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雄入贅后 第93節(jié)
李善沉默了。 他攻打安陽,自是想擒獲楚熹,納為己用,可這楚霸王是長著兩條腿的大活人,一旦城破,怎會老老實實的等他去捉,真一溜煙跑到碼頭,乘船東行,去往沂都,他豈不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給陸廣寧作嫁衣裳。 楚熹都快被金汁熏的失去嗅覺了,見李善一干人等還在嘀嘀咕咕,也沒個動作,有點摸不著頭腦。 鼻孔里塞著兩團棉花的羅統(tǒng)領(lǐng)走過來,悶聲悶氣道:“少城主,你可有瞧見薛進?” “沒,興許在后面吧,他應(yīng)該受不了這個味道?!?/br> “屬下瞧著不像?!?/br> “怎么說?” “李善在和那些將領(lǐng)商議對策,薛進便是不上前來,也該派人傳話才是,屬下盯了半晌,只見廖三一人騎馬掠過,之后就再無動靜了?!?/br> “你的意思是,薛進今日根本就沒來?” “薛進身為一軍主帥,若來了,沒道理不露面,會不會是……李善在明處吸引咱們的主意,薛進躲在暗處偷襲?” 這倒很像是薛進會做出的事。 可若一明一暗,沒道理大白天的攻城啊。 楚熹抿唇,忽想到另一種可能。 “也許,李善和薛進起了分歧,李善主張攻城,薛進不愿,所以不來,這樣即便攻城之際,薛軍折損慘重,也都是李善的過失,和薛進并無關(guān)系,李善攻下城池,丟了威信,薛進只需穩(wěn)坐大營就占盡便宜?!?/br> 羅統(tǒng)領(lǐng)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的確是這樣?!?/br> 楚熹有了主意,忍不住笑起來,對著大喇叭喊道:“李善舅舅!你家小外甥薛添丁呢!今日怎么不見他呀,初一他來跟我拜年,我都忘記給他壓祟錢了?!?/br> 楚熹素來牙尖嘴利,可這一聲“舅舅”喊得委實甜,像含了塊蜜糖似的。 李善那一瞬間不禁想,若楚熹當(dāng)真是薛家人,當(dāng)真是他的外甥女,何愁奪取不下輝瑜十二州,何愁不能推翻朝廷。 這個念頭一經(jīng)升起,便無法再輕易壓下。 李善馭馬上前,朝著城門之上笑道:“少城主好膽識,大軍壓城,惡臭彌天,還能這般談笑風(fēng)生。” 楚熹也笑:“我自然比不過舅舅你呀,舅舅為著薛家,一把年紀(jì)了,仍不辭辛苦、南征北戰(zhàn),那薛進呢,知道安陽城易守難攻,他就龜縮在大營里閉門不出,讓舅舅來做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他坐享其成,舅舅才是有度量,真英雄,這都能忍他,要換做是我,哼,才不慣他的臭毛病?!?/br> 薛進早說過,楚熹的挑撥離間做的太明顯,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圖謀。 可楚熹私以為,挑撥離間的最高境界就是坦誠,要擺出一副“我說這些話都是為你好”的模樣,因此她一聲聲舅舅,叫的是相當(dāng)親切,若非一個手持金汁火藥鎮(zhèn)守城樓,一個率領(lǐng)八萬大軍圍守城外,光聽這語氣,都得把他倆看做親舅甥。 但李善并不在意楚熹的挑撥離間,他何嘗不知薛進城府頗深,工于心計,在他看來,那都是懦夫不入流的把戲,在這亂世當(dāng)中,要想讓群雄臣服,非得金戈鐵馬,殺伐天下,他李善是不懂什么謀略,不照樣憑著西北十萬大軍打下了南三州。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那些個勾心斗角,都是白費功夫。 不過……楚熹這等直截了當(dāng)?shù)年栔\,還真讓他成了欲吞天之虎,無從下口。 李善沉吟片刻,揚聲道:“少城主小小年紀(jì),心智過人,我李善佩服,著實不愿鬧到兩敗俱傷的田地,若少城主此刻開城門,我李善對天發(fā)誓,絕不動安陽城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只要薛軍在輝瑜十二州一日,便會庇護安陽一日,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楚熹聽李善這意思,是不打算強攻安陽城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卻沒有就此松口,只對李善道:“舅舅也說了,你背后是薛氏大軍,你可姓李,我如何能信得呢,舅舅還是去和你那小外甥商量妥定,再來同我對天起誓也為時不晚?!?/br> 薛進和李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得虧他倆有點親戚關(guān)系,當(dāng)舅舅的自覺不與外甥計較,當(dāng)外甥的時刻忍讓舅舅,否則在一起共事必得整死一個才算完。 楚熹就是抓著這一點弊端,狠狠攪和他倆的關(guān)系,意圖讓薛軍從里面亂起來。 一次不成,她再來第二次,二次不成,她再來第三次,她就不相信這性子截然不同的舅甥倆能統(tǒng)一意見,分歧太多,總歸會崩盤。 李善躊躇片刻,終竟是率兵回營了。 見他一走,楚熹忙讓人熄滅鐵鍋之下的柴火:“再聞一會這個味,我都要中毒啦!” 眾城衛(wèi)倒是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能這般毫不費力的逼退薛軍,他們欣喜還來不及。 仇陽跟著楚熹走到風(fēng)口處,低聲問道:“聽李善的意思,是誠心求和,少城主可要答允?” “他誠心求和,我當(dāng)然不會說非要跟他打一場,只是我的條件就擺在那,除了運糧緇兵之外,薛軍兵士一個都不許入城?!背洳戎さ溃晨恐?,輕笑了一聲說:“我想,加上投石車和地蛋,他們應(yīng)該會同意的,就怕……” “怕什么?” “怕他們不放心我,你沒聽李善說嗎,他不動安陽城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那他費這么大力氣打安陽城圖什么?” “是要拉攏少城主?” “興許吧,若不能拉攏我,那自然要殺掉我以絕后患?!?/br> 楚熹把生死之事說的太輕描淡寫,仇陽不禁問:“少城主可有意向薛軍投誠?” “這個……說老實話,我真的沒想好,渝州兗州此番結(jié)盟,是打定主意吞掉薛軍,雙方尚未交手,保不齊誰能贏,我這會站隊,不就成了反賊,薛軍能奪得天下也就罷了,倘若不能,我不死定了?” 仇陽此刻方才明白,楚熹由始至終,每一個決定,都是做著笑到最后的打算。 …… 回營這一路,李善一語不發(fā)。 將領(lǐng)們以為他在那楚霸王手里受挫,心中惱怒,故而都不敢吭聲,只怕禍殃魚池。 可李善卻沒有多少挫敗感。 自攻打安陽以來,他見識到了楚熹的譎詐多端和劍走偏鋒,也能透過安陽城嚴(yán)密的防守和短短幾日間出現(xiàn)的龐大地道,感受到楚熹對安陽百姓的掌控,楚熹一開口,安陽城中定然應(yīng)者云集。 此等人物,稱得上鬼才。 怎能讓她為薛軍所用,且對薛軍忠心耿耿。 李善苦思一路,心里沒個答案,待回到白崗莊,立即將薛進以及眾軍謀喚來商榷。 饒是李善平日征戰(zhàn)不太把這些謀士放在眼里,可他不得不承認(rèn),在招降納附這些事上,還得是謀士們有辦法。 薛進聽聞李善要招納楚熹,倒沒有很意外,只是笑了笑說:“舅舅大軍壓城,那楚熹尚且不懼,恐怕輕易不能點頭。” “那你以為,她為何不點頭?難不成安陽忠于朝廷?” 楚家祖上乃周朝的開國功勛,牌位至今還擺在皇寺享皇族香火,要說楚家效忠周室,也有幾分可能。 但這可能性未免太小了。 楚家在帝都權(quán)力斗爭中凄慘落敗,被驅(qū)逐出帝都將近百年,哪里來的這份忠心。 薛進道:“楚家人高筑城墻,廣囤米糧,是要避世避亂,不管以后輝瑜十二州哪方勢力當(dāng)家做主,安陽城都是楚家的安陽城。眼下乾坤未定,勝負(fù)難料,楚家大抵是不想過早參與到這場爭斗里,斬斷了自己的退路,如若不然,在薛軍攻打常德之際,他們大可以接受沂都拋來的橄欖枝,有沂都水軍庇護,安陽城豈不固若金湯?!?/br> 李善微微頷首,認(rèn)同薛進這番剖判。 既然找到了病灶,那么就得對癥下藥了。 抬起頭來環(huán)視在座軍謀,朗聲問道:“諸位可有招納良策?” 軍謀們面面相覷,遲疑良久,方有一個李善親信斗膽開口:“若真如薛帥所言,那楚家人必定是見風(fēng)使舵的一把好手,屬下只怕,薛軍稍有頹勢,楚家人就會背盟敗約,反過頭咬我們一口,再以將功贖罪,洗心革面的名目,堂而皇之的去投奔帝軍,那我們可就是養(yǎng)虎為患了?!?/br> 這話也有理。 李善深覺是那楚霸王能做出來的事:“看來,如今只有殺了楚熹以絕后患這一條路了?” 崔無看看李善,又看看薛進,思量一會道:“這關(guān)內(nèi)人有關(guān)內(nèi)人的規(guī)矩,關(guān)內(nèi)百姓最是看重姻親之說,兩方結(jié)盟從不以口頭立誓、白紙黑字為準(zhǔn),只信兒女姻親,一旦結(jié)成姻親,若有一方背信棄義,哪怕有再大的苦衷,也要世世代代遭人唾棄,永不得翻身?!?/br> 關(guān)內(nèi)人對姻親結(jié)盟的信任,李善早在攻打合臨時就體會到了,陸廣寧那等自私自利的jian詐小人,幫襯起謝家是真不作假,全然是將謝家納入己方勢力中,而謝城主再兵敗之后,也毫不猶豫的率兵跟著陸廣寧逃去了沂都。 當(dāng)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李善瞥了眼在崔無話罷后突然低頭喝茶的薛進,哼笑了一聲道:“說起來,那楚霸王生得倒也很標(biāo)致?!?/br> 薛進不接茬。 李善其實對薛進和楚熹不可說的兩三事好奇很久了,見狀干脆問道:“總聽她說你倆有些舊情,不知這舊情是深是淺?” 茶太燙,薛進淺酌一口,沒喝到嘴,只能放下:“在我之后,她已與謝燕平定下婚約,若非那時薛軍將要攻打合臨,謝家倉促的與陸家聯(lián)盟,她早就和謝燕平成了婚,何來舊情。” 眾軍謀的八卦之魂冉冉升起,一掃方才凝重之色,笑著調(diào)侃道:“那楚霸王與謝燕平的婚約,未必是出于一個情字,又豈能與薛帥當(dāng)日潛匿安陽時的種種相提并論。” 薛進不以為然的笑笑:“難道你們還想讓我娶了她不成?” “這有何不可,常言道男子逢雙不娶,女子逢十九不嫁,薛帥今年二十有一,安陽少城主正好十八,天作之合啊?!?/br> “可不嘛,也算郎才女貌了?!?/br> 軍謀們說這些話純粹是調(diào)侃,心里并不覺得楚熹能嫁給薛進,畢竟兩個人之間還隔著不少舊怨。 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善想,關(guān)內(nèi)人如此看重姻親,若薛進能娶了楚熹,那薛楚盟約就牢不可破了,楚熹身為薛進的妻子,自然會全力輔佐薛進。 這不比招納一個隨時隨地都可能反咬一口的楚霸王強? 李善的視線落在薛進身上,久久不移。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這外甥長得像誰了,按說他jiejie李瓊年輕時雖容顏嬌艷,但還沒有到萬中無一的地步,而他姐夫薛元武,也是個赤面長眉,薛進這相貌,簡直是將薛李兩家祖祖輩輩的優(yōu)點都長齊全了。 李善對薛進心懷偏見,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他的長相上,沒有一點西北男子該有的氣魄,沒有一點像薛元武。 然而李善必須承認(rèn),關(guān)內(nèi)女子就偏愛薛進這種俊秀之姿,若非如此,當(dāng)初薛進隱瞞來歷,不過一介白身,怎會與那安陽城里的公主生出一段舊情呢。 這相貌不加以利用,當(dāng)真是糟蹋了。 思及此處,李善笑道:“無論如何,你二人的舊情不作假,既然有舊情,想舊情復(fù)燃想必也不難?!?/br> 仗打成這樣了,幾度你死我活,換了旁人李善是萬萬說不出“不難”兩字的,可薛進,他以為可以。 滿肚子壞水,哄一個剛十八歲的小姑娘還不綽綽有余? 薛進無奈嘆道:“舅舅將此事想的太輕易了,退一萬步說,即便我與楚熹舊情復(fù)燃,楚光顯也不會讓女兒外嫁,他是八百年前就打定主意要招贅婿的,舅舅信不信,我們前腳送去求婚書,他后腳就會招來一個贅婿,連夜和楚熹成婚,徹底絕了我們這份心思?!?/br> 薛進話音剛落,緊接著就有個西北軍謀開口道:“楚家人是要見風(fēng)使舵的,就像薛帥所說,乾坤未定,勝負(fù)難料,我們貿(mào)然提出聯(lián)姻,楚家人絕不會點頭答允,可若薛帥入贅安陽,那安陽自會明白我們的誠意……” 他還沒說完,薛進就惱了:“混賬!你難道想讓我去做贅婿!” 薛進極少如此動怒,饒是這軍謀乃李善的部下,也不禁心生怯意,只低低的說了一句:“日后和離,無傷大雅……” 李善原本聽那軍謀的話茬,心里挺生氣的,薛進再不濟也是堂堂西北王,統(tǒng)兵三十萬,怎能去給人家做倒插門女婿。 可看薛進一副不堪折辱的模樣,立時轉(zhuǎn)變了念頭。 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這點小小屈辱都無法忍受,何談建功立業(yè)。 李善沉下臉,冷冷的盯著薛進:“李玉為了薛軍攻占輝瑜十二州,可以不惜性命,你身為西北王,肩負(fù)血海深仇,連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能忍嗎?” 頃刻之間,堂堂西北王做倒插門女婿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作者有話說: 瞧好吧!明天我必日萬!全體起立!送薛進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