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哩快點(diǎn)講?！?/br>
    “他媳婦好像在打牌，說很忙不來了?！?/br>
    柴火棒阿媽把鍋爐敲得叮當(dāng)響，“夭壽哦！”（這里形容為人處世狠毒，帶了點(diǎn)罵人的意思）

    劉美麗阿媽看小花站在那里，聲音更小了些：“也是可憐孩子，從小跟阿嬤在一起，現(xiàn)在怎么辦？哩說建國會(huì)不會(huì)帶她回城里？”

    “那肯定要的?！辈窕鸢舭寚@口氣，“進(jìn)城也沒好日子過，那種女人哪里會(huì)對(duì)她好。”

    “當(dāng)初我見過小花阿媽呢，長得真漂亮……就是命短……”

    “誰說不是，生了小花月子都沒做完就走了。”

    小花忽然動(dòng)了動(dòng)，走了？我阿媽也走了嗎？

    占了一個(gè)火灶燉著的雞湯終于夠火候了，小花看見阿巴特地走過來端湯，雞湯那么香，味兒飄了老遠(yuǎn)，阿巴從她跟前走過，一次都沒看她。

    她倔強(qiáng)地嘟起嘴，卻控制不住地看過去。見阿巴坐在小男孩身邊，勸著：“熙知快喝一點(diǎn)，很補(bǔ)的。”

    大人覺得好的東西小孩不一定會(huì)喜歡，雞湯里放了山里的菌，顏色不清亮，浮著厚厚一層油花，小男孩推了推碗，說：“我不想喝。”

    已經(jīng)擺在面前了，沈忠義也只能客客氣氣接下，拿勺子喂兒子：“來喝一口，你建國叔叔特地給你做的。”

    沈熙知轉(zhuǎn)頭去看已經(jīng)空了的雞圈，又躲開爸爸的湯勺。

    “不喝不喝我不要喝！”他抬手一揮，湯碗被掀翻，倒扣在泥地里。

    場面一時(shí)安靜，大家都看過來，許建國笑著撿起碗：“算了，不喝不喝，叔叔給你弄點(diǎn)其他好吃的，熙知你喜歡吃什么？”

    沈忠義有些生氣，責(zé)備道：“越來越不懂事了！”

    他說：“建國，給你閨女喝吧，臭小子不聽話！”

    小花聽見柴火棒阿媽萬般可惜地說：“一只雞就熬了這么一碗湯，全都灑了。”

    然后她喚小花：“小花來，哩吃個(gè)雞腿吧?！?/br>
    小花搖搖頭：“我不吃。”

    那是她的好朋友，她不吃。

    再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小男孩在看她。就算一直被黃小胖嘲笑，就算劉美麗一直嫌她臟，小花也從來沒有這么討厭過誰。

    那奇怪的樂曲一直在響，小男孩跳下桌子走過來，站在她身邊，說：“我沒想吃的?！?/br>
    “哩不想吃我的雞也沒了！”小花握緊了拳頭。

    男孩早有戒備，卻沒見她打過來。過了一會(huì)兒，他發(fā)現(xiàn)她哭了。眼淚滾下來，把她本就臟的臉混得更不能看，她蹬蹬蹬跑到雜貨間里，躲在沒有光的角落。

    他的臉用冰毛巾處理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怎么疼了，而她的臉越腫越高，難看得不成樣子。他想說點(diǎn)什么，畢竟他真的沒想吃那只雞，她不能這樣錯(cuò)怪他。

    可他還沒想好怎么說，就聽小花講：“我阿嬤沒了?！?/br>
    他突然很難受，這不是他記了一年的小花，這個(gè)小花怎么變得跟班里其他女同學(xué)沒兩樣了？她怎么不玩泥巴不游泳還一直哭呢？

    話說出來沒過腦子，聽起來就變了味，他說：“我有阿嬤?！?/br>
    她討厭他又羨慕他有阿嬤，哇哇哭得大聲。

    外頭劉美麗阿媽說：“小花真孝順。”

    ***

    因?yàn)樵S建國請(qǐng)不了太多假，所以老太太的事情得抓緊辦，換了壽衣吃過席，樂隊(duì)敲打著走在前頭，眾人齊力將靈柩送上山。小花捧著阿嬤的照片走在最前頭，這一路，阿巴牽著她的手。她的臉已經(jīng)洗干凈，只是哭了一路，又臟了。

    沈熙知沒有山上，被留在了黃小胖家，黃小胖問他：“城里好玩嗎？”

    他想了想：“還可以?！?/br>
    有公園，有商場，有巧克力，有干凈的廁所和樓房。

    “我以后也要去城里?！秉S小胖說。

    沈熙知恩了聲，聽見山上鞭炮響起，問黃小胖：“他們?cè)诟蓡幔俊?/br>
    小胖說：“我也不懂，我阿媽說山里有鬼，不讓我去?！?/br>
    小胖又問：“那個(gè)臟小花真的要去城里嗎？”

    “我不懂?！?/br>
    “我阿媽說她后媽會(huì)打她的?！?/br>
    沈熙知想了想，隔壁陳阿姨是個(gè)挺好的人，不會(huì)打小孩。

    他說：“不會(huì)，你阿媽說錯(cuò)了?！?/br>
    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紙圈，許家阿嬤的葬禮雖然匆忙，卻也處處都有盡到。送葬的隊(duì)伍下山來，解了腰上的白布條與許建國道別。許建國一一感謝，回頭喊小花：“走了。”

    小花扒著門板不肯離開，手指甲撓出了血。

    沈忠義開著車等在外頭，許建國將小花拎起來扔上車，沒有帶走屋里的任何一件東西。說好了，院子以后給黃小胖家用。

    “蛋！我的蛋！阿嬤的蛋還沒拿！”小花哭喊著，卻怎么也鉆不出汽車這個(gè)大家伙。

    那是阿嬤攢了好久要賣錢的雞蛋……

    許建國攥緊了小花的手腳，不耐煩地教訓(xùn)：“你再不安靜我就把你扔到路邊，到時(shí)候被壞人抓走！”

    雙黃蛋沒拿確實(shí)有點(diǎn)可惜，但他媳婦說了，不許把鄉(xiāng)下的東西帶回去，土氣。

    小花動(dòng)彈不得，只能小聲哭泣，哭得前面開車的沈忠義都覺得可憐，跟沈熙知說：“兒子，你給meimei吃顆巧克力?！?/br>
    沈熙知打開抽屜，拿出一顆金紙包裝的小球，遞過去。

    小花還在哭，沈忠義說：“你喂meimei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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