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提前精心想好了措辭似的。

    柔蘭沉默著，剔透的瞳仁靜靜地看著她。

    松蘿被她看得一噎，笑道：“柔蘭，你怎么了？”見她不說話，想起什么，忽然將她拉到角落去，詢問她道，“聽說……你去問了王嬤嬤，關(guān)于云娘子的事情？”

    說著，松蘿立即盯住她的神情，像是很緊張她的反應(yīng)。

    可是，她只顧著問，卻似乎忘記了，一個三夫人院子里伺候小少爺?shù)难诀?，本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好生伺候主子，可卻知道祝府統(tǒng)管內(nèi)院事務(wù)的嬤嬤遇見了什么事情，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很奇怪的。

    “對?！比崽m也不遮掩，點頭。

    松蘿忙勸她道：“這些事情危險，咱們千萬別去趟這渾水，像祝家這樣大家族，這種腌臜事多了去了，我們做丫鬟的只管保全自己就好。你……你可千萬別想太多，誤會二爺……”一邊說一邊覷她的神情。

    松蘿是知道一些柔蘭的性子的，擔(dān)心她會對二爺對此事置之不理的態(tài)度胡思亂想。

    柔蘭注視著她，輕聲道：“你是二爺?shù)娜藛?？?/br>
    她問得輕巧，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問她吃過飯沒有，可這句話卻讓松蘿徹底僵住。

    “柔蘭，你說什么呢?！彼商}臉上的笑維持不住了，“你知道的啊，我伺候四少爺，怎么可能是二爺?shù)娜?。再說了，我連二爺身邊都近不了，怎么可能是二爺?shù)娜??！?/br>
    “你為什么這樣問？”松蘿猶豫地看著她。

    柔蘭彎眸笑了笑，“那我怎么會誤會二爺呢？”

    她其實沒怎么聽明白，松蘿擔(dān)心她誤會二爺，可嬋云這件事和二爺又沒什么干系，她誤會什么。

    松蘿看著她，片刻后，臉色微微僵滯。

    “我……”

    柔蘭輕聲道：“其實你是不是聽二爺?shù)脑挘嗡汕?，我都無所謂?！彼f著，竟就席地坐下來，靠在墻角，似是畏寒一般，環(huán)住膝蓋，“我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從前信任的人居然都是二爺?shù)娜?，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們都在為二爺做事。”

    松蘿臉上的血色褪去了些，想要辯解，“不是……”

    可轉(zhuǎn)念想到，既然柔蘭這話已經(jīng)問出來了，其實心底已經(jīng)有了答案，她再辯解又有何用？

    松蘿深吸了口氣，一咬牙，終于袒露道：“是，我確實聽二爺命令。”

    “我小的時候受了二爺?shù)亩髑?，若不是二爺，我和我娘就餓死街頭了，那時候我就想著，我一定要報二爺?shù)亩髑?，因此我努力進了祝府，就是為了能幫二爺做點事情。”

    “可是柔蘭，就僅僅是這樣而已。你知道的，二爺對你情有獨鐘，他只喜歡你一個人?！彼商}以為她誤會自己和二爺有什么，急忙解釋道，“二爺那樣的人，若是認定了一個女子，便不會改的，他對你的心意你難道沒有察覺嗎？”

    柔蘭輕眨了下眼睛，轉(zhuǎn)頭看向松蘿。

    “所以從一開始，直到我進二爺?shù)脑鹤?，這中間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二爺謀劃好的，你也一直在幫二爺達到這個目的？”

    小姑娘眉眼平和，聲音也輕，可恰恰用這樣平和的語氣說出這樣可怕的陰謀，才聽得松蘿背后生寒。

    松蘿看著她，這一剎那，竟感覺到如同面對二爺時的畏懼，磕絆道：“我……”

    松蘿似是想要辯解，可在她的注視下，只能放棄，“……是?！?/br>
    她壓根沒想到，柔蘭已經(jīng)看出來了。原本她以為這些能夠瞞柔蘭一輩子，讓她就這樣和二爺和和美美地過下去，她也樂見其成。畢竟柔蘭和二爺一對璧人，在她看來本就該在一起的。

    可是……

    柔蘭垂下眼，像是尋求安全感一般，腦袋靠上墻壁，有些涼，她不禁小小地瑟縮了一下。

    原來她猜想的都是真的。

    二爺這樣慣會謀劃籠絡(luò)人心，達到目的，怎么不會施計，以此得到想要的東西呢。

    從她進祝府，碰見松蘿，見到二爺?shù)谝幻娴哪且豢唐穑鸵呀?jīng)陷進二爺步下的網(wǎng)里了。

    但這一切實在太過正常，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就好像真的只是水到渠成，她才救治過祝三小姐，轉(zhuǎn)眼二爺就病了，她順理成章地暫時進了二爺?shù)脑鹤永锼藕蚨敗?/br>
    等到該回雜院的時候，二爺問她愿不愿意留下，她那時候，還以為二爺當(dāng)真是這樣謹(jǐn)守禮節(jié)，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特地為了這件事情，詢問她的意見。

    殊不知明面上，二爺讓她離開，可從她邁出院子的那一刻起，她就踏進了下一個網(wǎng)呢？

    祝老太太刁難，雜院丫鬟為難，祝延為了奪她，設(shè)計把松蘿抓住，就是為了讓她愧疚，從而即便知道危險也不得不去換回松蘿。

    她怎么就沒想過，恰恰好就在祝延得手的前一刻，原本消失了幾日的二爺，就不偏不倚地出現(xiàn)在了祝延的屋子外面呢？

    那一日她逃出祝延的屋子，撲到二爺腳下求他，以為自己得救。

    誰知她所求的，才是二爺謀劃好的圈套。

    順?biāo)浦?，時機都掐得正正好，絲毫不會引起人的懷疑。

    而她在跟著二爺?shù)脚R郡之前，也一度以為二爺只是表面上克己守禮的君子。

    當(dāng)她發(fā)覺不對后逃了，于是二爺就變了。

    不，不是變了。

    也許只是撕去了偽裝而已。

    驀地，柔蘭竟想起屋中掛在窗邊那精致囚籠里頭的金絲雀。

    那小雀，在原本剛帶回來的那幾日，還時不時撞在籠子上，想要飛出去，可好吃好喝地寵著一段時日，那小雀便慢慢安靜下來。到了如今，小雀已經(jīng)被養(yǎng)得溫馴，十分討喜，看見有人湊近，便乖乖地貼上來討寵。

    模樣可愛又嬌氣，連她看了都心生喜愛。

    柔蘭有些恍惚。

    二爺是不是……也打著這個念頭？

    將她囚住了，砌出裝飾華美的金屋，寵著她，等到她也如那小雀一般被馴化了，就能讓她變成他想要她變成的模樣，從此乖乖待在他身邊，再也不跑了？

    柔蘭心中想著這些，竟覺得周身都泛起涼意。

    ——終于知道，從始至終都是謀劃好的，發(fā)生的一切都帶著目的，她才是被謀劃的那個人。不僅如此，她原以為的溫潤君子，其實才是最讓她害怕的那種人，這讓她如何接受？

    松蘿見她臉色有些白，急忙道：“柔蘭，你怎么了？”

    “我沒事?！?/br>
    柔蘭低聲說完，扶著墻站起身。

    松蘿見她轉(zhuǎn)身往回走，覺察到什么，慌忙攔住她，“你要回去了嗎？”

    感覺到松蘿緊張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柔蘭猶豫片刻，還是停下腳步，“松蘿。”

    她說道：“同樣身為女子，換作是你，你情愿嗎？”

    小姑娘的聲音輕輕的，仿佛羽毛在心上拂過。

    松蘿愣了，愣愣地看著她。

    雖然沒有說話，但已經(jīng)是最明顯的答案了。見松蘿這副模樣，柔蘭彎起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那……”

    “那你不會告訴二爺?shù)膶Π伞！彼馈?/br>
    告訴……告訴二爺什么？

    松蘿還沒有從方才聽見她這句話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此時聽見這一句，更是心驚——柔蘭她、她想干什么？

    過了很久，面前的姑娘都沒有說話，只安安靜靜地瞧著她。分明沒有說話，卻已經(jīng)將要說的話都說盡了。

    松蘿心中忽然浮現(xiàn)起一個令人驚懼萬分的，極為荒謬的念頭。

    她明白了。她明白柔蘭的意思了。

    頃刻間，松蘿面上浮起慌張，手足無措地想要勸說她不要離開，留在二爺身邊?？稍挼搅俗爝?，卻沒聲音了。

    她想起了柔蘭方才說的那句話——

    如果換作是她，得知自己喜歡的郎君從始至終都在謀劃，只為了得到自己，囚禁自己，那她、她……

    松蘿有滿腔的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松了手 ，讓她走。

    她眼眶浮起一圈的紅，忍著淚水咬牙，每個字幾乎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

    “柔蘭……這是我第一次背叛二爺，希望也是最后一次?！?/br>
    *

    許是大喜的日子到了，原本籌備的那些困難的事兒都迎刃而解，在祝府上下以及丫鬟小廝的忙碌與期盼中，終于迎來了第二日天色破曉。

    今日，是祝延與姚子芩的成婚之日。

    第65章 得一心人

    祝家許久沒有辦過這樣大的喜事, 三公子也是小輩里頭一個成家的，可不更是隆重，闔府上下歡歡喜喜, 今日天不亮, 大伙兒都忙起來。

    天氣冷下來了, 如今已是十一月末, 快要入冬，吹來的風(fēng)帶上微微寒意。

    屋子里，柔蘭坐在桌邊給小雀喂食。

    她攤開的白皙掌心里擱了谷子, 小雀搖頭晃腦, 有時候看她一眼，才啄食兩口, 吃得悠哉悠哉。

    屋門打開, 文毓從外頭匆匆跑進來, 今日是好日子, 她也換上新衣裳，只是衣裳單薄覺得冷，不由搓著手沖她笑道：“姑娘, 三公子已經(jīng)出發(fā)去姚家接新娘子了，約莫再過不到半個時辰便會回來了！”

    那小雀扭頭看了看文毓, 把柔蘭手里最后一粒谷子吃完了。

    柔蘭收回手, 倒了杯茶推過去，“外頭冷, 喝些熱茶暖身子?！?/br>
    文毓笑容燦爛跑過來接了, 問道：“姑娘想什么時候出去看？現(xiàn)在出去約莫看不著什么，賓客都還沒迎回來呢?！?/br>
    “一會兒再出去吧?！比崽m抬起眼簾看向她，語氣隱帶探尋, “可有紙筆？我想寫些東西?！?/br>
    這兒是臥房，沒有置辦桌案筆墨這些器具，二爺平日另在書房辦事。

    之前倒是有段時日這里也備下，供二爺使用，但從她此次被抓回來之后，臥房里便什么都沒有了，應(yīng)是都撤掉了。

    “有的，我去給姑娘拿?！蔽呢裹c頭道，說完，轉(zhuǎn)身要出去，只是腳步一停又轉(zhuǎn)了回來，試探地看著她，“姑娘要寫些什么？”

    柔蘭隨意道：“沒什么，左右沒事情做，不是還有大半個時辰么，我在這里閑著，拿紙筆打發(fā)時間?！?/br>
    她彎起笑，神態(tài)自若，看不出哪里不對。

    “何況我一個丫鬟，能寫出什么來？你當(dāng)我要寫信同外人密謀？我送得出去嗎？”

    柔蘭看著她，眼睛里是坦蕩蕩的清澈。

    文毓被她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覺得自己方才說的話不大妥當(dāng)，文毓有些慌亂，忙應(yīng)了聲，也不敢再看她，匆匆轉(zhuǎn)身出去了。

    從書房取回了備著的紙筆，文毓小心給她擱在桌上，“姑娘用著，奴婢出去了。”

    文毓也是怕惹她生氣的，畢竟姑娘是二爺心尖尖上的人，哪里磕著碰著了她怎么交代，若是姑娘不滿意她，要遣她走，同二爺隨意說一句，她就留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