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太平耐心聽完,眼內(nèi)浮現(xiàn)一絲安慰。 哼,果然。 微臣的確不認(rèn)識婉紅。我丟了良心,繼續(xù)為了茍且偷生編造謊言。 太平語中帶酸的訓(xùn)斥我,張昌宗,已然告到母親那兒了。說你流連煙花之地,為一女妓爭風(fēng)吃醋,最后,還動手打了他! 又一個果然! 可笑!微臣行為端正,他憑何誣告 就憑你這一身傷!太平終于走了過來,用手指戳了戳我紅腫的眼睛,恒國公為了一名女妓與鄴國公大動干戈的丑事,已而傳遍宮庭!你,留著口舌應(yīng)付母親與諸臣吧! 好你個張昌宗,顛倒黑白的嘴皮子功夫可一點兒不比你爺爺差!不過,這將計就計的本事,怕是你那榆木腦袋想不來的。 知道事情始末,我也有了底氣,對太平講道:微臣的確對他動過手,但絕非為了女妓,這個公主心中當(dāng)是明鏡似的。見太平不否認(rèn),我又說:臣這就去蓬萊殿向陛下告發(fā)張昌宗陷害我的丑行! 我說著就要動身,卻聽太平慢幽幽地問:你可有證據(jù)? 我怔了怔,站在原地不動了。 你呀,辦事何時這般沒了打算!太平責(zé)怪道。 我暗罵一聲姓張那廝,橫道:也罷,不就是微臣先動了手嗎!大不了被陛下責(zé)罵幾句,向張昌宗陪個不是罷了! 就這么簡單?太平反問。 我一下就愣住了,突然意識到,事情遠(yuǎn)沒我想的這么簡單,不然,太平斷不會廢這唇舌。 接下來太平的話,終于道出了玄機(jī)。她說,如今朝堂不穩(wěn),各方勢力此消彼長,正是武曌甄選親信之時,這對與武皇最親近的我等面首,自然是最好的機(jī)會。然而之前因為我在武李兩族紛爭中利用權(quán)位撈了不少財寶,武曌私底下對我早有微辭,只是看在我曾替她擋刀的份兒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涩F(xiàn)在倒好,她不找我麻煩,我倒自己添油加醋的為所欲為身為女皇的面首,流連煙花之地只要仍分得清輕重,倒也無妨,可我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竟然為了一名女妓對當(dāng)朝一品國公拳打腳踢,公然掃了武皇的面子,你說,這口氣那老婆子還能咽得下去嗎?那只眼睛,還閉得下去嗎?!所以呀,想要息事寧人,不傷筋動骨,恐怕還真出不來! 這么一想通透,我就真害怕了,我跪在太平面前苦苦求道:公主救我! 太平嘆了口氣,說:今日召你入宮,難道是害你來的? 公主信我!是張昌宗故意在公主面前叫我出丑,我才忍不住動手的,并非為了為了一名女妓! 可那女子已死,沒人能證明你的清白! 纖絲坊的人都可作證!我信誓旦旦地說。 公主冷笑一聲,諷道:你以為,張昌宗如此不留情面敢向母親告狀,事先就沒想好這一層嗎?我心頭一涼,又聽她說:纖絲坊從上至下,無一不任其擺布。 我就想到那日在纖絲坊遇見那小子的情景,那威風(fēng)凜凜的高傲勁兒,一定將坊里坊外的人們折殺個透,姓張的讓他們做什么那就得做什么呀,更何況,那些平民白姓根本就不認(rèn)識我這張生面孔,忌憚我也就無從說起了。 這一回,恐怕已是在劫難逃。太平恨鐵不成鋼地說。 我咬一咬牙,恨道:一定是張逸之設(shè)下的詭計 太平看了看我,仿佛在看一個十足的蠢貨,那眼神好像在說,你現(xiàn)在才曉得?。∧悴畈欢嗯c張昌宗一樣蠢啦!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連花音開口道:其實,恒國公仍有機(jī)會挽回局面 我轉(zhuǎn)頭看那女官,恍惚中覺著她那雙眼里帶著股邪氣。卻見她得到太平首肯后,對我說道:大人可聽過伍子胥? 我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茫然地點一點。 連花音續(xù)道:古有伍子胥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以泄心頭之憤。如今情勢,大人可效仿之。 我干笑一聲,竟是講不出一句話來,這妮子莫不是莫不是 大人將婉紅尸身拖至東市,持鞭擊之,以此表明心中之悔悟 住口!我沒來由的大吼一聲。 太平好像受了驚嚇,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倒是連花音,仍是面不改色。 我隱忍著胸口劇痛,斷斷續(xù)續(xù)的解釋適才的反常,婉紅跳樓自盡已是十分可憐,我怎的忍心忍心再讓她死無全尸這法子這法子行不通 我轉(zhuǎn)向太平,希望她能有別的方法救我,可是,那位親和的公主,在那一刻突然變得冷漠無情,她除了用恰當(dāng)?shù)脑捳Z暗暗支持連花音,再不愿多說一外字。 事后回想起那天的所有細(xì)節(jié),我終于明白,其實,鞭尸的法子,不過是太平借了連花音的嘴告訴我的。你想啊,一位萬民愛戴的當(dāng)朝公主,豈能慫恿她的臣民使用如此殘忍至極的手段對付同樣生存在皇城腳下的子民?!這樣的命令,只能從一位無關(guān)緊要,但同時又是親信的人的口中傳達(dá)出去,如此,才合情合理。 呵~合情合理?他娘的,她們,那些生活在大明宮里的女人,就是一群毒蛇!她們不過是想利用我的身體去換取屬于她們的利益。若我倒了,還能有誰能有如我寧?,y的幸運高居國公之位?還能有誰,能忠心不二的為人所用牽制張氏兄弟? 哈哈哈,啊~我好笑哭了對不起,不是我想流淚,是眼淚想要涌出我的眼睛 我啊,還是有點兒人樣的。做畜生這事兒,我真的當(dāng)不來。 所以,死到臨頭的時候,我老娘寧婉紅仍好好地在城外的荒墳里躺著呢! 當(dāng)然了,這中間一定是有事兒發(fā)生過。 這事兒,與暮曉川有關(guān),也是我寧?,y,走上死路的真正開始。 倘若不是那件事吸引了大明宮幾乎所有陰謀家去口誅筆伐,我真的不確定到最后,我是否仍有勇氣去面對武曌母女的威逼。 第43章 諫言 事情是這樣的。 大概是在我老娘尸骨開始在地底下腐爛的時候吧,在一個無數(shù)次重復(fù)索然無味的早朝,武曌閉著眼睛聽著堂下文武百官可有可無的啟奏。突然,寂靜肅穆的朝堂開始傳出陣陣議論的耳語。 武曌癟了癟嘴,頗為不快的緩緩睜眼,卻見一人銀甲戎裝,將一封奏則雙手舉在頭頂上,步步穩(wěn)健地走到堂前。 這突入其來的變故沒讓武曌生氣,倒是叫她生出些好奇。 所來何人?武曌故意這么問。 堂下之人半跪回道:臣,金吾衛(wèi)~暮曉川。 金吾衛(wèi)執(zhí)守蓬萊殿,此時不在崗待命,膽敢擅闖朝堂! 暮曉川仍是不卑不亢,字字回道:臣,有事啟奏。 武曌道:暮將軍乃朕的內(nèi)臣,若有公務(wù)當(dāng)應(yīng)交予麟臺鑒處置。 此事麟臺鑒處置不了。 那男人不留情面的氣勢惹來一陣議論,武曌則是令一旁的女官呈上那封奏折。 混賬!女皇恕喝,將奏折扔下朝堂。 百官驚恐,忙不跌的下跪。只是他們還搞不清楚,那句混賬,到底罵的是誰。 暮曉川抬頭與武曌對視,沒有一點兒膽怯,他在等著女皇的回答。 但武曌并沒有如他所愿地在朝堂上解決一切,而是匆匆地退朝,同時,將暮曉川召入議政廳。 議政廳里頭的事情除了當(dāng)事人,自然無人得知。敏感的陰謀家們拿出看家本事,一一推敲各種細(xì)節(jié),并且描繪出一個個鮮活的故事去證明他們的臆想。 不過,現(xiàn)實卻讓他們失望了。 因為后來,有關(guān)那鐵甲將軍闖入朝堂可能帶來的所有后果,都沒有發(fā)生。 唯一發(fā)生的,只是平靜。打從入宮起,大明宮便沒有如此平靜過。 太平不再逼我鞭尸,武曌也沒給我臉色,甚至張昌宗見了我也退避三舍。 到底,暮曉川的奏則里說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和你一樣,我那會兒也快好奇死了! 于是,在我右腳終于能使上勁兒后,我第一個去的地方,便是金吾衛(wèi)。 這一回,我在眾人的簇?fù)硐氯サ娘L(fēng)風(fēng)光光,守門的衛(wèi)士一臉謙恭,挨個傳著話,將我?guī)У侥簳源ǚ块T前。 時值卯時,天還沒亮呢。我們的暮將軍應(yīng)是在夢中吧。 于是,我將身后圍觀眾人驅(qū)散了,自個兒上前輕輕推了推房門。 松的。我微一用力,半扇門便開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散發(fā)出一種清冷的味道,像極了那個男人。 我一步一步的往里走,試圖找到床鋪。 不曾想,當(dāng)我只邁出了五步,屋子里的燭火突然便亮了起來。 我就看見曉川背對我站在燭臺前,手上,是還沒來得及放回的火折。他穿著貼身的玄色武裝,長發(fā)披至腰間,想來也是沒來得及梳理的。 恒國公來了。那男人一副淡然的口氣。 他沒有劈頭怪我打擾,叫我心生僥幸。我就沒臉沒皮的撿了張凳子做了,開始欣賞他的屋子。 呵~他娘的,真是塊巴掌大的地方??!只夠放張床鋪,擺張桌子,就連那副威風(fēng)八面的明光鎧都只能豎個架子立在墻角。 你將銀子都埋哪兒了,要不我?guī)湍慊ǖ昧耍∥夜首麈?zhèn)定的打趣道。 曉川轉(zhuǎn)身看著我,一言不發(fā)。 那犀利的目光,頓時叫我手足無措。 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呵,這不廢話嗎! 曉川走到明光鎧前,一邊取下鎧甲一邊說:為迎接恒國公大駕,不得不早起一個時辰。 呃~我打著哈哈,心里罵了一句,曉川這樣的人,豈是隨意能讓人接近的,恐怕早在我跨入金吾衛(wèi)大門那刻,便已驚動了他。 你要出去? 曉川嗯了一聲,進(jìn)宮輪職。 我終于氣不過了,說:我專程挑你進(jìn)宮前來的,你這是何意? 曉川將鎧甲披在身上,轉(zhuǎn)頭對我說:恒國公有話但講無防。 我斥道:非要如此疏遠(yuǎn)? 曉川穿鎧甲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過身去,背對我整理鐵甲。 其實,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男人讓我別再去找他,可我非但不聽,更是堂而皇之地闖入他的地界。我與曉川之間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被白紙黑字地寫在來俊臣的奏折上,金吾衛(wèi)里數(shù)百雙眼,數(shù)百張嘴,不傳閑話定是不能。 這些,我都明白??墒?,我就是一邊想要在武曌太平面前掩飾我對他的感情,一邊又想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男人是我的。而且,我要見他,總不能去延吉古居吧,我不想,也不敢見連花音,只能趁他輪職的時候點兒過來。 我嘆了口氣,說: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想要問你奏折所書為何? 曉川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如釋重負(fù)般地放松了肩膀,取下架子上的銀色裱花軍腰帶往腰上套。 我走上去接過腰帶,幫他在背后扣好。不經(jīng)意的一個動作,些許驅(qū)散些兩個人之間的疏離。 我感覺到那男人身體散發(fā)的熱氣,心臟,漏跳一拍。 他轉(zhuǎn)身,再一次審視我的臉,卻是毫無防備地流露一絲淡淡的溫柔。 我以為,他會親我。而他只是微微靠近,說:幫我梳頭吧。 我忍俊不禁,叫他坐好。我總給女人梳頭,那日,是頭一回替男人梳頭,我喜歡的男人。 我梳理著那頭絲緞般順滑的長發(fā),忍不住靠近他的臉側(cè)。 那名刺客曉川突來的坦白將我拉回現(xiàn)實,他說:是張逸之的人。 我腦子一響,難以置信地說:張逸之?!怎會是他?你在奏折里寫的就是這個?陛下如何決斷? 我連珠炮似的發(fā)問,曉川按住我僵住的手,繼續(xù)說:我查到刺客所用弓箭的制造廠,是兵部下轄的官廠。 我如夢初醒,轉(zhuǎn)到他身前說:是了,你箭傷好些了嗎? 曉川點一點頭,又說:刺客的□□是邊關(guān)抵抗外族特制的樣式,我看過制造廠的兵器流通記載,每一批出廠的兵器都有接收軍隊寄回的確認(rèn)名單,只有事發(fā)前一個月左右調(diào)出的一批兵器因還未送達(dá)邊境,所以查不到確認(rèn)名單。 所以你懷疑,有人悄悄對這批兵器動了手腳? 我只是猜測,并沒有確實的證據(jù)。倒是另一個發(fā)現(xiàn)將整件事連系了起來。 何事? 事發(fā)后,京城中多了一些生面孔,他們四處打探,好似要找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 我一聽這茬兒,就樂了,不會是財寶吧? 曉川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是尸首。 我一下把話吞了下去,就聽他說:他們要找的,是那名死士的尸體。 都與張逸之有牽連? 嗯,我跟蹤他們尋到那幫人的巢xue,抓了領(lǐng)頭的問話。他都招了。 我心里對那男人的智謀驚嘆一翻,可突然間我發(fā)覺這件事曉川并未對我講實話,于是我試探道:你這人,不會撒謊。你素日執(zhí)守在蓬萊殿,除了晚上,哪有閑功夫出宮啊,說吧,你適才講的,全是大人功勞吧! 曉川眼色閃爍,抿唇不語,算是默認(rèn)了。他定是怕我多心,才故意隱瞞的吧。 不過,奏折應(yīng)該是你自己寫的,編瞎話不行,寫字作文還是可以的。我調(diào)侃著,那么,既然陛下已經(jīng)知道姓張的是殺人犯,為何未讓大理寺將他兄弟倆捉了去? 陛下權(quán)橫利益,下令張氏兄弟年內(nèi)不參朝政,虔誠悔悟。而你,將毫發(fā)無傷。 呵~~曉川啊,這才是你擅闖朝堂告發(fā)張逸之的真正目的吧讓我從被人誹議的困境解脫,為了,保護(hù)我可惜,那時的我不懂。 我被武曌的昏庸氣昏了頭,在金吾衛(wèi)將軍的房間里罵天罵地,冷不丁被曉川攥住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