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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至焦灰的經(jīng)文隨著燃燒,在風中旋轉(zhuǎn)成旋,破碎成灰,攜帶著最后一絲星火彌散在天地之間。 咚—— 咚—— 打更人敲擊著手中的器具, 清脆的銅響穿透院墻直達屋中。 不知何時, 狂風大作。 呼嘯而來。 掛在屋中的白帆在空中猶如鬼影一般不?;蝿? 捆在屋頂中央的招魂鈴叮叮當當瘋狂響動,聲聲不絕。 林四爺獨自一人坐在靈堂之中,白色的蠟燭坐落四處使得屋內(nèi)燈火通明。 卻不想那狂風涌入,燭火漸熄,不過瞬時便已然熄滅了大半。 林四爺顫抖著將手伸進懷中,手指幾番顫抖,終是從懷里摸出一盒火柴。 擦—— 只聽一聲輕響,一點微光將他蒼老的面容照亮。 他顫顫巍巍去點地上的白燭,正費勁彎下腰,手不自覺的在抖。 好不容易點上一支,一個小球不知從哪里滾了出來,撞到了他的鞋跟。 林四爺?shù)皖^一瞧,模糊間見是一只繡球,上邊落滿了白花花的面粉。 他撿起一瞧,是只桐繡球,上邊纏了花花綠綠的彩繩,還沒怎么想呢,眼淚就先涌了出來。 這是嘉怡出生那年他去貨郎那里花了三十枚雞蛋換來的銅球,貴的很,老婆子還怪他手不緊不曉得體貼家里。當時嘉怡就躺在搖籃里,抱著球開心的笑。 林四爺又哭又笑,面上怪異極了,渾身都在打顫。 又一個東西落在了腳邊,是個新娘子打扮的木娃娃,嘉怡周歲的時候一抓就抓到了,抱在懷里一抱就是四五年,年幼爛漫時說著要當龍王新娘。 還有這個從上面吊下的貝殼風鈴,是她父母去世時,林四爺送給她的禮物,告訴她只要風一響,就是去世的人回來看她了。 …… 繡球就像是一個開端,一件又一件充滿回憶的物件從各種地方落到林四爺?shù)闹車?,他一件一件的撿起,猝然聽到一聲戲腔?/br> 卻見那院墻上忽然現(xiàn)出一道人影,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伴隨著鬼戲開場。 林四爺瞬時激動了:“嘉怡?嘉怡……我的孫女?!?/br> 他倉皇跑到院中,彼時月滿如白玉盤,高高的懸掛于天,無數(shù)星星點綴夜空,美輪美奐。 那鬼影飄忽,踩著鬼戲的步子,咿咿呀呀的唱了一出“好女落海、嫁作龍王媳”的好戲。 那戲腔的聲音與死去的林嘉怡不說相似,只能說是一模一樣,林四爺聽著聽著,聽到那句“你我爺孫,再度重逢”時,淚水順著眼角滑下。 “好,好!”林四爺賣力的拍著手,為這出獨他一人的鬼戲喝彩,久久不能離去。 連云港祭祀龍王,是對海神的期盼與先輩們栽木成蔭的紀念,他們信鬼神,又不單單只信神明,更多的是自強不息的精神。 這一出頭七回魂的好戲唱了半夜終是散了場,見林四爺眼中帶淚哼著小曲再度回到靈堂,裝神弄鬼半晚上的幾人才算是松了口氣。 那裊裊婷婷的名伶風姿綽約的走到眾人面前,林大當家略微點頭冷淡道:“多謝姑娘?!?/br> 名伶掩嘴一笑,端的是風情萬種,眼角眉梢皆是醉人的笑意。 “大當家若是想道謝,多來看看奴家就是了……” 林大當家捉住名伶不老實的手,眉頭緊皺,耳垂卻燒了起來。 “嗤。”一聲調(diào)笑的輕笑短促響起。 見大當家看過來,寧懷赟促狹的打趣道:“大當家艷福不淺啊~” “去去,都正經(jīng)點。”林大當家火燒眉毛,眼神游離。 名伶哼笑一聲,款擺腰肢走了。 寧懷赟摸著下巴目光仍在兩人中打轉(zhuǎn),看得大當家惱火。 “看什么呢!” “我戴著帷帽,你怎么知道我看你了?”寧懷赟據(jù)理力爭,又道:“走吧,大當家,再不走港口第一艘船就要開了。” 他壓了壓帽檐,目光穿過昏暗寧靜的千家萬戶,落在港口那一艘掛著燭燈的航船上。 “這件事情,才剛剛吹起尾聲的號角。” 凄冷的夜風將背后的白綢吹得凌亂無章,紅白喜字與黃色紙錢糾纏一處,被風零落。 糾纏著飛過街邊的路口。 那風從遠方吹散厚重的黑云,吹動航船上那唯一一盞高高懸掛的燭燈,模糊的光影隨風晃蕩,發(fā)出吱呀破舊的碰撞聲。 低調(diào)的灰色輕紗被風吹響,一位被紗巾遮住面容的女子在船上眺望遠方,她躲藏在陰影之中不敢走到燭燈地下,那底下工人們熱鬧打諢的景象與她格格不入。 她的眸中倒映著黑暗中的連云港,朦朧卻遙遠,像是一場即將遠去的夢魘。 從此天高任鳥飛,再也不能成為阻攔她的腳步。 林巧慧的目光中藏著慶幸與快意,以及深刻的恐懼。 “你就要離開這里了,你快樂嗎?”一個聲音猝然在耳邊炸響。 林巧慧瞬時一驚,她猛然轉(zhuǎn)頭,精致漂亮的五官混雜著驚訝和來不及偽裝的悲傷,顯得格外丑陋扭曲。 她對上了一張看不清面容的臉。 鴉青色的紗幔垂落在面前,那個幫大當家查案的男人,正在她的背后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第47章 鬼市客·二十 寅時末是日月交替之時, 此刻濃重的夜色逐漸散去,悄然露出些許清明,廣袤無垠的海仍舊深入夜色, 唯有月色落下海天一色, 泛起粼粼銀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