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13節(jié)
“二爺近日身體可好?外面商行的人好幾日都見不著您一面,當(dāng)真是亂了陣腳。”支金責(zé)笑道。 祝衫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男人神色無波,走到松紅交椅旁坐下,“支莊主送來的那封信,具體是何情況?” 支金責(zé)忙跟過去,“是這樣的,前幾日我接到茶行傳來的消息,說是鋪子里的伙計無緣無故被找了麻煩,緊接著我又收到信件,是東溪知府朱文葦派人送來的,信中說……” 抬眼覷了覷祝辭的臉色,這才道,“說祝府里有可疑的遺犯,是個女子……” 旁邊的祝衫原本還沉浸在慌亂之中,聽到遺犯二字,陡然看了過去,“遺犯?什么遺犯?” 他們祝家清清白白,什么時候窩藏了遺犯,這個罪名他們祝家可擔(dān)不起! “我也不清楚,”支金責(zé)面露難色,轉(zhuǎn)向始終沒說話的身影,“二爺,自從那日茶行出事,之后幾日,永州附近八郡的商行也都陸續(xù)遭到了同樣的事情。而在那封信里,東溪知府特地說了,只要將祝府里的遺犯交給他,就會給祝家一個面子,不把這件事情泄露出去?!?/br> 這東溪知府的態(tài)度可疑,一面暗中派人找祝家麻煩,一面卻又私底下來找祝家要人,還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 不過這個理由倒是用的好,借著慶王一事遺犯的由頭,向祝家要人,想來是以為祝家商賈之家,不敢招惹朝廷權(quán)勢。 可惜,算盤打錯了吧。 赴白腹誹這東溪知府膽子真是大,他還真沒見過敢招惹祝家的。 口口聲聲遺犯,就是要給祝家扣這頂與朝廷對著干的帽子。 祝辭輕觸杯盞,若有所思,“除了這些,他還說了什么?” 支金責(zé)小心翼翼笑道,“東溪知府想單獨與您商談這件事情,說屆時若是配合他們,找到了遺犯交過去,還會給祝家豐厚的賞銀?!?/br> 話語落下許久沒有聽到回應(yīng),支金責(zé)抬頭,對上祝辭掃過來的視線,額頭冒汗,訕訕笑了笑。 他不蠢,看得出來,這件事情雖然聽起來事態(tài)嚴重,可只是東溪知府想向祝家要個人罷了,只不過這件事情始終要二爺親自出面,他們有些心虛。 “是嗎,”祝辭看著支金責(zé),笑意不變,“我祝家缺他這一點賞銀?” “不是不是!”支金責(zé)忙不迭搖頭,“您是什么身份,永州人哪里敢和您說這話!那東溪不在永州地界,東溪知府才放肆了些,只是他好歹也是一方官員,若是之后存心要找商行麻煩,底下人當(dāng)真吃不消啊……” 雖然朝廷重農(nóng),想方設(shè)法壓制商業(yè),可永州位于江南地帶,天高皇帝遠,皇帝的手就是伸得再遠,也管不了這么多。祝家掌握著永州一帶八郡的商業(yè)命脈,饒是再大的官見了祝家的人,也得小心翼翼客氣說話。 東溪那個知府是去歲才新?lián)Q上的,應(yīng)該是不熟悉情勢,才敢和祝家挑釁。 也有小道消息說,那慶王一案留下的遺犯是個女子,東溪知府喜好美色,不知從哪打聽到那女子容貌不俗,這才起了心思,想把人要過去。 支金責(zé)正胡亂想著,終于聽見男人出聲,“地點在哪?!?/br> 支金責(zé)大喜過望,忙道,“在東溪與永州交界的常邑,二爺過去小住幾日便是,我已經(jīng)讓人安排好了?!?/br> 杵在旁邊的祝衫沉著臉,轉(zhuǎn)向祝辭,憤怒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為什么不直接把府里的遺犯搜出來,直接送去東溪?如果消息泄露出去,被慶王知道,祝家就完了!” 祝辭漫不經(jīng)心笑了聲。 “先不說這件事情是否屬實,若是祝家直接把人送去,開了這個先例,之后旁人要再來找祝家麻煩,您祝家家主是不是也同樣會恭恭敬敬把人送上?” 祝衫一噎,陡然被揭露了心思,臉色漲紅,磕絆道:“你、你……你是什么意思,我小心謹慎,難道還有錯嗎?我何嘗不是為了祝家考慮?你若一意孤行,就看這件事情到時候如何收場!” 說完,祝衫似是再待不住,氣怒之下,猛地甩袖大步走了。 支金責(zé)眼觀鼻鼻觀心站在旁邊,很有眼色地不吭聲。 * 祝府雜院中,干活閑暇時間,幾個丫鬟聚在一塊嘮嗑。 一個臉圓圓的丫鬟磕著瓜子,想起什么,忽然湊過去八卦道:“芬梅姐,聽說柔蘭原本去了二爺?shù)脑鹤?,現(xiàn)在二爺病好了,她就被趕回來了?。俊?/br> 芬梅嗤了聲,“可不是,我可是聽前院的小廝說的。今日早上二爺剛走,那狐媚子就被趕出了二爺?shù)脑鹤??!?/br> 曼香正坐在旁邊涂脂抹粉,聽見丫鬟們在說這件事,挑唇幽幽笑了聲。 臉圓圓的丫鬟注意到了,笑著過去,坐到曼香身邊,“曼香,你用的是什么香粉,好香啊,你和芬梅姐都用這個,也分點給我們用唄?!?/br> 曼香一把將香盒揣進懷里,瞪眼道:“不行,我可只剩這一盒了,這香粉可是金煙坊的新貨,想買還買不到呢?!?/br> 圓臉丫鬟巴巴地瞧著,眼里羨慕,“曼香姐長得好看,又會打扮,小廝們都上趕著幫曼香姐買東西,這種福氣我們哪趕得上?!?/br> “這算什么,”曼香被捧得心花怒放,精心描畫的眉挑起,“能被主子收進屋子里,那才叫本事?!?/br> 圓臉丫鬟嘿嘿笑道:“那是,曼香姐這么漂亮,說不準哪一天就被哪位爺看中,搖身一變成了主子呢!” 話音落下,旁邊的丫鬟也紛紛打趣,一時間阿諛奉承不斷。 雜院的門被推開,一道人影走進。丫鬟們笑聲驟停,十?dāng)?shù)雙眼睛唰唰看過去。 是柔蘭。 見她一言不發(fā),安安靜靜回來,曼香臉上笑意更甚,譏諷笑道:“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以為進了二爺?shù)脑鹤泳湍茱w上枝頭變鳳凰,誰知道二爺病一好,人就給趕了回來,這可不是明擺著打她的臉說她沒用嗎?” 說完,曼香便和旁邊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各自笑起,芬梅抱著手臂,臉色譏誚。 饒是長得漂亮,會點破醫(yī)術(shù)又怎樣,主子不滿意,還不是馬上就被趕了回來,回到這里干粗活? 柔蘭卻并未理會曼香等人的挑釁,往另一邊走。 曼香動作一頓,見柔蘭壓根不理會她,心頭起了怒,把香盒往懷里一放,起身就要過去找柔蘭的麻煩。 只是這時,雜院外卻忽然又來了個人。 是個高等丫鬟,臉生得很,鳳眼略顯刻薄,掃了雜院里一眾人,問道:“誰是柔蘭?” 柔蘭怔了怔,“我是。” 那丫鬟循聲看過來,上下打量她一眼,點點頭,趾高氣昂道,“跟我走,徐二夫人有事情找你?!?/br> 曼香站在最前頭,回過味來,看好戲似的瞧了過去。 ——她們可都聽說了,上次這個狐媚子被鄔嬤嬤叫走,便不知為何惹得徐二夫人與三公子氣怒好幾日。原本這狐媚子在二爺?shù)脑鹤?,還有二爺護著,現(xiàn)在被趕回來,二爺又不在府里,可不是慘了? 眾多看好戲的目光之下,柔蘭心頭漸冷,攥緊了手心。 她原以為,縱然回來之后會有麻煩找上門,也至少能得一息安穩(wěn)時間。 可沒想到二爺才剛離開,現(xiàn)在麻煩就來了嗎? 第14章 “可惜了,二爺不在府里…… 柔蘭預(yù)感到徐氏找自己不會有好事,但她區(qū)區(qū)一個丫鬟,哪有說不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隨丫鬟離開雜院,卻是沒走多久,半路被趕來的平嬤嬤攔了下來。 平嬤嬤也是趕著來的,注意到那丫鬟帶著她,皺起眉頭,看向那丫鬟,“知雯,你這是要把柔蘭帶去見二夫人?” 知雯不得不停下,眼神躲閃了下,笑道,“是啊,二夫人有些話,想問一問這丫鬟?!?/br> 徐二夫人與柔蘭素?zé)o往來,有什么事情要問柔蘭? 平嬤嬤心中有了計量,這怕是沒好事,便直接道,“既沒有要緊的事情,你就回去稟二夫人,說柔蘭老夫人先帶過去了,有些事情要與她說,二夫人若有事情要問,直接派人來老夫人院子就是。” 說完,平嬤嬤便直接上前,領(lǐng)著柔蘭就走了。 “哎,平嬤嬤您……”知雯沒料到平嬤嬤竟是來搶人的,著急上前,卻沒能攔得住。 眼睜睜看著平嬤嬤把人領(lǐng)走,知雯氣急了,握著帕子,在原地用力跺了跺腳。 柔蘭被平嬤嬤領(lǐng)著,到了祝老夫人的院子。進屋子時,兩鬢皆白的祝老夫人正手持佛珠閉目坐在椅子上,平嬤嬤秉手走上去,笑著道,“老夫人,人帶來了。” 聽見聲音,閉目休息的祝老太太睜眼,看向柔蘭,“你就是那個叫柔蘭的丫頭?” 柔蘭這一路過來有些暈,只點了點頭。 祝老太太沒有回答,蒼老的眼睛打量她許久,又問:“前幾日二爺病了,就是你貼身照顧著的?” 平嬤嬤站到祝老太太身邊,笑著打趣道,“這才幾日,老夫人便忘了么,壽宴那日救了三小姐的也是她?!?/br> 祝老太太收回視線,呵呵笑道,“我記著呢,若不是她救了桃兒,我怎么會讓她去二爺院子照顧。只是我還真是沒想到,有丫鬟能在二爺院子里待著而不被遣出去的,這丫頭是真有幾分本事?!?/br> 平嬤嬤在旁邊瞧了柔蘭幾眼,也越看越喜歡,笑著附和老太太:“老奴瞧這丫頭也是好的?!?/br> 祝老太太看向柔蘭,問道:“二爺今日出府,病可是好全了?” 柔蘭躊躇片刻,點了點頭。 “那便好了,”祝老太太看著她,招了招手,“好孩子,你過來?!?/br> 柔蘭依言走過去。 祝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和言細語道,“叫柔蘭是吧,我老婆子一看,便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救了桃兒,本就該賞你的。原想借著照顧的由頭,將你指到二爺屋子去的,只是二爺著實也不懂事,病好了就將你遣回去了,定叫你難過?!?/br> 想了想又道:“這樣吧,你若是愿意,我再去同二爺說,直接將你調(diào)去二爺院子,當(dāng)那邊的丫鬟?這般,我也方便多關(guān)心些二爺,二爺有個什么病痛或是解決不了的事情,也能及時幫襯一把?!?/br> 說話間,祝老太太拍著柔蘭的手,又仔細瞧了瞧她。 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顏色,前幾日見到的表姑娘徐憐青已是標志貌美,卻都不及面前這個。只是可惜了,終究是個丫鬟,若是能用回來,給二爺當(dāng)個側(cè)室妾室什么,也算厚待。 柔蘭僵在原地。 抓著她的那雙手溫?zé)?,她卻覺得從手腕處,直直涼到了心尖去。 她怎么聽不懂祝老夫人這話的意思? 老夫人,竟是打算把她安插在二爺身邊探消息。她若應(yīng)下,日后就得為祝老夫人做事,在二爺身邊做個隨叫隨到的探聽丫鬟。 可,二爺不也是老夫人的孫兒嗎?為何要特地安插人手在二爺身邊。富奢人家的關(guān)系,竟是猜測多疑到了如此地步? 祝老太太見柔蘭蜷長的眼睫一動不動,像是愣怔了,以為她太過歡喜,笑容加深,繼續(xù)道:“好孩子,不用怕,你既是過去待了幾日,便也知道二爺性子如何,若是到時候做的好,我便讓二爺抬你做個側(cè)室,如何?平嬤嬤,你派個外頭的小廝去和二爺說……” 祝老太太話還沒說完,手里握著的那只手便猛地空了。 “不,老夫人?!比崽m搖著頭,退后兩步,低垂的眼瞼泛了紅,跪下道,“柔蘭做不好這些事情,辜負您的栽培了?!?/br> 旁邊的平嬤嬤目光驚愕,低聲制止道,“柔蘭,說什么呢,這可是老夫人對你的獎賞!” 跪在毯子上的那道纖細身影,卻沒有動。 空氣寂靜,沒有人敢說話,祝老太太臉上的笑也逐漸消失了,沉下臉看著她,“你真的不想?”這是最后給她一次機會。 柔蘭仍是搖頭。 “好啊,好啊……原以為你是個聰慧的,算是老婆子我眼老昏花,看錯了人。你回去吧!往后,也莫要再來我這院子了!”祝老太太臉色已是極不虞,收回了手,蒼老的嘴角冷冷扯動。 見柔蘭慢慢退出屋子,轉(zhuǎn)身離開,祝老太太一口氣梗在喉嚨,立即咳嗽起來。 平嬤嬤忙上前撫著祝老太太的背順氣,勸慰道,“老夫人別生氣,別生氣,身子要緊?!?/br> 祝老太太緩過來一些,枯皺的手忽拍在身旁桌上,“我原以為,這丫頭是個懂事的,卻居然這樣不聽話!府里多少丫鬟上趕著要進二爺?shù)脑鹤?,她竟不去。不過是個丫鬟,也敢違逆主子的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