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我往回走的時候,趕巧了瞧見史岳和他的相好被人綁了出來。原先我還有些郁郁不快,這會兒眼前一亮,一路小跑的過去。 我就看見史岳他們慘白著一張臉,衣衫不整的被攆出冬宮,臨了那兔子回頭看了我一眼,眼里既恨又怨。我一心看笑話,朝他呸了一聲,得意地轉(zhuǎn)進宮門。 大殿里九只鎢金暖爐碳火未盡,我縮進暖暖的被窩,一覺就沉了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隱約聽見有人爬梯子的聲音,心想定是史岳他們開始修復壁畫了。他娘的這么快就被放回來了,還以為要吃多少苦頭呢! 我迷迷糊糊的想著,睜眼一看,大殿外頭已經(jīng)是的白天了,這才舍不得的爬起來,向身后看了一眼。 的確是有人站在天梯上修復壁畫。 我正想調(diào)侃幾句,卻突然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不對! 暮曉川!我驚呼。 我看見身著絳色官服的左右郎將大人專注地描繪畫中殘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慌亂的穿好衣服,抬眼一瞧,只見暮曉川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了天梯。 他走過來,將毛筆彩盤遞到我手上,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的看著我。 我的確像個傻子,根本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暮曉川竟然會在冬宮里修復壁畫!也罷,人家是五品大官,現(xiàn)在這萬象神宮就他官最大,人家想干什么都行??墒?,他竟然有膽量在神宮的壁畫上動手腳,他,也會畫畫兒?! 我記不得當時胡言亂語了些什么,就聽他說:五日,全部做好! 不是離大典還差著半個來月嗎?我爭道。 他不回話,伸出一只手掌在我面前比劃,意思就給五日。 我心想,總管大太監(jiān)也沒逼我呢,這小子就跟我這兒發(fā)官威呢!但我也不想露短,橫道:那行,你們羽林軍趕快把史岳他們放回來幫忙! 他們,回不來了。暮曉川意味深長地說。 我頭皮一麻,難道那兩只兔子真被我害死了!于是我問暮曉川原委。 他說,昨晚上那兩人就下了牢獄,祭祀大典過后便會問斬。 我聽完,整個人完全愣住了。我的初衷只是想教訓他們一下,沒想到,我不經(jīng)意的一個玩笑,竟然會要了別人的性命!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有時候要一個人死,一句話就可以做到。 你的命令?我沉聲問。其實這完全是一句廢話。 暮曉川卻說:開始吧,時間不多了。 他又將我一個人涼在那里,任我胡思亂想。我像一個犯了錯的人,對著壁畫上的佛像懺悔。 我顫顫巍巍地爬上天梯,發(fā)現(xiàn)壁畫中昨日還是一片暗沉的宮殿穹頂,此刻竟是鮮艷奪目的。 我要說的是,那一片穹頂是整幅壁畫中最為宏大復雜的構(gòu)圖,之所以將它留到現(xiàn)在,原本是打算與史岳他們一起修復的??墒?,暮曉川竟然在幾個時辰之內(nèi)將它完全修復一新,而且毫無瑕疵! 我徹底服了。難怪他敢在這當口兒舍棄兩名畫師,原來,自己便是個中高手。哼~那小子沒去當文武狀元,真是可惜了! 后來的幾天,暮曉川果然都來幫手。不過,這件事沒別的人知道。因為他都是后半夜悄無聲息的來,天不亮便離開。呵呵,做過強盜的人,飛檐走壁的活兒,沒人比他更得心應手了。 他從大殿的氣窗上鉆進來,輕而穩(wěn)地落在地面,不發(fā)出一點聲響。是以前面幾天我并不知道他在冬宮里到底呆了多長時間。隔天早晨,我總會看見壁畫中出現(xiàn)一片鮮亮的顏色,這叫我心底對他多少生起些感激。 第五天晚上,我故意裝睡,長明燈下,就看見一個黑影飄了下來。 我看見暮曉川拿著畫具,輕輕一躍,就上了天梯。只見他左右上下的看遍,始終沒有落筆。 他當然落不了筆,因為我已經(jīng)將皇帝迎使圖全部修復完畢。 我有些得意,暗自偷笑。卻發(fā)現(xiàn)暮曉川從梯子上跳到地面,并且,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我急忙緊閉雙目,裝出熟睡的樣子。 隱約中,他站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我能感受到他身體傳來的氣息。 那氣息停留了一會兒,始終沒有移開。 我突然有種不安的想法,他娘的,這小子不會也是只兔子吧!要知道,這小子要是硬來,我可沒辦法像對付史岳那般輕松。 這么一想,我就再也裝不下去了,兩眼一睜,果然看見那男人正在拉我的被褥! 你做什么?我緊緊的抓住被褥,厲聲問他。 暮曉川怔了怔,抬手指了指我腳那頭。 我坐起來一看,腳那頭的鎢金暖爐不知怎么就沒了蓋子,一截被褥搭在里頭,火星正往上竄。 呵,原來虛驚一場! 我一邊尷尬地把褥子拉出來,一邊解釋:對不住了,我以為你是 睡吧。暮曉川一甩官袍,影子似地從氣窗飄出去了。 第18章 醉酒 那時的我以為,暮曉川應該是喜歡女人的。 正如在遇見那個男人之前,我只對異性的身體有欲望一樣。 呵~如果沒有遇見暮曉川,卷進那件事情,我現(xiàn)在應該妻妾成群,兒女滿地跑了吧。 可是,沒有如果。在我寧海瑈心里,這輩子,注定只有一個暮曉川。 我后悔,沒能好好珍視與他在萬象神宮相處的日子-那些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最閑適的時光。我閉起眼睛,好像就能看見他在每個深夜專心修補壁畫的身影,近在咫尺的距離,仿佛讓我又回到了那座宮殿,在某個角落里,偷偷地,凝望他 那夜之后,我在萬象神宮又逗留了兩天。總管大太監(jiān)親自驗過壁畫,確定沒有紕漏后,終于準我離宮。 我以為暮曉川會來送行。那個說過要保護我的人,難道不應該清楚我的去向嗎?呵~可他沒來。 我有些失落。我第一次意識到,我竟然是在意暮曉川的。那時候我用埋怨謾罵來掩飾內(nèi)心對那個人的留戀我害怕這樣的感覺。 回到住處,我并沒有立即去向太平請安。我寫了一封信給鶴先生,因為在洛陽并未打聽到他的消息,猜測那位教書先生可能已經(jīng)回到長安,于時我命人將信送到淮汀閣。信中的內(nèi)容,你應該也清楚一二,無非是談了一下我的近況,但做面首的經(jīng)歷只字未提,再就是詢問暮曉川的事情-這也是我寫信的首要目的。 信發(fā)出的第二天,花音便聞著味兒來了。 她先是抱怨一通我的冷落,然后發(fā)了一封掐金絲的貼子給我,請我除夕之夜去公主府赴宴。 能親身得一封公主府宴的金貼,對于我這樣的人,簡直是不敢奢望的。我沾沾自喜,特意花大價錢新做了一身白衣裳,配上從長安帶來的貔貅腰帶。 除夕之夜,我早早的到了公主府。雖然沒有八抬大轎抬著,但我的出現(xiàn)著實在一眾王公貴族中引起不小sao動。哼~那晚上,我的確打扮得風姿綽越。 不過,真論起地位,我確實不如那些抱著金磚出生的皇族,太平能在宴席末位為我留有一席之地,我已經(jīng)感激不盡。 我坐在那兒自斟自酌,聽歌賞舞。人們淡笑風聲,偶爾投來調(diào)笑的目光。我知道他們在暗地里說些什么,讓他們說去吧,我不在乎。 花音走到我面前,端上一杯水酒,對我擠了擠眼睛,低聲說道:小哥哥,萬象神宮的繕事你做得最快最好,眼下你可漲臉了,喏,這是公主賞你的! 我奇道:公主如何得知? 這洛陽城里,有什么事能瞞得了公主!花音說著將酒遞到我面前。 我接過水酒,轉(zhuǎn)臉看向太平,那位溫婉的公主朝我笑著,點了點頭。我微微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這時,太監(jiān)通傳,羽林軍~左右郎將~暮曉川~到~ 我腦子一響,整個人就僵住了。我沒想到這么快,又見到那個男人。 眾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到了門口,只見一名儒生打扮的藍衣青年邁了進來。 我不禁失笑,這小子連身像樣的行頭都沒有,就這么隨隨便便的來了嗎?! 思付間,一名侍女將暮曉川引入廳堂,落坐在太平東首-這是極高的禮遇。 我拉住花音,問:他怎么也來了? 那女官疑惑的問我講的是誰。 我朝暮曉川那兒抬抬下巴,說:那個,羽林軍。 花音朝那方向斜睨一眼,眼角眉稍透出些異樣顏色,她哦了一聲,說:公主今日請的都是五品上的官員,暮大人當然在賓客之列咯,倒是我跟你,全是沾著公主的光呢!她說完哈哈一笑,繞過舞姬走向太平,卻是坐到了暮曉川身邊。 我看見那兩個人說了些什么,花音笑得很開心,暮曉川仍是一臉淡漠,端端地坐著,不動不搖,甚至連一旁的太平,他也沒有多看一眼。 似乎這富麗堂皇的所在,那些喧囂艷麗的歌舞,沒一樣入得了他的心。 那天晚上大家喝得很醉,散得很晚。我喝酒如飲水,自然清醒得很,人群中看見那位藍衣儒生正自走在我前面。我正要上前,一只手冷不丁從旁拉住我。 我回頭一看,見花音微熏著雙眼,便問她何事。 那女官不勝酒力,扶著我道,公主要我留宿。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煩躁,幾乎想也未想便對花音謊稱醉酒,落荒而逃。 我一路快行,直到出了公主府大門,才敢松一口氣??墒?,我要尋的那個人卻消失了。 他娘的,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應該拒絕太平,這下可好,把公主也得罪了! 我踢著地上的積雪,一停一望的走在洛陽街頭。那天是除夕,雖然很冷,但街道上張燈結(jié)彩,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不知道哪個頑皮的孩子扔了枚鞭炮到我腳下,冷不丁的一聲悶響,把我驚得向旁邊跳出一步。孩童們幸災樂禍地拍手大笑,有幾個大點兒的更是朝我扔起雪球來。 我被他們的天真感染,心情舒暢不少,隨手從地上捏起一團雪球擲向他們。小孩兒靈活得緊,紛紛向旁避過,只見雪球從他們中間直飛了出去,撞上一個不相干的人,一個穿著藍衣裳的男人。那一剎,我腦子有些懵,心下,卻是竊喜。 也許是人來人往的磨擦太過平常,是以暮曉川對于雪球突襲毫無反應。穿過五彩虬結(jié)的紙燈籠,我看見,那*在一個攤販面前,正專注地看著什么。 我悄悄靠近,發(fā)現(xiàn)那是一處賣糕餅的攤子。竹編的蒸籠,正滋滋地往外冒著熱氣。 那小子適才在公主府什么也沒吃,這會兒一定是餓了。嗬,他愛吃那些玩意兒嗎? 我停在離他幾步遠的一處攤子前面,細心觀察他下一步的舉動。我沉浸在偷窺帶來的刺激感中,無暇去想,我那天一反常態(tài)的根由。 可是,暮曉川并沒有任何準備掏銀子的舉動,他只是在看,一直在看。 他娘的,我都看得流口水了,他還沒完沒了了! 我失去了耐性,撥開擋在前面的人,沖到他身邊。我以為他會馬上發(fā)現(xiàn)是我,可他的眼睛連轉(zhuǎn)也沒轉(zhuǎn)一下,仿佛以為我只是路人。 我朝那攤子一瞧,一扇打開的蒸籠里整齊的擺放著軟糯的米白色糕點,糕點表面點綴著細小的花瓣。 原來是桂花糕呀! 我不屑的嘖了一聲,一手搭上暮曉川肩頭,一邊朝他一聲招呼。 暮曉川慢慢地轉(zhuǎn)過臉來,淡漠的雙眼沒有絲毫的波瀾起伏,仿佛早就知道是我,或者,我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怎么?沒銀子買???我買給你呀!我吊著嗓子調(diào)侃道。 暮曉川目不轉(zhuǎn)睛的看我,將手向我胸前一推。 我后退幾步,急忙追上那男人腳步,對他強笑道:走,咱們?nèi)コ跃疲?/br> 我不喝酒。他淡淡道。 我見他一臉認真,想起適才在公主府,好像真沒見過他端過酒杯。軍人,鮮見不沾酒的。我心下一溜,想到了一條計謀。 我對他說:不喝不喝,咱們找?guī)讉€姑娘聽聽曲兒,反正我在這地界無親無故的,這大過年的,你就當陪我! 暮曉川仍是不肯,我又說了許多好話,才將他硬拉上了半月樓。 我是那窯子里的熟客,老鴇識趣地引來兩個姿容俏麗的歌妓,一彈一唱,媚眼兒直勾男人的魂兒。 可我的心思,全在暮曉川那兒。 我見他一本正經(jīng)的坐著,便為他倒上一杯白水,笑道:暮大人好像頭一回來這種地方? 你倒是???。他低沉地回應。 若是今后你尋不著我,便來此地~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抬眼時,暮曉川仍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連水也不喝一口?我問他。 你想把我灌醉?他挑眉道。 我心頭一動,說:白水罷了,喝不醉人的。 他端起杯子在鼻下聞了聞,說道:若再多兌一兩水,我便聞不出酒味了。 呵呵,他果然識破了我的小伎倆。 我尷尬地笑笑,把那杯子奪過來,假裝聞了聞,故作鎮(zhèn)定地朝門外大喊來人。 一直守在外面的老鴇一臉諂媚的進來,我喝道:不是告訴你暮大人滴酒不沾,怎的拿來的水里摻了酒? 老鴇臉色一變,忙不迭的賠禮,命人速速換了真正的白水來,方才罷休。 為了緩解氣氛,我談了些自己在長安的經(jīng)歷,期間就聽見外頭的街道上漸漸熱鬧起來。 我走到屋外樓廊,看見天上幾朵瑰麗斑斕的焰火正散了開去。暮曉川走到我身邊,雙手撐著雕花欄桿,長長的嘆了口氣,我以為他會說什么,可他只是安靜的看著遠處不停綻開的花火,眼睛里黑白分明的清澈,摻不進一點兒雜質(zhì)。 那是我第二回,不,應該是第三回,和那個男人,相遇在除夕之夜,看盡煙花漫天。 我看著他挺翹的側(cè)臉,目光不自覺地移到懸在他左耳下的貔貅耳環(huán)。我突然醒悟,所有迷團,應是從我在綄熙山莊看見這只貔貅耳環(huán)開始的!那么,貔貅耳環(huán),會是其中的一個突破口嗎? 于是,我直接問他,那只貔貅耳環(huán)是從哪里得來的。 也許從踏進半月樓那刻起,他便清楚我的目的-盤查他與鶴先生的關(guān)系。是以,當我拋出這個不相干的問題時,他黑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驚訝,這著實讓我有些得意。 他猶豫了一下,頭一回用一種不自信的語氣說道:為何要問? 瞧著眼熟。 雖然我一直微笑著,可暮曉川看我的眼神越發(fā)像在看一頭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