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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5日這天，林昭正式入學(xué)，成為了六中的一名高二學(xué)生。

    對家里其他成員來說，他上學(xué)上得很是突然。在李知禾和周麗蓉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了準(zhǔn)備出門時，他才背著書包，不緊不慢地通知了自己已經(jīng)成功入學(xué)的消息。

    “那小舅舅快跟我們一起出門吧，我?guī)闳フ医淌摇！崩钪檀蠹s很怕冷，她還穿著厚厚的外套，雙手揣在兩側(cè)口袋里。說話時整個人都很容易隨著語調(diào)往上延伸。

    “你快點，別遲到了?！敝茺惾乇緛碓谮s李知禾一個人往外走，現(xiàn)在變成了趕他們倆。

    “入學(xué)了怎么也不早說？分到哪個班了？”站在電梯里，周麗蓉見縫插針地問。

    “就這兩天才通知，我的分?jǐn)?shù)只比平均分高一點，算是破格錄取了?！绷终颜f。

    兩天前的晚上，林昭接完電話本來想立即把好消息告訴周麗蓉。除了吃飯時間，他一般都是關(guān)在房間里。或許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周麗蓉在談起他時不太避諱。

    “我就沒見過那么能吃的人，在別人家里一點客氣都不知道講的！你是沒看見那個陣勢，要不是我趕緊給右右夾了兩塊，兩斤牛rou他一個人能全吃完?！笨蛷d的電視聲音開得很大，掩蓋住了林昭開門的響動。

    李明東正在泡腳，低頭咂摸了一聲，說：“現(xiàn)在不正是能吃能長的時候嗎。我像他這么大，瓷盆那樣大的碗盛的面，一口氣能吃叁碗?！?/br>
    “小地方出來的人到底還是不一樣，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敝茺惾匕欀亲?，兩只眼睛也被擠在了一塊，“我剛開始還以為媽去世那幾天他被餓著了，結(jié)果我觀察了好幾天，人是天天如此。早知道他說要給我伙食費的時候就不拒絕了，他那果園一年能賺好幾十萬呢，他都不跟我客氣，我還跟他客氣什么！”

    第二天，林昭上桌吃飯時發(fā)現(xiàn)周麗蓉當(dāng)真把蝦單獨盛了一盤，放在李知禾的旁邊，表明那是她一人的獨享菜式。大概是忍耐到了極限，周麗蓉終于決定拋卻面子，只要里子了。

    果園，果園，說來說去還是果園。

    在叁個jiejie面前，他是一個占據(jù)了母親所有愛的惡人，是一個從感情到金錢的全方位掠奪者。這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割裂感，仿佛記憶中的mama不是那個真正的她了，甚至不再是一個好mama。

    他沒有辦法接受母親可能并不完美的事實，這也意味著他永遠(yuǎn)無法去親近這幾個和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jiejie。因為于情于理，他都從一開始就站在了她們同盟的對立面，無法與她們一起同仇敵愾。

    周麗蓉只跟他們一起走到了公交車站就獨自乘車去單位了。兩人快走到校門口時，林昭停下步子，轉(zhuǎn)身道：“李知禾，我跟你說個事。”

    這是林昭第一次主動對李知禾說話。李知禾問：“怎么了，小舅舅？”

    林昭閉了閉眼，無奈地看著校門：“這就是我要說的。以后在學(xué)校，你別叫我小舅舅?！?/br>
    “為什么？”李知禾脫口道，“那如果有人問起，我應(yīng)該怎么解釋跟你的關(guān)系？”

    “別人不會問的，我們只要裝作不認(rèn)識就行了?！绷终颜f完就轉(zhuǎn)身朝里走了，像是有意拉開與她的距離。其實用不著裝，除了這個稱謂，他們本來就是不認(rèn)識的。

    李知禾踩著鈴聲踏進(jìn)教室。早讀的聲音烏泱泱的，李知禾趁著混亂跑進(jìn)座位。

    蔣瑤把書立起來遮住臉，隔著過道呼喚她：“李知禾——剛才和你站在門口說話的人是誰？我和趙彥明等你半天，結(jié)果你光顧著跟帥哥說話，我倆就先走啦。”

    ……這個“別人”未免也來得太快了。

    李知禾輕咳兩聲，手里不停地從包里往外拿書，在老師進(jìn)門前的最后一秒轉(zhuǎn)頭說了一句：“是不認(rèn)識的人！”

    林昭入學(xué)的這個早上是在班里引發(fā)了一陣小小sao動的。班主任孫老師特地騰出兩分鐘，讓他在上課之前先簡單做個自我介紹。甫一站上講臺，下面的女生們就埋頭竊竊私語了起來。他頂著嘈雜，交待了自己的名字。

    說完這句話，林昭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可介紹的。他趁這個間隙看見教室最后一排還有個空位，便提著包，很自然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孫老師是說要簡單介紹，可也沒想到能這么簡單。要連接ppt的設(shè)備電線還沒理清楚，他匆忙站起來，指著最后一排說：“啊，對，我本來也是要給你安排那個位置的。那就開始上課吧……”

    林昭在課間抽空去食堂辦了張飯卡。鑒于他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最后一節(jié)下課鈴還沒打完，大部分同學(xué)還在收拾書包時，他人就已經(jīng)打開后門，行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了。

    林昭打好了飯，正在環(huán)顧四周找座位時，冷不防對上了一雙眼睛。李知禾手里端著個一次性小碗，里面是一些土豆條，灑滿了辣椒。她旁邊還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這兩人林昭也見過。他有一次從家里的窗戶外看見他們?nèi)€在蹦蹦跳跳地踩樹葉。

    李知禾在看見林昭的一刻立刻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像是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似的。林昭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想到了李知禾在擔(dān)心什么，他把手里的飯高高舉起，再指了指它，意思是：我也要吃點東西再回去，你在吃飯之前偷偷吃炸土豆的事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林昭遠(yuǎn)遠(yuǎn)隔著人?？匆娎钪堂黠@松了口氣。她在頭頂比了個“ok”的手勢，轉(zhuǎn)身和那兩個小伙伴繼續(xù)找座位去了。

    林昭吃飯吃得快，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家。在電梯間碰到時，李知禾滿臉都是討好的笑容。

    林昭半垂著眼皮：“你把放學(xué)時間說晚了十分鐘？”

    “對……”李知禾還是滿臉堆笑：“有時候想跟瑤瑤他們在學(xué)校逗留一會兒，平時上課又說不了話。小舅舅，你能不能以后回家都走慢一點？”

    林昭嗤笑道：“行，我可以將就你的時間。只要你別再讓我聽見‘小舅舅’這叁個字?！?/br>
    “這又不是在學(xué)?！?/br>
    林昭大跨步走出電梯，一打開門，他聽見李知禾語氣夸張地說：“好香啊！我快要餓死了，小舅舅也是！”

    為了躲避蔣瑤，李知禾吃完飯沒有提前去教室上晚自習(xí)，而是直接去了畫室。因為蔣瑤今天又問了她兩次早上那人到底是誰，大有她好像在背著他們偷偷談戀愛的意思。李知禾決定在蔣瑤徹底淡忘這件事之前減少和她的接觸。

    就連周末趙彥明收到了他mama從國外寄回來的美食大禮包她都忍住了沒去。

    但李知禾還是在周一早上被蔣瑤逮著了。一周一次的升旗儀式冗長枯燥，學(xué)生們早就站在底下偷偷講起了小話。

    蔣瑤在后面猛戳李知禾的背：“快點速速招來，為什么你一提到那個無名氏就這么反常？”

    趙彥明同她一唱一和：“李右右同學(xué)心里有鬼，打電話讓她來吃好吃的都不來?！?/br>
    “好吧，”李知禾徹底認(rèn)輸了：“其實是那個人那天踩到了我的腳，他在給我道歉。”

    說完，身后陷入了一片死寂。李知禾以為他們相信了，轉(zhuǎn)頭一看，兩人正抻長脖子，直直盯著升旗臺。

    “是他呀！那天踩到你腳的人。”趙彥明興奮道。

    李知禾抬起頭，天上日頭正好，她瞇起眼，看向升旗臺。四個穿著軍裝的高個子男學(xué)生各自捏著國旗一角，走得鏗鏘有力。李知禾使勁辨認(rèn)了每個帽檐下的人臉，其中一個竟然真是小舅舅。

    林昭平日里一向看起來沒什么精神，走起路來不是一味往前猛沖就是懶散散的。此時把每顆扣子都扣得嚴(yán)絲合縫，站得一板一眼的，虧他們倆還能認(rèn)得出來。

    李知禾對著蔣瑤和趙彥明聳聳肩：“看吧，那可是高二的人。我怎么可能認(rèn)識高二的?！?/br>
    此時的林昭快要被這身正裝熱死了。他想伸手扇扇風(fēng)，余光看見旁邊幾人全都一臉肅穆，他只能仰頭閉目，靜待國旗升完。

    林昭過去上學(xué)時雖然不是個愛犯渾搗亂的學(xué)生，但也絕不是那種會積極配合老師工作的那類——類似班委的角色。事實上，大部分活動他都很懶得參加。

    以前尚且如此，更何況現(xiàn)在。林昭自從轉(zhuǎn)學(xué)后就有意無意地避免交朋友，他嫌維持關(guān)系麻煩，吃飯也是獨來獨往。大多數(shù)事在他這里都變成了沒意思，就連孫老師讓他幫忙當(dāng)升旗手，他的最大感覺還是沒意思。

    就像當(dāng)初回答小姨的那樣，他就是這樣也可以，那樣也可以。學(xué)習(xí)是一件剛巧在手邊碰到的事，那他就學(xué)。如果他被安排到了屠宰場，那他也能想也不想地拿起刀重復(fù)不斷地殺豬，他能一直殺下去。

    他想不出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李知禾卻做了很多在他看來毫無意義，可她仍能做得津津有味的事。比如她會在書架上擺滿一整面的漫畫書，光是按照顏色和出版時間就能花一下午的時間去擺放漫畫書的位置。再比如她會把逛文具店當(dāng)成頂大的大事，在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本子間糾結(jié)很久要買哪個，最后買回家又因為本子太好看舍不得用。諸如此類的事很多，這些林昭統(tǒng)統(tǒng)都不能理解。

    或許正是因為李知禾是林昭在這個地方所接觸到的第一個同齡人，林昭才會隱隱產(chǎn)生大概會和這里的所有人都合不來的想法。他是個從小被放養(yǎng)的孤兒，而這些人全都個頂個的嬌氣。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只需要悶頭學(xué)習(xí)，飛快地渡過這一年多迷茫的、用來過渡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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