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掠過某處，神情微怔，頓住話音。

    那只握著劍靈石的手揚(yáng)在半空中，水藍(lán)色的衣袖半遮半掩之下，是一截雪白纖細(xì)的手腕。

    齊眠玉緊緊盯著那截手腕上戴的那根銀制細(xì)手鐲，手鐲上輕輕晃著兩枚精致小巧的鈴鐺。

    “師兄？”盛長寧喚了一聲，慢吞吞地收回手，“師兄不看的話，那我就把劍靈石放好了?！?/br>
    說罷，她垂眸，將那塊劍靈石放回香囊之中，繼續(xù)往前走。

    齊眠玉沒應(yīng)聲，只是沉默地走在后面。

    他的目光落在遙遙遠(yuǎn)處顯露出一角宮殿的地方，抿著唇，眼睫輕顫了下。

    到了下一個分岔口，齊眠玉依舊沒出聲。

    盛長寧左右看了下，停下腳步，開口問道：“師兄，我們該走哪一邊？”

    齊眠玉神色冷漠道：“你自己選?！?/br>
    “我自己選？”

    盛長寧聞言，神色微頓，目光落在這兩條路上，遲疑了一瞬，道：“那我們走左邊這條路？”

    齊眠玉并未應(yīng)聲回答。

    “那我們走右邊這條路？”

    盛長寧等了一會兒，面容間掠過一瞬的若有所思。然后，她選擇了往左邊那條路走去。

    齊眠玉出聲問道：“為什么選左邊？”

    盛長寧想了下，解釋道：“當(dāng)然是要相信自己的第一選擇啊?！?/br>
    “而且，師兄你也沒有出聲制止，證明左邊這條路是對的？”

    齊眠玉沒再說話。

    很快到了下一個分岔路口，盛長寧問道：“師兄，這一次也是我自己選嗎？”

    “選?！饼R眠玉只說了一個字。

    “那我選右邊?！?/br>
    盛長寧說罷，等了半晌，才往右邊那條路走去。

    越往深處走，周遭古木便越是高大。曦光投落下來，只留下斑駁的樹影，溫柔而靜謐。

    小路上落有干枯的樹葉，踩上去便是沙沙的輕響，像一首輕快動聽的曲子。

    “理由?！饼R眠玉出聲道。

    “上一次走的是左邊，這一次就該走右邊了呀?！笔㈤L寧理所當(dāng)然道。

    不懂。

    奇奇怪怪的想法。

    齊眠玉默然心說。

    他想知道是所有的小姑娘都會有這樣奇奇怪怪的想法嗎？

    要是他不懂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那個人會不會就更不喜歡他了。

    齊眠玉眼睫輕垂，薄唇緊抿，神色間透著幾分難言的郁色，一雙黑眸浮現(xiàn)出隱隱約約的薄紅。

    片刻鐘后，盛長寧出聲問：“師兄，那我們這一次走左邊了嗎？”

    “你選?！饼R眠玉平靜道。

    “那我們就走左邊?！?/br>
    “原因。”

    “因?yàn)椤笔㈤L寧輕眨了下眼，輕聲道，“我覺得左邊會給我們帶來好運(yùn)氣?！?/br>
    奇奇怪怪的想法，齊眠玉心說過后，神色微滯，開口問道：“你們都會這樣想嗎？”

    盛長寧聞言，怔愣了下，遲疑出聲：“什么？”

    “像你們這樣的小姑娘，都是這樣想的嗎？”

    會因?yàn)樾闹兴氲闹庇X，所以選擇左邊。

    會因?yàn)橛疫厸]有走過，所以選擇右邊。

    會因?yàn)樽筮吥軌驇砗眠\(yùn)氣，所以選擇左邊。

    盛長寧想了下，道：“應(yīng)該不是所有小姑娘都會這樣想的吧，有人會認(rèn)準(zhǔn)一個方向一直走下去，也有人會猶豫不決很久才能決定方向，還有人……是隨心而欲，隨性而行?！?/br>
    隨心？

    是那顆奇奇怪怪的心嗎？

    齊眠玉陷入沉思。

    他要怎樣才能止住這顆奇怪的心，不讓它變得那么奇怪，還有……不要那么疼。

    “寶貝寶貝?！?/br>
    “那你可以在心里疼的時(shí)候，做點(diǎn)其他事情，轉(zhuǎn)移注意力，就不會疼了?！?/br>
    “不是我想讓你學(xué)什么，你才學(xué)什么，而是你想學(xué)什么，就去學(xué)什么?！?/br>
    好似是誰在他耳畔低語一般，齊眠玉驀然停下了腳步。

    “怎……怎么了？”盛長寧察覺到齊眠玉突然停下了腳步，遲疑地出聲詢問。

    那些耳畔低語，是那日夜里，他喝醉之后，那個人親口告訴他的。

    這一刻，齊眠玉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

    她還說了些什么？

    她好像還喚了他很多聲很多聲寶貝。

    盛長寧輕聲喊道：“師兄？”

    齊眠玉神色平靜道：“繼續(xù)走?！?/br>
    他想學(xué)什么？

    他想學(xué)怎么樣才能懂那顆奇奇怪怪的心。

    盛長寧聽見齊眠玉應(yīng)聲，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的?！?/br>
    越過林間小路，眼前視線豁然開朗起來。

    原本掩藏在密林深處的宮殿也徹底顯露出清晰的輪廓。高懸的明珠垂落下萬千光華，籠罩在宮殿周遭，似有流光溢彩般。

    這是她當(dāng)年進(jìn)階大乘之后，又悄悄來了一趟小青山秘境所留下的劍道傳承。

    修仙界傳承十萬余載，并非只出過她一個天生劍心者。

    每個時(shí)代，都會有一個天生劍心者出現(xiàn)，她也知道在后世，會有這樣一個與她身懷同樣體質(zhì)的修士出現(xiàn)，因而留下這樣一個傳承。

    只是……

    盛長寧想到十年前闖進(jìn)深淵絕地的那個小姑娘，失神了一瞬。

    那個叫念念的小姑娘，死在了盛元一千一百二十年。

    半晌后，盛長寧回神，出聲問道：“師兄，我們是到了嗎？”

    齊眠玉解釋說：“宮殿外有結(jié)界，只有同為天生劍心才能打開這個結(jié)界?！?/br>
    這幾日，他就坐在宮殿殿門前，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或許在某一瞬，身后的殿門會自己打開，從里面走出那個人，會輕聲細(xì)語地喚道：“寶貝寶貝，你過來?！?/br>
    他會過去嗎？

    他會的。

    他一定會的。

    他做夢都想有這樣的一幕。

    可是，并沒有，她一直沒有來，殿門也一直緊閉著，除了另一個天生劍心，誰也推不開這扇殿門。

    “去推門吧?！饼R眠玉出聲說著，一雙清寒出塵的黑眸壓抑克制著翻涌的情緒，“殿門不會傷你?！?/br>
    “那我去了?！?/br>
    盛長寧說罷，緩步走過去。

    那些籠罩在宮殿外的流光溢彩隨著她的走動，而自主分開一條供一人行走的通道。

    她走進(jìn)流光溢彩之中，慢慢來到殿門前。

    抬起手時(shí)，盛長寧看見自己手腕輕晃的細(xì)銀手鐲，那兩枚精致小巧的鈴鐺輕敲著，發(fā)出一聲輕細(xì)悅耳的聲響。

    盯著那兩枚小銀鈴，她的心中掠過一瞬明悟，猜測到齊眠玉此前忽然而來的異常之處是為什么。

    是因?yàn)樗湓谀亲鶆Ψ迳系哪敲缎♀忚K被齊眠玉發(fā)現(xiàn)，并撿到了。

    是因?yàn)樗聹y到可能會是誰來過他的劍峰，是千年前“拋棄”他的、他所討厭的那個人落下的。

    盛長寧思緒良多，抬手輕覆在殿門上，掌心一用力，殿門在她手中，“咔”的一聲被緩緩?fù)崎_。

    殿內(nèi)明亮的光華通過不斷擴(kuò)大的縫隙而傾落出來。

    當(dāng)?shù)铋T徹底打開之時(shí)，籠罩在宮殿周遭的流光溢彩驀然停滯。這座沉寂了千年之久的宮殿，終于迎來了第一批來客。

    盛長寧放下手，站在殿門前，未曾再往前走上半步。

    這一瞬，她轉(zhuǎn)眸看向站在不遠(yuǎn)處的齊眠玉，彎了下唇，輕聲喊道：“師兄，我把殿門打開了，你快過來。”

    齊眠玉望著被打開的殿門，下意識忽視了盛長寧望過來的目光。他沒再躲避著盛長寧的視線，盯著殿門怔愣了好一會兒。

    這和他想象的場景不太一樣，殿內(nèi)沒有人會在殿門打開之后，走出來笑著喊他“寶貝”，然后讓他過去。

    他是一柄被拋棄在原地孤零零的、怎么也找不到主人的劍。

    齊眠玉站在原處，僵了很久，才慢慢回過神來，未發(fā)一言地走了過去。

    當(dāng)他越過盛長寧走進(jìn)大殿之時(shí)，盛長寧意識到他真的很難過，那種難過就好似一千年前當(dāng)天罰來臨，她解開命定契約之前她最后能感受到她寶貝的那種情緒。

    盛長寧下意識伸出手去，指尖輕輕觸碰過齊眠玉被風(fēng)輕揚(yáng)起來的一縷發(fā)絲，是一種空蕩蕩的、怎么也抓不住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