都是三公子的人,傳出去可不就成了佳話了!” 酒壯慫人膽,話音落下,頓時引起不少人紛紛而笑。 祝延端著酒杯的動作一頓,循著方向,也遙遙看向了那邊,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毛,好似被說動了一般。 坐在隔壁桌的邵同奚和賀陵見狀,都無聲擰起眉。 這些聲音不小,隔著紅布長道的另一邊,姚云荼等人自然是聽到了。 隨身丫鬟聽見時便是氣憤不已,氣得跺腳狠狠呸了聲,“什么腌臜東西,在三公子和四小姐成婚這一日說這樣的話,真是臟了別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