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眼睛里浮上驚恐，周文帝不禁笑了：“原來，你也會怕?！?/br>
    “生下元兒，是我迫不得已。”惠娘有些哽咽地說：“除此之外，這些年，我可曾有哪里對不起你?！?/br>
    “哪里對不起朕？”

    周文帝冷笑一聲，緩步上前：“一個低賤的妓子，不知在多少男人的床榻上輾轉(zhuǎn)伏枕，你可知，你每一次觸碰朕，朕都覺得無比惡心?！?/br>
    惠娘臉色驟然慘白，再抬起頭看周文帝時，眼睛里的驚恐和軟弱一掃而空。

    “賀旻?！彼兴拿郑骸澳阄叶际巧聿挥杉旱娜?，別把事情做的太絕?！?/br>
    “這才對，這才是你，事到如今，何必裝模作樣?！?/br>
    “楚熹如今在我手里，只要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便讓劉贛把她送進(jìn)宮來。”

    “果真好手段，連劉贛一個閹人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敝芪牡垭m是笑著，但眼里殺氣愈發(fā)濃重，他將劍鋒抵在襁褓之上，猙獰的近乎癲狂。

    惠娘撥開他的劍，緊緊護(hù)住懷中的賀宣：“你瘋了！宣兒是你的血脈！”

    此言一出，反倒激起了周文帝的怒火，他猛地奪過襁褓，將那啼哭不止的嬰孩摔在地上。

    宮室內(nèi)靜了一瞬。

    周文帝盯著那不再有任何動靜的幼子，聲音如寒冰般刺骨：“與其有這樣一個低賤的生母，一輩子活在恥辱之中，倒不如死了?！?/br>
    惠娘驀然笑出聲：“賀旻啊賀旻，你真是可憐至極，沒錯，我是低賤，我窮其一生都想要向上爬，想要將世人踩在腳下，可你呢，你不過是我的登云梯，是旁人眼里的絆腳石，你的王朝將覆滅在你的手上！你到死都將背負(fù)著枷鎖！”

    周文帝勃然大怒，一把掐住她纖細(xì)的脖頸：“你給朕住口！”

    惠娘忽從被子底下抽出一柄閃著寒光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胸膛。

    干脆利落，毫不猶豫。

    只可惜，稍稍偏了一寸。

    周文帝攥住她的手，用盡全力，一點一點拔出匕首，目光陰鷙而瘋狂地持著她的手，將染血的利刃，送進(jìn)她的心臟。

    作者有話說：

    標(biāo)題是說我，這章都給我寫emo了

    第170章

    楚熹清醒過來時，陰云已然完全散去。

    她穿著干爽的中衣，躺在馨香的床榻上，陽光灑進(jìn)房內(nèi)，窗欞與枝葉的影子像一幅畫似的印刻在地面。

    天高云淡，風(fēng)平浪靜。

    仿佛終于從一場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噩夢中醒來。

    可腳踝處傳來的疼痛與薛進(jìn)刻意躲避的視線，殘忍地打碎了楚熹那一絲僥幸。

    靜默良久，薛進(jìn)低聲開口：“冬兒……”

    大抵有許多話想說，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睫毛在輕顫，瞳仁不住地晃動，極度口渴一般舔舐著自己的下唇，滿臉都是難以遮掩的不忍和無措。

    還有愧疚。

    仿佛，他是害死老四與冬兒的罪魁禍?zhǔn)?，楚熹盡可以將心里東沖西撞的悲憤哀怨向他宣泄。

    但楚熹沒辦法責(zé)怪薛進(jìn)。

    為著救她，五百西北親兵幾乎盡數(shù)身亡，那些人當(dāng)中，不乏有世代為薛氏一族效命的忠勇之士，亦有正值好時光，滿腔抱負(fù)的少年郎。

    他們同樣是某個人的弟弟，某個人的至友，同樣被期許著能安穩(wěn)順?biāo)斓倪^這一生。

    “我想，再看看冬兒?！?/br>
    “嗯……”薛進(jìn)頗有些艱澀道：“醫(yī)官說，你傷了骨頭，要養(yǎng)一陣子……我?guī)湍愦┬！?/br>
    楚熹點點頭，任由他幫自己穿好外袍和鞋襪。

    老四和冬兒的棺木擺在園子里，半合不合，漆黑的棺蓋上落滿桂花。

    仇陽廖三等人站在一旁，面上皆有幾分隱忍的怒色，見到楚熹，不約而同的垂眸，尤其是仇陽，他驚惶的閃躲簡直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楚熹忽然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曾抓著仇陽的衣襟，撕心裂肺的質(zhì)問仇陽為什么不早來一步，只要早來一步，哪怕一步，老四或許就不會死。

    真不可思議，她竟會說出那樣的話，她簡直，是在欺負(fù)仇陽。

    楚熹緊抿著唇，掙開薛進(jìn)攙扶著她的那只手，一瘸一拐的走到棺木旁。

    冬兒替她引走追兵時，釵發(fā)散亂，衣衫布滿泥濘和血污，是很狼狽的模樣，這會重新打理過發(fā)髻，換了干凈的衣裳，除了面色過于蒼白，倒看不出有何不妥。

    楚茂和也是，如同睡著了。

    楚熹向后退了一步：“蓋棺?！?/br>
    “少城主，不再看一眼嗎？”

    “不必?！?/br>
    “那可要等回了安陽再發(fā)喪？”

    “嗯?！?/br>
    楚熹這副平靜到近乎冷漠的樣子，讓眾人不禁倍感揪心，真恨不得她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也好過獨自忍耐。

    薛進(jìn)看著楚熹，沉默片刻道：“今日我們便啟程回安陽?！?/br>
    “好?！?/br>
    她還是有點恍惚，昨晚的事，連問也不問一句。

    薛進(jìn)心里又酸又軟，很想抱一抱她，在四下無人的地方。

    于是牽起她的手，扶她回去。

    楚熹跟在薛進(jìn)身旁，聽到背后傳來棺木挪動的聲音，是在蓋棺。

    然后，要釘上一根根長釘，徹底封死。

    她強忍著沒有回頭去看。

    人終有這一日，被困在黑暗里，埋在黃土中，孤獨的腐朽，化作皚皚白骨，這是逃不掉的結(jié)局。

    可太年輕的魂魄，裝滿了遺憾，不得不令人感到痛惜。

    好在他們還能回家。

    比起那些馬革裹尸，就地掩埋或焚燒的將士，不知要幸運多少。

    “你待會去和仇陽說，我胡言亂語那些話，請他不要放在心上，這是怨不得他?！?/br>
    “嗯，我會的?！?/br>
    楚熹停住腳步，怔怔地看著橋下。

    皇城一夜殺戮，無數(shù)人的鮮血匯聚到尚周河中，原本清澈見底的河水，此刻呈現(xiàn)出一種如晚霞般的顏色。

    薛進(jìn)道：“瑜王率兵逼宮，三萬兵馬，被誅殺殆盡?！?/br>
    能使得河水染紅，死傷豈止三萬。

    他們又是誰的弟弟，誰的兄長，誰的父親，誰的丈夫，可有人替他們哭一場。

    “薛進(jìn)。”

    “嗯？”

    “你之前說，要給楚楚取名楚清，依我看，不如叫楚清晏?！背溲銎痤^，笑了，雖然那笑含著苦澀，但總歸有了一點生氣：“河清海晏，時和歲豐?！?/br>
    薛進(jìn)終于抱住她，很用力的收緊雙臂，至于勸慰的話，仍然是說不出。

    只有那么蒼白的一句：“想哭就哭，不要忍著?！?/br>
    楚熹鼻尖一酸，眼淚莫名其妙的大顆滾落：“這樣的日子，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到頭?！?/br>
    “快了?！毖M(jìn)在她耳邊輕輕嘆息：“我發(fā)誓，很快，一切都會結(jié)束?！?/br>
    ……

    一夜之間，帝都可謂翻天覆地。

    一道道駭人聽聞的消息從宮中傳來，讓坊間百姓應(yīng)接不暇。

    “多可笑啊，從前勤王護(hù)駕的瑜王賀淳成了逼宮謀逆的反賊，從前的反賊薛進(jìn)今朝勤王護(hù)駕立下大功?！?/br>
    “可惜太子呀，小小年紀(jì)遭了毒手?！?/br>
    “說來也是邪門，就在昨個夜里，皇貴妃受驚早產(chǎn)，胎位不正，一尸兩命?！?/br>
    “皇貴妃是瑜王的義女，瑜王一死，太子，皇貴妃，和皇貴妃腹中龍嗣就一齊沒了，嘖嘖，這事當(dāng)真怪得很。”

    “如今瑜州十萬兵馬就在帝都八里之外，群龍無首，亂作一團，且瞧著吧，這出戲還沒唱完呢?！?/br>
    的確，這出戲還沒唱完。

    巳時未至，宮中宣了一道圣旨，才真正讓百姓們大跌眼鏡。

    大周朝的天子！竟然將南六州拱手相讓！

    從今往后！他薛進(jìn)不再為人臣者！而是江南六州名副其實的主人！

    百姓們實在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下這樣一道圣旨。

    別說百姓們，連楚熹都覺得很困惑。

    “這圣旨，是真的？”

    “皇帝親手蓋上玉璽，禮部尚書當(dāng)朝宣旨，還能有假？”

    “為什么……”

    “你把藥喝了我就告訴你?！?/br>
    “……”

    “快喝，嗓子都腫了，再這樣下去會說不出話的?！?/br>
    楚熹緊皺眉頭，一口氣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